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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世纪末的魔术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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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愈合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慢,生活平静到令人难以忍受。
就连晚餐时候来找我嬉闹的孩子们也察觉到我的不耐烦,像是灵敏的小动物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一哄而散。
只有不懂知情识趣的修女小姐把照顾伤患当成任务,恪尽职守。
“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我如同勾引夏娃的蛇,极尽哄骗之能事。
“伤好了就快点离开这里吧,你的存在已经影响到孩子们了。”她语气不悦,可手上的动作仍是温柔轻缓。
她似乎误解了什么,我并不是刻意吓唬那些孩子们,只是压抑心绪对我从来都是不屑去做的事。
清洗完伤口,她继续替我包扎。我注意到每当触碰到那些陈年旧疤,她就会皱起眉头,仿佛那是对生命的亵渎。
我笑着调侃:“你纯白得几乎插上翅膀就能升上天堂。”
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愤慨不容错辨,尽管很快又变成了容忍。
我这才相信她不是不会生气的木偶。
走之前,我想跟她道别。
不为什么,我想让她知道自己救了一个恶魔而已,看看她会不会有失控的瞬间,甚至懊悔这样更像活人的情绪。
然而我意外地看到她被人欺负的画面。
教堂里,她就像条死鱼躺在地板上,麻木不仁,任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对她为所欲为。
也许看不见人间丑恶是她的神赐予她的最大的慈悲。
我懒洋洋地晒了会儿太阳,再睁眼该结束的已经结束。
本来,我以为她看不到我,所以没有类似羞愧或者憎恶的表情。
但事后我走近才发现,她还在对看不到的神祈祷。
“神啊,求你按你的慈爱伶恤我,按你丰盛的慈悲涂抹我的过犯。”
“神啊,求你为我造清洁的心,使我里面重新有正直的灵。”
……
我走到她身后,一如既往地没有收敛气息。
她发现了,却没有中断她的祷告。
等到她祈求完神的宽恕,捡起地上男人们临走丢下的一点小钱,神色淡漠。
我蹲下身来,说:“神没有来救你。”
“我不需要。他什么不做,我也能感受到自己沐浴在他的光辉下。”
我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她几乎凭着毫无道理的信仰击败了一切。
“你可以走了。”她猜到了我来的目的。
“我的伤还没好透呢。”留下或离开,只在一念之差,我忽然又不想离开了。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她难得地强硬起来,竟是想把我赶走。
“作为神的信徒,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有不求回报的善意呢?”
“那些人又找上门来了,你会惹上麻烦的。”
“我不怕麻烦。”只怕没有麻烦可找。
她终于认输,“求求你们,不要再打扰这里。”
她的激动简直不可理喻,也许我和刚才的两个恶棍在她眼里并无分别。
好吧,我得承认。
假如她不相信的只有我一个,那我只好承认她是对的。
被赶走的我漫无目的地流落街头。
走到隔壁小镇的那天正巧是圣诞夜,气氛热烈。
一家小教堂里,修女们笑容满面地给来弥撒的人发了点小礼物。
我忽然想起那位不客气的修女小姐,然后转了个头,朝来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我很喜欢自己的一时兴起,因为它们往往会给我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
只可惜这次缺少了点动力。
我慢慢往回走,只是为了赶上一场戏的落幕。
雪花纷飞,落在她衣衫不整的尸体上,掩盖了一身青紫和干涸的血迹。
想来她的离世不无遗憾,无时不刻不想做到更多更好,死前仍维持着祈祷的姿势直至身躯僵硬。
她脸上的表情犹有不甘,可更像是解脱。
我看惯了这类戏码。那些占据一方的黑势力可不是善男信女,“魔术师西索”这样的好牌不翼而飞,怎么会吞下这口气。
这栋破房子安静得出奇,几经挣扎,然后毫无生气地死去。
那些曾被神光照耀的孩子们命运堪忧,然而唯一会替他们操心的人不在了。
我很遗憾信神的她不信命运,她强大的信仰唯一能保护的不过是她卑微的心,再干涉不了其他。
远处传来人们的欢笑声,还有烟花升空的美景作陪衬。
火光映在她脸上,似乎是在替她上妆,美好如画。
我想,哪怕没有天堂,她也能在地狱里继续坚持她的信仰。
因为即便在最糟糕的人间,她也撑到了最后。
1999年的最后一天,天空竞技场一派欢腾。
刚从擂台上下来的我洗了把澡,随意地披上浴袍,水珠四溅。
我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居高临下。
放眼望去,高楼的人造光微弱如萤火,连成一片也照不亮整座城市浓重的黑暗。
那幅景象令我想起了一个死去多时的女人,然后笑了,对着天空遥遥举杯。
等不到梦醒的人一定是最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