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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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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马车,华丽又不失庄严稳重,大大咧咧地停在啸月堂门口,快把啸月堂宽敞的大门都给挡住了。杨柳笑笑,到底是年轻的亲王,连逛堂子都这么恣意张扬。
一张年轻的脸从车里探出来,先露齿一笑,才拉开车门跳下马车,踩着台阶走上来两步。
俊秀的笑容犹带着稚气,步子轻快跳脱,瞬间便到了眼前。天生的贵气,揉合少年的活泼,午后的秋阳落在他的身上,显得分外的耀眼醒目。没有故作矜持老成,没有自持身份的拿捏,和亲王愉悦地伸出手,搀着杨柳下石阶。
“怎的这么久,我都等得快睡着了。”撅着嘴说话,竟满是撒娇的意味,哪有半点王爷的威严。
杨柳没有接话,走到台阶下时,忍不住顿了顿。平康里烟花柳巷之地,晚上繁华喧闹,此时却少有人迹,寂静得有些寂寥。他的眼睛不经意地在一个角落扫了一下,还是没有他,心里顿时空落落的没个着处。已经好些日子没捕捉到那熟悉的目光了,真的彻底放开了么?
从此回家,娶妻生子,做个贤夫慈父;
从此归家,承欢膝下,做个孝子贤孙;
从此回去,发奋用功,搏个良臣勇将的千古美名;
他的生活中,再也不会有自己了,也再也不会有雪儿;
昨日种种,一去不返;
他日相逢,已是陌路。
这原是自己要的结果,却为什么会在真正失去的时候,这样悲痛难耐,苦不堪言?
由着人牵着,机械地登上了马车,沉甸甸的心,却留在了那个角落里,留在他曾经站立过的地方。
“你怎么了?病了么?脸色这样难看,手都冰冰凉。”
“嗯?”杨柳无意识地回了一声,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回了他脱缰的思绪,回神时,正对上和亲王放大的脸,带着一脸的关切。
“没什么,有点累了。”杨柳掩饰地笑笑,漫不经心地说道。
“啊,那今日不是不能…”少年的心思跳得很快,很快就从失望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好吧,不玩就不玩。那你陪我斗蛐蛐吧。我新得了个好的,那真叫绝…”
和亲王说的兴致勃勃,津津有味。杨柳心不在焉,偶尔点个头,以示他正在听着。一路到了王府门口,下了马车,杨柳浑浑噩噩地跟着和亲王,七拐八拐,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快来看,就是这只。你瞧瞧,可不是绝了。那天你还和我说促织经呢,可见也是懂的,你评评看我这只,今年肯定要打遍京城无敌手了。”
被轻轻地推了一下,杨柳愕然回神,眼前出现一个陶罐,口儿大、膛儿深、壁儿厚,上面一个盖子,正是一个古朴的澄浆泥蛐蛐罐儿。此时盖子已经被揭开,里头一只蛐蛐,上下跳动,而罐子上面,是和亲王兴奋得意的双眼。
“你不是也读过促织经么?来看看我的常胜将军,瞧它多威武雄壮。你给它取个响亮的名儿。我想了一夜,都没得个真正叫得响的,总觉着不合意,没一个配不上我的必胜将军。”
促织经,是的促织经。他说他从小就玩斗蛐蛐,他得意地炫耀,他还曾特意研读过促织经。他说此书虽分“论赋、论形、论色、决胜、论养、论斗、论病”七类,其要却不离遴选、决斗、饲养三个方面。他说…
及时地刹住即将泛滥的思绪,杨柳转而强制自己认真地打量罐里的蛐蛐。从外形来看,蟋蟀要具备“四像”:“钳像蜈蚣钳,嘴像狮子嘴,头像晴蜓头,腿像蚱蜢腿”才算佳品;从颜色来鉴别:大体为“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黄不如青”。而上等的蛐蛐又有五绝:红头青项,翅金色者为一绝;麻头透顶、金翅白腿、头后相应者为二绝;白麻头透顶、青项毛子厚银翅者为三绝;紫头白露、青项浓厚、紫翅又带皱纹者为四绝;黑漆头金线或银额、青项带毛、黑金翅、白肚皮、白大腿脚者为五绝。
眼前的蛐蛐,形状极其俊美健壮,个儿大,尾巴长,青项,金翅,正是千金难求的珍品。
“杨柳你说,我的长胜将军叫个什么样的名字好呢?”和亲王焦急地催促着,仿佛已经看见他的蛐蛐今年场场连胜,勇冠京师,独缺了一个叫得响亮的名字。
“促织儿、王彦章,一根须短一根长;只因全胜三十六,人总呼为‘王铁枪’。休烦恼莫悲伤,世间万物有无常;昨夜忽值严霜降,恰似南柯梦一场。”杨柳喃喃地念道,脑海里闪现的,却是那日的情景。他说他玩物丧志,他却说,蟋蟀虽为一物之微,而能察乎阴阳之道;动静之宜,备乎战斗攻取之义。他还说,君子之所以爱物也,知所爱;知所爱,则知所养也;知所养,则何患乎物之不善哉!
“你说什么?”和亲王忍不住又推了推他,“我让你给我的蛐蛐取个名字呢。你念叨什么?”
“就叫铁枪王吧!”杨柳脱口说道:“王爷的趁手兵器也是铁枪,蛐蛐叫铁枪王,让人一听就是王爷家的。叫这个名字,也让蛐蛐借些王爷的福气。比赛的时候铁枪王所向披靡,大展雄风,也正好给王爷脸上争光。”
“铁枪王!行,就叫铁枪王。铁枪王,你今年可真要称王称霸啊,去年大皇兄的黑旋风赢了我,害得我一年都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呵呵,今年我可以报仇雪恨了。”和亲王捧着罐子喜笑颜开,一叠声地道:“小五子,小六子,赶紧的,把我前儿得的那两只拿来,给我的铁枪王练练拳脚,也让杨柳见识一下我家铁枪王的威风。”
一转眼,见杨柳精神恹恹地坐着,似有不支之态,便又关切地道:“你累了么?你累了就在暖榻上躺着,等会儿有好戏让你瞧。吉祥,吉祥,你去给杨柳拿个软些的靠垫。如意,给杨柳备的人参燕窝粥怎地还没送来,你催催去。”和亲王站在房间的中央,喋喋不休,指手画脚,誓要把王府弄得鸡飞狗跳。
和亲王府虽然开府不久,但王府的人都是太后指派来的,原就是伺候和亲王的老人,他们早就见怪不怪,默然地各自分头行事。吉祥早拿了个大红的软枕过来,和亲王亲自接过来,细心地放好,又扶着杨柳躺下,然后上下左右地打量他一遍,有些痴迷地赞道:“你肤色白,配着红色真是好看,我府里没一个人能及得上你,难怪司马枫临去还念念不忘。”
“王爷!”杨柳不悦地喊了一声。
吓得和亲王忙禁了声,接着又“呵呵”一笑,说道:“你别生气,我说着玩呢。”如意刚端着一盅燕窝粥进来,和亲王便伸手接了过去,仔细地吹了吹,才送到杨柳手上,以弥补方才失言之过。
“这血燕还是前儿太后赐下的,我都给你留着。你多喝些,多喝才有力气。前次都像搔痒一般,一点都不尽兴。”
杨柳手握着银勺子,再一次瞪了他一眼。和亲王这次却顶住了他的目光,接着道:“我说真的。你身子也太差了,我问过宫里的王太医了,他说宫里练的玉珍丹对你身子极好,我已经求了皇上两瓶了。还有上次你喜欢饮的青梅露,我也从太后那又讨了两坛子,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一起带回去。上次我从宫里带出来的点心核桃酥,我见你吃了多块,必是喜欢,我帮你把宫里做酥饼的那个师傅给讨来了,如今正在我厨房忙呢,待会儿你就可以吃了。”
杨柳不知说什么好,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皇宫里娇生惯养的王爷,却是个极懂得体贴的人。没见他前,耳闻他的传言,都说他是个顽劣异常,惫懒不堪的混世魔王,更有些痴傻如狂,偏僻乖张的异于常人的特殊性情。这些自然不都是流言,皇家的人,身处权力的中心,整日地钩心斗角,翻云覆雨,你死我活,动不动就陪上身家性命。如此时时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的生活,再加上他们少有制约随心所欲的诸多特权,造就他们或者□□奢靡,欺男霸女;或者残忍嗜杀,草菅人命等等许多异呼寻常的荒唐。就如之前的靖王,杨柳此时想起,还心有余悸。杨柳原是再不想碰皇家的人,但是形势所迫,只得把心中的挣扎化作勉为其难,迎难而上。安慰自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看来,这个和亲王,偏僻乖张确是没说错,其他的却还有待商榷。
纯真的笑容,殷殷的关切,这个年轻的亲王,其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只是他身后的那些东西,让杨柳极不想与他有更多的瓜葛。他淡然面对他的讨好关心,低头自去喝碗里的燕窝粥。
和亲王也不以为意,见杨柳专注于喝粥,倒越发得显得欢喜。正好望见去了很久的小五小六,一个捧着蛐蛐罐,一个顶着赛盆过来,和亲王马上起身迎上去,连声催促小五小六摆好赛盆,就要开始比赛。这个和亲王,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也不管此时只是初秋,蛐蛐都没成熟,根本不宜比赛。蛐蛐也没让放在专门的“舀子”里,称称大小体重,直接便让小五小六倒了一只进入比赛盆里。
和亲王自己捧着装着铁枪王的罐子颠颠地过去,正要把铁枪王放出来,却不妨被一个声音插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