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往事》七榛

9、第九章 满眼春风百事非（下）

　　陆静娴入宫以后，不过是区区半年时间，便就是风云变幻。这半年的时间，闹得最厉害的事，并不是朝中的要事，更不是局势紧张的边境，而是后宫中被人称为“妖妃”的元妃娘娘。

　　而这事儿之所以闹得厉害，便就是皇帝为了给元妃娘娘治病，近乎疯癫地炼药以及试药，若是普通的选用天材地宝的炼药，也就是劳民伤财点，朝中的大臣们也不至于反对。

　　可是到了后期，这炼药可不单单是用那什么天材地宝，而是不知哪里听来的拿人的心肝来炼的，这般草芥人命，朝中但凡有点良心的大臣都不可能看着皇帝如此作为。

　　当时，劝谏的大臣每日都在大殿外跪着，皇帝不为所动，甚至要大兴土木，为病重的‘妖妃’修建祈福台。整个上京城里人心惶惶，死谏的大臣从大殿里抬出去的并不少，若不是‘妖妃’最后死得早，只怕这一出闹剧要更加惨烈。

　　及至‘妖妃’死后，皇帝郁郁寡欢了数日，却也不再胡闹，等到‘妖妃’入了皇陵，提心吊胆的众臣才松了一口气。

　　一切仿佛又都恢复了平静。

　　“祖父，那孙儿就先入宫了。”陆昌明对着陆老太傅躬身一礼，沉声道。

　　陆老太傅看了看自己的孙儿，他点了点头，叮嘱着道：“入了宫，记得谨言慎行，在教导公主上，尽心即可，莫要失了规矩。”

　　“是。”

　　“时候不早了，去吧。”

　　陆太傅看着人离开，轻叹了一声。老夫人从厅外走来，端着一碗药，放置在陆老太傅的手边，轻声道：“怎么了？一脸的愁眉不展。”

　　“这是你的药，先喝了吧。”

　　老太傅笑了笑，将已然温热的药端起来，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令他眉间的褶子越发深刻，只是放下药碗的时候，便就看到自己的夫人贴心地递了一枚酥糖过来。

　　他扯了扯嘴角，将酥糖咬下，甜滋滋的味道驱散了口中的苦涩。

　　“谢谢。”陆老太傅笑着伸手拍了拍夫人的手。

　　老夫人随之坐下，她看着老太傅眉眼间未曾散去的愁绪，柔声道：“明哥儿同谢家大姑娘的婚事是定下了。我同谢夫人核对过日子，今年的日子里，比较好的，也都是在三个月后了。那也是最近的日子，再选就要翻过年了。”

　　倒也不知道怎么的，这桩婚事没能完全落定，她这心头总是不大踏实。

　　听得这话，陆老太傅抿了抿唇，他的眼中透出一抹晦涩，轻轻地道：“那就定在三个月后吧。不要拖了。”

　　听着陆老太傅的话，老夫人心头一惊，婚嫁之事，三个月的时间着实是太紧了点，她的目光落在陆老太傅的身上，又见陆老太傅转过头来，眼带笑意地道：“我可是想早点抱个曾孙孙了。”

　　闻言，老夫人露出一抹笑，她点了点头，道：“好，那我明日就同谢夫人商议。”

　　“嗯。”

　　陆老太傅的面上虽然带着笑，可是眼中的忧愁却是挥之不去。只希望过去闹腾的都且安息，让大家伙都过上个安生日子。

　　他虽然捉摸不透皇帝如今的心思，但却也明白皇帝对陆家并不友好。现下让陆昌明成为高阳公主的老师，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小陆大人，皇上说让您直接去见公主殿下。”内侍恭敬地对在殿外候着的陆昌明回道。

　　“哦，好。”陆昌明愣了一下，在这殿外候了半个时辰，倒是想不到皇上会不见他。他微微垂眸，面上一片平静，低声应了一句。

　　作为今科状元，往年都是要入翰林院的，可是皇帝却并未如此下谕令，而是令他当公主殿下的老师，虽说是因为如今宫中未曾有适龄的皇子，但是这般委任总是令人觉得奇怪。

　　如今看来，或许那些流言，是真的。

　　陆昌明跟着小内侍往栖梧宫走去，一路可见繁花灿烂，蝶舞花香，宫宇里四处都散发着生气勃勃。银铃般的笑声从殿内传了出来，清脆地让人想到了沁凉叮咚的山泉。

　　“小陆大人，您请稍后，容小的进去通传一声。”小内侍恭敬地行了一礼，轻声说道。

　　“好的，有劳公公了。”陆昌明微微颔首回道。

　　看着小内侍进去的背影，陆昌明静静站在廊边，环视了一下栖梧宫，从雕花的廊柱上可以看出，这座殿宇是精心装饰过的。

　　高阳公主是元妃娘娘唯一的女儿，名讳李凤仪，寓意有凤来仪。她甫一出生，便就有了高阳这一个称号，皇上甚至为她划了极为富饶的封地，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虽然从未见过这一位尊贵的高阳公主，但是却早就听闻过她，那是皇帝的掌上明珠。

　　他知道她年幼丧母，甚至知道那位‘妖妃’背后龌龊不堪的往事。自然，对于‘妖妃’的病逝，他也是松了一口气，那一段暴虐的日子，朝中之人无人想要回顾。

　　然而稚子无辜，大抵是因为曾经对那位红颜薄命的元妃娘娘的死怀过一份窃喜，因此对于这个尚未见面的学生，他的心中存了一份怜悯以及愧疚。

　　“推高点，哎呀，要再高点......”
　　俏生生的声音从高墙内传了出来，语调里的调皮让人不由得会心一笑。

　　陆昌明往外走了一点，抬头看到高墙上一荡一荡地晃出了飞扬的素色裙角，他想着那应该就是淘气的小公主。

　　到底是稚童天真，对于丧母之痛或许并不是很明白吧。

　　墙内的秋千越荡越高，小姑娘梳着双环髻的脑袋冒了出来，小巧精致的脸蛋带着还未长成的姝色，她似乎注意到了站在廊边的陆昌明，扑闪扑闪的眼儿盛满了惊艳。

　　风起，阳光下的陆昌明站在如画般的长廊边，清俊雅致的面容在光晕中仿若谪仙人，一身绯红朝服，笔直的身板，气质如竹如兰。

　　他看到小姑娘冒出来的错愕的脸蛋，微微一笑，拱手一礼。

　　“小陆大人，殿下有请。”内侍稳步而出，对着陆昌明躬身一礼，恭谨地道。

　　陆昌明颔首，而后便就迈步走了进去。

　　内侍带着陆昌明一路朝着花园行去，那花园后方的笑声依旧，远远的，便就可以看到那位小公主随风飘起的裙角，在阳光下，调皮得仿佛是花丛中的小精灵。

　　陆昌明走得近了，却忽然间听得一阵惊叫声。

　　“公主，公主小心！”

　　“啊！殿下！”

　　“公主殿下——”

　　陆昌明抬头一看，便就看到那位本该在秋千上的小公主在秋千荡向最高处的时候，整个人被甩了出去，娇小的身子在耀眼的阳光下，仿若一只翩翩起飞的蝴蝶。

　　那只美丽的小蝴蝶自由飞到了最高处，便就凄美地折断双翅落了下来。

　　嘭——

　　沉闷的撞击声以及落地声，夹杂着嘈杂的惊呼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与美好。

　　陆昌明只觉得右手臂的臂膀处一阵撕扯开的剧痛，他低哼了一声，垂下头看着怀中的小姑娘，那双眸子眨巴着，与他的视线对上，也不知是不是吓蒙了，那眸子带着一丝迷茫，却未曾有丝毫的惧意。

　　“你，是父皇给我的老师吗？”小公主歪了歪脑袋，脆生生地问道。

　　“嗯。”

　　“你为什么要接住我？”

　　陆昌明听着这话，他总觉得怀中的小姑娘的反应有些奇怪，只是臂膀处的剧痛令他无暇多想，他轻轻叹了声：“因为殿下摔下来，是会受伤的。”

　　“你是怕我死了吗？”小公主凑近了点，秋波潋滟的双眼里满是透澈，她很喜欢眼前这一位漂亮的老师。

　　“殿下，臣的右臂膀脱臼了。”陆昌明望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尽力保持平静地道，“若是可以，还请殿下先起身。”

　　“哦，倒是我疏忽了。”小公主一脸严肃地点点头，而后她轻巧地从陆昌明的怀中起来，挥了挥手，道，“太医呢？还没到吗？”

　　她的面容落在光晕中，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是话语间却莫名令人觉得惧怕。

　　“回殿下，已经去请太医了。”

　　小公主眨了眨眼，嘀咕着道：“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真是没用。”

　　“殿下，奴婢知错了。”

　　陆昌明在内侍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他堪堪站稳，便就看着那一排站着的宫娥便就跪了下来，伏地求饶。

　　“哎哟，小公主啊，怎的老奴不在这么一会儿，就出了事。”一名微胖的内侍带着人匆匆赶来，他走至高阳公主的身边，小心地打量了一番小公主，确定小公主并未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田伴伴，是老师救了我，他手臂脱臼了，你快让太医给看看。”小公主拉着田伴伴的手，迭声道。

　　从这撒娇的举动，可以看出小公主对这一位田伴伴十分亲近。

　　田伴伴对着陆昌明拱了拱手，而后道：“多谢小陆大人。”

　　“吴太医，麻烦替小陆大人看看伤。”

　　“是。”

　　陆昌明的伤不算重，确实如他所言的，右手臂脱臼，接上后好好休养两三日便就无恙了。

　　田伴伴看着随同太医入殿治疗的陆昌明的背影，而后将目光落在一脸无辜的小公主身上，他蹲下来，轻声道：“殿下，怎的又调皮了？便就是想要这般玩耍，也该让奴才在场。”

　　小公主唇边绽开一抹笑，那笑甜美地仿佛是春日里沾了蜜的花，可爱而又迷人，只是她出口的话语，却令人胆战心惊：“田伴伴，我才没有玩闹，我那是不小心。”

　　“好好好，是不小心，往后小殿下可千万要小心，伤着旁人没什么，要是伤着殿下，可就不好了。”田伴伴顺着小公主的话语，叮嘱道。

　　“嗯，我知道了。”小公主走过去，她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宫娥，小小的鞋子碾过那宫娥的手指，淡漠地道，“田伴伴，我不喜欢她。”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田伴伴，她好吵啊。”

　　“是，殿下放心，奴才这就处理。”

　　小公主看着那被堵了嘴拖下去的宫娥，拉着田伴伴的手，轻快地朝着内殿走去，她的声音里带着欢快与欣喜：“田伴伴，我喜欢父皇给我的这个老师。”

　　“诶，殿下欢喜就好。”

　　“田伴伴，他救了我，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吧。”

　　“那是自然，谁能不喜欢殿下。”

　　“嘻嘻，田伴伴真好。”

　　“多谢殿下.......”

　　风起，碎金般的阳光散落在地板上，青石板上残留着些许指印和血渍，在光晕之下呈现一抹可怖的画面。

　　陆昌明怎么都想不到，他这么一接，便就会同这高阳公主结下了一桩孽缘，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而后纠缠了大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