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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墨印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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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外的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瓷盆里的热水换了数十遍,红色法灵护在周身,榻上的女孩始终不见好转。
温澜已用地浊界之名向天渊报请雪魄草,可地浊一天,对天渊时辰微不足道。
送讯的仙使怕是连仙录司的门都还没望见。
凌寒从外破除苍虚魔境,落依的人是找回来了,心魔却迟迟撵不走。
算上风妍偷袭的时间,她已有两日不吃不喝。再这样下去,本就虚弱的凡人之身会更加危险。
“心不在焉,就不要挂羊头卖狗肉。”
凌寒的声音拉回雁惜飘飞的思绪。
她右手不自觉紧了紧,毛笔就在空白宣纸多蹭出了一条斜线。
再低头一看,宣纸上已有七八道毫无章法的墨迹。
“还不是怕你觉得我消极怠工,敷衍塞责。”
凌寒为保作画交易的隐秘,在屋内设下结界,隔开四渡峪众人。温澜念及碧痒散,未作阻拦。
于是在这茅草屋内,温澜照顾落依一天一夜,凌寒在身旁守着雁惜画到现在。
可这大几个时辰的结果,连那夜半个时辰的效率都不到。
雁惜搁下画笔,“从苍虚魔境回来你就开始催,那夜的几十幅画你都看完了?”
“我何时催过你?我只备好笔墨纸砚、书桌、结界,是你自己坐过来的。山洞之前,我所言不过怕你玩心太重。若每次动笔都有那夜的效率,我绝无二话。”
雁惜用余光瞥了瞥他,清冷的脸庞硬是一点情绪都没有。
“三日新,五日除。万事开头新鲜,可越到后来就越容易因为重复琐碎之事耗损心力。这几日我吃不好,睡不好,心里想着那些魔族人就不踏实,就是画不出来。若落依能够安全......她是晨时月之主,你、你应该认识夏蝉雪之主吧?至宝通灵,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醒过来?”
“夏蝉雪不是万事通。连晨时月都不能将她唤醒,这样的心魔要解,必得付出极大的代价。若四渡峪护法都束手无策,你我更谈不上办法。”
凌寒顿了顿,“除了这个,你还欠我一万株雪魄草。你修炼一世,玄泽时辰最多几年。但若你长久拖延,我只能再访天渊郜幺——”
“我的事跟郜幺没有关系。”
雁惜反手将毛笔推向凌寒,墨汁滴答落地,“我大哥答应的,跟我答应的,是两码事。一万株雪魄草我会想办法给你,但如果你利用我要挟郜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别忘了,我的灵力可以伤害你。哪怕我现在只是凡人。”
紫灵气弱势不弱,温澜就在此时化开凌寒的结界,突然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惊到。
“那就做好你该做的事。”
凌寒语速稍快,冷着脸转头就走。
雁惜咬咬牙,回坐的姿势有些不自然。温澜滞了片刻,倒没多问,拿出玉瓶和风铃,“雁惜姑娘,碧痒散在你体内可有异样?”
雁惜收收心情,“暂时还没有。你不是说那东西要五日才会发作么?”
“是五日之内。我要短暂离开一会,瓶内是半颗解药,若药性发作,服下可缓解症状。若我久而未归,你有事找,摇晃三下风铃,我就会知道。”
“你前日放出魔王的风铃,是这个吗?”雁惜皱眉,“我一个凡人怎能堪此重任?你要去哪?榻上那位姑娘该怎么办?”
“姑娘放心,困住魔王的风铃还在我这。实不相瞒,我等到蒙蠡原是有要事,现落姑娘昏迷不醒,兴许那要事解决了,还会有转机。这方圆数百里都鲜有人迹,姑娘与凌公子不妨就在此地歇着,也可替我照看下落依姑娘。我的属下留在暗处,多谢。”
“诶,诶——”
温澜大踏步就离开了茅屋,雁惜握着风铃困惑不已。她竟扔下落依自己走了,就算是探晨时月源灵之地,也不至于放心把落依交到外人手里吧?
照她被贬下凡之前还有可能,可如今她已是“失忆”的凡人,遇到妖魔,自保都难。温澜做事能这般不靠谱?
雁惜实在想不通,收捡白瓶的手不经意摸到了棱角分明的纸张。
她不自觉朝屋外瞥了瞥,只见到几棵光秃秃的树枝,桌上白纸的几笔杂乱墨迹干了水汽。
雁惜把压褶已久的画纸展开。
墨汁不仅糊在了宣纸背面的角落,正面也因落笔未干就匆忙收捡被抹花了笔痕。
画的第一张还好,除了阴影部分加重了墨色,其他没什么瑕疵。但第二张......
背面印了些第一张的墨痕,虽是用墨均匀,惟妙惟肖,但右猪耳旁的墨汁一直延到了纸张右上角,深深浅浅的滴状墨迹浮在左右。
都是那时候扯得太急,可惜了这张完美的猪头脸。
好好的两幅大作,再费点心思添景添人,说不定拿到人间,又可以——
等等。
这里只有两张画。
如果第一张正面被印在了第二张背面,那第二张墨迹未干——
当晚她手忙脚乱另扯了一叠宣纸遮掩涂鸦,猪头画之所以墨迹均匀还有拉滑的痕迹——
都是因为第二张的正面被印在了第三张宣纸的背面!
完了完了。
这回糗大了。
凌寒已将那夜沾墨的画悉数拿了去。
若他阅画时正好翻到那一张,若那张宣纸恰好印得清晰,若他发现她在他脸上擅自涂抹......
那可是个、大、猪、头、啊!
凌寒看到那张宣纸的时候差点被水呛到。
他连杯子都没放稳,半湿的右手就伸了出去。
陆潮生眉头一挑,即刻收回画纸,语调颇为赞赏,“这郜幺仙女的画技可真是不同凡响。瞧瞧,多么圆润的脑袋,多么可爱的鼻子,又是多么憨厚——”
凌寒一招冰灵就将宣纸抢回去,“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地浊护法前脚刚走,说不定后脚就会回来,不想惹麻烦就利落点。”
“噢——”
陆潮生故意拖长了尾音,一臂就勾住凌寒的脖子,“不让讲算了,小叔叔来问问其他的。刚才我瞅你从那屋子里走出来,脸色怎么不大对劲。”
凌寒敛了神色,“我何时不对劲了。说正事。”
陆潮生暗笑后不再打趣,“郜幺明亚给我们的线索的确指向了曦旭碑和初柳海。其余有关风元哥......族主的消息,有一处蹊跷。他到曦旭碑前还去过一个叫除梁同的地方,但根据仙女提供的集镇历史图来看,它正好在族主失踪那一年由东北集镇,划到了正南集镇。到底是名字改了,还是地方都被挪了?还有,仙女画的都是些大体轮廓,虽然很清晰,但有些具体的东西,我看得出,她是刻意模糊化了。”
凌寒饮下方才没喝完的水,“我与她只是交易,并非违反道义。她画详细了,便是对芜蓬曾接允她的人不义。与不义之人交易,岂有善果?”
陆潮生笑着转话,“另外,魔族新出了个女王,叫风妍,把秦枭子的噬鬼王殿给占了。郜幺有几个将军跟魔族在罔清边境打了一仗。魔众又到玄泽边境生事,不过这次妖主没有派人来首将殿,直接让侃焱出兵。打赢了回来,妖主给他封了个鼎席大将军。跟你名号差不多了。”
“我只希望他安分些。若非仙族插手,侃焱绝不会罢休。秦枭子与他到底有没有关系尚未可知。我不在这段日子——”
陆潮生嬉笑着拍他的肩膀,突然就没了影。
蹑手蹑脚的人影轻轻靠拢草屋,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却没有任何发现。
雁惜立直了身体,四顾着不知该从何处寻,男声出现在意料之外。
“你在找什么?”
雁惜身体微僵,一步一步侧回身去,右手摩挲着白瓶,等了片刻后先把手递出去,再稍抬起头,对上凌寒的眼神。
“想请你帮我看一下,瓶子里这半粒药丸和这只风铃有没有什么问题。”
凌寒不等她接着补充的那句“可以吗”,直接施法测灵。
“没有任何灵迹,药丸跟你当时吃的一样,估计只是人间的草药研磨而成。风铃上有微弱的法灵,应该是温澜的。这种程度的法灵最多为传讯所用。怎么了?”
雁惜摇头,温澜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收回风铃和药瓶,退出去一步,凌寒开口补充,“若真要挑点什么来讲,瓶中丸粒药性偏燥;而那日她塞到你嘴里的,偏凉。不过寒温互补,是人界草药常有的用法。”
雁惜顿了须臾,凌寒问,“还有什么事?”
她微微笑着摇头,刚想转身,又抿抿嘴,抬起头来,“那个......我和你既已达成交易......虽说现在是我欠你多一点,但我之前说过,你不能将我至亲至爱卷入。共历生死这么多次,即使一直都是相互利用,也合作得很愉快。我的意思,是希望以后都能好好说话,你不触我逆鳞,我也不挑你毛病。各办各的事,各守各的诺。你......意下如何?”
凌寒答得简洁,“可以。”
雁惜认真地点头,转身就疾步离开。
陆潮生悠悠挪到凌寒身后,轻声道,“少主,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
陆潮生歪了歪头,“据这仙女的话,你们方才是因为这场交易吵了一架?然后不欢而散?”
凌寒抬眸,“你何时见我跟人吵过架?”
陆潮生漾起嘴角,一副“你说对了”的表情。
凌寒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潮生饶有兴致地总结,“没有吵架,只是不欢而散......”
“你为何会有情绪?”
陆潮生笑着将前后道理解释一遍,“互相利用之人讨价还价再常见不过。你这几百年可没少遇到比她更对付的人,那仙女莫不是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才让你这长年累月不解冻的冰块脸平添了几分烦躁?”
凌寒背过手,面色无动,“你有空分析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如多去看看芜蓬的线索。”
陆潮生笑而不语。
乱七八糟?他只负责讲,听的人如何想,可别赖到他头上。
“夙姐担心你,所以让我跟着。你们这儿吃得太寒碜了,我去人族市集走一趟?”
凌寒专心看画,未予答案。
陆潮生灿然再笑,旋即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