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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帝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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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转瞬之间就换了一个人。
云英惊讶地看着他,先前依稀听说过,吴王离京已有多时,方才听太子妃的意思,好似是今日才刚回来,竟也知晓她这样一个小小乳娘的事!
可见他们对东宫的事有多么了如指掌。
“奴婢只是一个下人,什么也不知道。”她垂下眼,拿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说的却是带点刺的话,“不过,若是郑家同武家的联姻这么容易就被破坏,想来也不是真心要结亲。”
萧琰本就面无表情的脸色阴沉下来。
“你从前在武家,就是这样的性子?”他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压近,挡住大片亮光,“看来是武澍桉将你宠坏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云英随着他的步履连连后退,心下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
可实在是他欺人太甚,在她避开人喂奶的时候突然闯入,又逼她去应付来问话的宫女,她从来也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性子,自然有气。
不过,身份地位悬殊,她也不敢当真惹怒他。
“现下外头无人,殿下还是先出去为好,”云英避开他近在咫尺的目光,越发放柔了话音,“否则一会儿他们找回来,又该不方便离开了。”
她说的是实话,萧琰心中有数,到底没再纠缠,深深看她一眼,便转身快步离开,不知往哪儿去了。
云英从窗边悄悄探出脑袋,眼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这才舒一口气。
“啊,啊!”
怀里的小皇孙好似被她的情绪感染,冲她舞了舞小拳头,叫两声。
“没事儿!”云英爱怜地在他的小脸上亲一下,抱着他坐回榻边哄。
他很听话,尤其被抱着的时候,鲜少无故哭闹。方才被迫醒了那么久,此刻应当困了。
若不是需得等薛清絮一道回去,她真恨不能立刻就回东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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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英殿中,郑皇后亦守在榻边。
太医院院正李太医跪在底下答话:“陛下圣体向来虚热,近来天气炎热,本就易使人心火旺盛,疲乏不振,加之今日吴王殿下归来,陛下太过欣喜,大起大落之下,痰湿上涌,清阳不升,方致头风发作。方才臣已替陛下施针,药方也已交给内官,煎服即可。”
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郑皇后半点也不想听,不等旁边的内监上来回话,就挥手让他下去。
“好了好了,辛苦李太医,没什么事便先下去吧,”她看也不看地上的人,一颗心只放在榻上卧着的皇帝萧崇寿身上,“本宫在这儿陪陛下说说话。”
帝后恩爱,朝野上下人尽皆知,李太医自不再多言,行礼后便起身退下。
“都怪琰儿!”人一走,郑皇后便开始埋怨,“让他今日不必急着上朝去,等安顿好了再入宫来,他偏不听,惹得他父亲又发一场病,一会儿我便回去好好教训他!”
她听出来了,萧崇寿这一次的头风发作,同突然见到萧琰提早归来,以至于大喜过望脱不开干系。
他这病,是打娘胎里就带来的,年轻时寻医问药,尚能忍受,后来做了皇帝,劳心劳力,为着她当初的皇后之位,和琰儿留在京都的事,同大臣们狠狠闹了一场,旷日持久。
君臣之间就这么僵着,直到这两年,臣子们渐渐发现萧崇寿的执拗似乎真的难以改变,且吴王萧琰,也并未比太子逊色,甚至在军中的威势,已隐有超过太子的势头,这才有软化的迹象。
如今,有越来越多的朝臣开始放弃东宫正统的论调,明里暗里站到吴王这一边。
她清楚得很,萧崇寿才是他们母子,乃至整个郑家最大的依仗。
“你何苦怪他?”萧崇寿咳了两声,由着皇后伸出两根食指,在自己的额角处揉,“他能想着这样快马加鞭回来,连休息都顾不上,便是十分孝顺,朕自然高兴。”
郑皇后不说话。
萧崇寿微笑,已经开始悄然变枯瘦的手指轻轻搭在她保养极好的手背上。
“也不知是谁,昨晚想着儿子要回来,还特意让宫女将他的衣裳重拿出来熨好?”
郑皇后扭开脸,露出一丝小女儿的娇态:“他从小娇生惯养的,我只怕他要挑三拣四,给我寻不痛快罢了。”
“他哪里娇生惯养?依朕看,你这个做母亲的,看不惯他平日里的打扮才对!”萧崇寿瞧着她直笑,“他从小爱在军营里闹腾,骑马射箭,哪样不是要吃苦的?偏他从没喊过一声疼,这样的儿子,朕这个父亲,已是万般满意了。
萧崇寿自小体弱,很是羡慕那些从小习武、体格健壮的儿郎,自己无法实现,便将希望寄托在萧琰的身上。
由皇帝说起儿子的好,郑皇后心中高兴,面色和缓下来,忍着笑道:“我只是觉得他堂堂一个亲王,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什么样的华服美饰配不上?怎他就要学军中那些粗汉子的样子,日日都是束袖的胡服皂靴。”
“你呀!这是他的好!”萧崇寿在她的搀扶下慢慢做起来,有气无力道,“他有时张扬,不知收敛,却都不是在吃喝玩乐这些精致玩物上,这才教徐胜他们他们信服。”
徐胜是西北边陲的守将,官拜陇右、灵盐二道节度,手里握着抵挡氐羌的十万大军,在边陲将士中威望极高。这次萧琰代天子前往巡边,徐胜连着上了两道奏疏,皆是大赞吴王乃英武将才,军中众人皆叹服的。
此人今年未至不惑,本是永徽初年的新科进士,后投笔从戎,算得上文武双全,为人不卑不亢,大约是远离朝廷的缘故,一向不参与党争,此番上疏,可见其对萧琰的敬佩与真诚。
“我不懂那些道理,”郑皇后适时地放低姿态,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胳膊边,“我只想要陛下长命百岁,一直陪着我便好。”
萧崇寿带笑的神色淡下来,苍白的面庞间浮现一丝矛盾。
他的身子左不过如此,还能有多少个年头呢?
“陛下,左相求见,已在殿外候着。”守在门口的内官提醒。
左相齐慎是太子的人。
“陛下才病倒,他来做什么?难道连片刻工夫也不容陛下歇息吗?”郑皇后一听便要使性子。
“好了,是朕让他来的。”党派之争日盛,他这个皇帝也举步维艰,东宫党对他先前让吴王以代天子之名巡边颇多不满,如今人回来了,少不得又是一阵闹,到底是肱骨之臣,不但在朝中,就是在民间的读书人中,齐慎亦颇具影响力,他少不得要安抚一番。
“你今日不是邀了人来瞧千秋节的歌舞?先回去吧,入了夜,再同朕说说准备得如何。”
话已至此,郑皇后不好再留,只得起身离开。退出殿前,仿佛才想起来,说了一句:“太子妃方才亦在珠镜殿,听说陛下昏厥,也随我一同来了,眼下还在外候着呢,陛下,可要让她进来?”
萧崇寿知道她的意思,心中叹一声,摇头冷淡道:“她有孝心了,大热的天,不必进来请安了,早些回去吧。”
郑皇后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回到珠镜殿,又听说吴王已回来了,却不见踪影,她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看歌舞,直接命人回了教坊司,再着人去寻吴王。
薛清絮见状便知自己该走了。
临走前,皇后将她叫住。
“别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本宫的事。”
薛清絮脚步顿住,抬头看过去。
五年前,为了保住父亲的一世清明,她曾求到郑家的门下。
“儿媳明白。”她说完,再次行礼,慢慢退出正殿。
殿外,步撵已备好,云英抱着小皇孙等在廊下,见她出来,面色淡淡,却仿佛含着无限复杂情绪的样子,也不知方才同皇后说了什么。
“回吧。”薛清絮没看她,挥了挥手,就要步下台阶,登上步撵。
西面的廊下,消失已久的萧琰终于再次出现。
大约是被寻回来的,他身边还跟着两名宫女。
远远的,他看到云英的身影,眼底藏了一道恶意,不等她们离开,扬声唤:“这可是我那小侄子?”
他装作还没见过似的走到二人面前,目光看似望着云英怀里的孩子,实则是在看着她。
“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从前大哥将小侄子看得那紧,怎么如今倒肯让人瞧了?”
云英垂着眼,不肯看,也不敢看他。
薛清絮停下脚步,转身冲他笑:“孩子太小,不宜时常外出,如今稍大一些,自然就能出来了。”
萧琰的目光这才转向薛清絮:“皇嫂。”
淡淡一声招呼,看起来并不熟稔。
台阶下有宫女捧着点心要往正殿中送,经过时,停下脚步,向萧琰和薛清絮分别行礼。
薛清絮抬手示意免礼,萧琰则让她们走近些,打量一眼,好好的几样普通糕点,都被做得花团锦簇,想来又是借着他要回来的由头,让御厨们折腾了许久,不禁蹙眉。
宫女们见状赶紧解释:“娘娘体谅殿下在外餐风露宿,定十分辛劳,才命人做了这些,都是一片心意!”
萧琰眼底又添一份阴沉,却到底没再说什么。
他转眼看着云英,忽而又是一笑,说:“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我看,不如送给我这侄儿吃。”
云英哪里敢给孩子吃这样的食物,赶紧拒绝:“多谢殿下好意,只是皇孙如今尚小,恐怕还不能吃这些大人的吃食。”
萧琰仿佛正等着她这般回应,笑容加深。
“哦,原来如此,”他语调微微拖长,带着意味深长的尾音,“倒是我疏忽了,小侄儿还在吃奶呢。”
云英感到自己的脸克制不住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