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109、影子

　　征兵频率之高、强度之大，直接导致效率的急转直下——这是李俶从一开始就预料到的事情。但是叶护已经率军到了凤翔，如果短时间内不能将兵征到麾下，不仅会让回纥将唐廷看扁，不利于日后唐廷对他们的统治；更有甚者，保不齐叶护心性一转，违背了约定率军倒戈。届时，唐朝才是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为了大局考虑，李俶就算本性如何宽厚仁慈，亦不得不扮演一回恶人的角色。如果征兵征不来，那就抓丁充军。
　　这一点，冷月可以理解，但她心中不接受，故而在王思礼都不得不放下军务四处征兵时，她依然在营中充当着一个最多情的旁观者。
　　李俶对冷月的态度是宽容的，如果说之前想将冷月培养成亲信还只是一个意向，这次李倓的死直接将这一意向变成了决定——他必须有自己的势力，否则，在朝堂上根本站不住脚。不止冷月，还有马璘、李嗣业、郭子仪、李光弼……李俶已经深深感受到权力和兵力的作用，必要时，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他手中的那颗棋子。
　　大概心中顾虑太多，李俶的心里烦躁得紧。他站在帐前，似纱一般流泻的月光不知怎的就流到了他的心尖上，令他渐渐有了去散步的冲动。他不想带任何人，只想一个人在这月华中好好沐浴一番，洗一洗身上和心里的罪恶、被迫以及无措。
　　但是李俶忽略了一件事，又或者，他只是不相信事情会巧合到军中的叛徒连他临时起意的散步也能猜得到。就在他独自一人沿着通往后营和马厩的小道一路踱过去的时候，一个影子默默跟上了他。
　　这条路因为太过偏僻，又在大营的最深处，平日里安置在此巡逻的兵力本就不多；李俶这次出来又恰逢月夜。树影婆娑固然美得似一幅画，但是也让人的视线变得迷蒙不清起来。自是没有人对李俶的到来生什么疑虑，但可怕的是，那个跟在李俶后面的影子在李俶走过后不久，大摇大摆地在这些巡逻兵面前走过时，同样没有人生什么疑虑。
　　李俶这一路过去，很快就将赏月之事抛在了脑后，占据心尖的，很快就变成了有关战争、朝局、政敌，等等一系列的问题。他还年轻，却早已经操劳不已。这会儿，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走岔了路，没有奔后营而去，反而绕到了去马厩的岔路上。
　　黑影渐渐跟了上来，李俶却浑然不知。就在李俶走到有一棵树挡着的拐角处时，黑影终于觉得时机成熟。他紧并两步，同时从怀中拿出了早已备好的匕首，对准李俶的后心举了起来。
　　他本可以一击致命，令官军就此失去主心骨，再一年半载缓不过劲儿。如此，他便可以帮叛军轻而易举地打下唐朝的半壁江山。只可惜，命运会眷顾某些人，这注定也会坏某些人的事儿。李俶和这个行刺之人，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冷月。
　　李俶最先转过那棵树去，与从马厩回来的冷月撞了个满怀。冷月定睛看清来人，正想要行礼，却正好瞥到了紧跟其后出现的刺客。她拱手姿势尚不及完全摆出，当即就变换了手脚的位置，将右臂伸在了李俶的面前同时向后发力，竟然将李俶向后推出了半米之远。
　　那刺客被冷月的出现搞蒙了，一时手中的刀举着也不是，扔掉也不是。虽然他蒙着面，但是冷月却在那外露的眼神中感觉到一丝熟悉——冷月在军营中长大，得冷剑茗、冷天峰真传，继承了先人的诸多优点，其中一项，便是能将麾下兵将认得大差不差。就算不能万无一失，也能通过这个人身上的某些特征，断定是不是自己麾下的。
　　此情此景，面对着眼前这个蒙面刺客，冷月只觉得后背一阵发毛，同时又丝毫不给对方机会，举步就要冲上前去将人生擒到手。
　　李俶这时才刚刚定下神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正要替并没有带“龙吟”，只带了佩剑的冷月捏一把汗，岂料那刺客居然转头就跑。
　　这也难怪。冷月确实猜得不错，这人的确是她麾下的不假，自然也就晓得冷月的身手。他转头逃跑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若是与冷月交手，非死即伤。
　　但是冷月已经不打算给他留分毫机会，她借着路边一块斜面的青石纵身而起，落地的距离正好在那人头顶位置。她果断出腿，直接横扫在那人面门上，将他踹倒在路边；随后，冷月又拔出佩剑向那人径直刺过去。
　　面对危险，人人都有反抗的本能。眼见着自己跑不掉，这此刻不得不用匕首去抵挡。但是冷月早已经看准了机会，她趁刺客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剑上时，一巴掌抓在他的脸上。
　　蒙面的布应声而落，刺客的脸上也出现了三条蚯蚓般的血印子。而冷月，却在看到那张脸后愣住了。
　　“楼志诚？”冷月有些难以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以至于恍惚了片刻，楼志诚早抓住机会一个扫堂腿朝冷月这边袭来。冷月跳身躲避，不料他竟是虚晃一招，伸手从地上抓了一把扬灰朝冷月的眼睛扔了过去。
　　“小心！”随即赶到的李俶看到楼志诚的小动作，开口提醒冷月道。只见冷月闪身一躲，可还是不慎迷了一只眼。楼志诚见时机成熟，对准冷月的左肩就是一刀，又趁冷月吃痛，将人踹翻在地。
　　李俶正不知冷月如何，忽见她一个翻身，竟闪在正要上前的楼志诚身后，同时右肘发力，直接砸在楼志诚的后脑上。冷月的这一击，似在楼志诚的脑袋上凿了一个洞，直凿得他七荤八素，两眼金星。同时，这边的骚动也将巡逻队引了过来。
　　楼志诚在地上挣扎着，奈何脑袋受了伤，怎么挣扎都不起作用。冷月一脚将他踢得翻将来，又狠狠一脚踏在了他的胸口，对巡逻队的人说道：“将贼人绑了，听候殿下发落！”
　　“遵命！”
　　……
　　很快，四下又恢复了宁静，冷月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几滴血从左手臂上顺下来滴落在泥土里。李俶盯着被押走的楼志诚看了片刻，又把目光移回冷月身上——她的眸子在月光下泛着水光。
　　或许今晚这一闹，所有战败、算计、埋伏、牺牲都有了理由，冷月心里难受，也正常。李俶叹了一口气，在冷月的背上轻轻拍了拍，道：“先回去裹一下伤，明天一早，我让你亲自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