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川吟》江上清酒

61、迷箩

　　刑部，牢房。

　　不见太阳的偏僻角落里，有一间独立的牢房。黎仲秋正坐在桌前，静静地望着地上，从高处栅栏天窗里，投射进来的几块方形阳光。

　　这里虽然湿潮了些，但是足够清净。

　　“看来，是时候水落石出了。”他抬头，看着那光束中浮沉的尘土。轻轻笑了笑。

　　中帐里，李缑看着手里的信，已经有一会儿了。又过了半晌，他把信纸重新折起，放在烛火上，烧成了灰烬。

　　这是老将军，李襄的回信。前几日，他听了江浔的建议，写信给父亲问明情况。可没想到，这个答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李襄从前就叮嘱过他无数次，说黎仲秋乃江湖人之后，而江湖人，是最容易被利益操控的。

　　信中提到，仲秋的父亲，确实是北金收买的细作，并且，的确是李襄下令将其杀死的。

　　李襄肯定，黎仲秋是查明了当年的事情，有心报复，才像他父亲一样，做了外邦的细作。还嘱咐李缑，一定要除掉这个祸患。

　　可是，李缑绝对不相信，仲秋会是此般人。

　　训练场上。

　　“清河，今日你还要加训啊？”关长笑笑嘻嘻的问道。

　　清荷看了他一眼，继续练自己的枪。

　　“那个，听说你会轻功，能不能教我两招？”

　　“...没空。”清荷有些不耐烦。

　　“是不是你们江湖人，都会轻功啊？有没有什么武林秘籍可以分享一下，一打打一片的那种？让营中兄弟们都一起练一练，那以后上战场，定能轻松取胜...”

　　关长笑滔滔不绝，满脸兴奋。

　　一套招式下来，汗液从清荷的脸颊滑落，在下巴上停留了片刻，滴落在了地上。她习惯性的抬起胳膊，随意擦了擦。

　　“你说完了没有？我还要训练。”说罢，清荷便拎着红缨枪，走到一旁继续练。

　　自从上次比武输了，关长笑不但没有对清荷避之不及，反而愈加热情。每日只要一得了空，就跑过来聒噪。不是要学什么武林秘籍，就是要探讨招式技巧。一天两天还好，时间长了，清荷实在是有些不胜其烦。

　　更要命的是，不管被拒绝过多少次，他总能嬉皮笑脸的离开，然后，第二天继续。

　　这不，关长笑说了句“那你先练，改日再聊。”，便没事人一样的走了。

　　清荷无奈摇头。太阳快落山了，天边渐渐浮现出了几抹霞红。

　　但清荷的脑子里，不是眼前的美景，而是这些天发生的影像，一幕幕，在脑海中重放。

　　那日在中帐，将军遇刺，她偶然得知了北金北连联盟一事。可是，黎军师怎么会变成了外邦细作呢？

　　思来想去，清荷还是决定，去找浔仙人探探口风。

　　她知道，江浔不告诉她的事，就是不想让她知道。也明白，可能自己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目的何在。但是，还是去试一试吧。

　　清荷晚上巡逻结束，回到帐子里的时候，帐中的烛火还燃着。小花妖已经窝在床上睡熟了。

　　屏风后面白光微现，还好，浔仙人在。

　　清荷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生怕吵到浔仙人和小花妖。

　　“回来了。”

　　“嗯。”清荷应着，走到屏风跟前。

　　没有拐弯抹角，清荷开口便开门见山，“浔仙人，上次您说黎军师被抓走可能是因为其它原因，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啊？”

　　她拿了个垫子坐下，方才洗了把脸，贴在额前的碎发还是湿的。

　　江浔睁开眼睛，逐渐由一团白光变成了平常的样子。

　　他伸手理了理清荷额前的碎发，上面的水分瞬间消失，“天气冷，莫要着凉。”

　　又继续道，“黎军师的事，和崇关岭一战有关。”

　　清荷没想到的是，从黎军师的过去，到崇关岭战事，再到将军府的往事，浔仙人竟然将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皇室要了除后患，为了万无一失，一定不会给黎仲秋活命的机会。”

　　“可是，那场战争中的怪像，如果是真的，究竟是因为什么？这次再和北金开战，苍龙军岂不是危险了！”清荷看着江浔道。

　　江浔点头，这丫头竟和自己想到了一起。

　　“所以，接下来，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找到原因。”

　　清荷正思索着，对面那人突然问道，“清荷，愿意和我一起吗？”

　　她笑答：“当然。”

　　“如果能问一下甲爷爷就好了，他应该知道传言中的怪像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他不能再受刺激了。”

　　“是真的。”江浔道。

　　只是那场战事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有找到你罢了。

　　江浔看着清荷道，“五千军士，自相残杀。是真实发生过的。”

　　“...您怎么知道？”

　　江浔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没关系。我相信您。”清荷说完，起身拿起垫子。

　　“浔仙人，早些歇息。”

　　“好。”

　　清荷躺在床上，枕着胳膊。安神香的味道萦绕鼻尖，她拿起那个还是半成品的香囊嗅了嗅。

　　“究竟是什么，能够使五千人全部神志不清，分不清敌我呢？”

　　李缑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五千良将，在敌军后撤了一百里之后，全部牺牲。难不成敌人的兵刃，是隐了形藏在了这空气中吗！”

　　帐中光线微弱，清荷半眯着眼睛，可以隐约看见，鼻尖半开着口的香囊袋中，大大小小颗粒状的香料。

　　空气......

　　！

　　清荷猛地坐起来，“浔仙人！”

　　她飞快的跑下床，鞋子都顾不上穿，飞奔到屏风前，道，“浔仙人，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了？”江浔问。

　　“您还记得，上次在明芸庄，季升用迷香害您受伤的那次吗？”

　　“记得。”

　　“是迷香。医书里面提到过，大剂量的迷香，是可以造成人神志不清，行为失常的。”

　　清荷很是激动，“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只要找到迷香的解药，就可以想到解决办法了。”

　　“迷香... 是迷箩散。”江浔缓缓道。

　　迷箩花，一种少见的致幻型植物。与其他致幻类植物不同，迷箩花的致幻作用比较特殊，只有在经过加工后才会对人体产生作用。但对自然灵来讲，即使是未加工的迷箩花，也会对他们造成很大的伤害。

　　江浔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只是，要想让足足五千人，全部因中迷箩散而失去控制，至少需要一整座山的迷箩花。但世上现存的迷箩花，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不仅如此，迷箩花对生长环境的要求非常高，一朵成熟的迷箩花，通常要经过三冬三夏才能够有真正的致幻效果。否则，和路边的无明野花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正是这些原因，让江浔一度放弃了这个猜测。

　　当然还有一点，虽然，九夫人的卓云门中也有迷箩花，可被视为卓云门门派禁忌，又是门派图腾的那朵金贵的迷箩花，怎么会成为制作药散的原材料呢？

　　“但是不可能的，不是迷箩花。”江浔低语。

　　清荷有些搞不明白，“浔仙人，你的意思，到底是不是？”

　　如果不是迷箩花，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江浔思考着，但除了迷箩花，他也实在想不到什么致幻类植物，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

　　“一定是忽略了什么...”

　　江浔抬头，问道，“清荷，你能联系到九夫人吗？”

　　“能是能，但是，这和九夫人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确定，所以要问过以后才知晓。”江浔道。

　　“好，没问题。”

　　帐子里漆黑一片，江浔没有再说话。

　　清荷待在原地，又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回床边，伴着安神香气入睡。

　　自从进了军营，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九夫人了，正好，和她问个好... 渐渐地，清荷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清荷写好了给九姨的信，放在了桌上的茶壶旁边，用茶碗压了个角儿。

　　浔仙人已经出去了，这样，他回来便能看到。军中不可随意传信，那就只好拜托浔仙人了。

　　收拾好，清荷拿上红缨枪，像往常一样，去往练武场。

　　途中遇到了负责做饭的大娘，清荷习惯的和她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往前走。

　　“咱们要收拾的快一些，昨个儿的废料有点多，辛苦你们了。”大娘和气的说道。

　　那几人低声应着。

　　清荷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几个小兵正在把一些垃圾收进麻袋。其中一个，脸上还包着厚厚的麻布。

　　还没来得及奇怪，偏巧那人脸上的麻布被收垃圾的铁钩挂了下来，露出了那张阴森骇人的脸。

　　清荷顿时怔住，愣在了原地。

　　那人赶忙捡起麻布重新系上，他瞥了清荷一眼，便埋下头继续收拾垃圾。

　　怎么可能... 清荷心中疑惑，本来还有几分不敢确定，但方才对视的一眼...

　　这个人，分明就是那日在织福绸庄看到过的那个人！

　　这就是那次和浔仙人混进织福绸庄找哥哥时，在角落柴房看到的那张脸。当时还被吓了一跳，绝对错不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军营？

　　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到达训练场的时候，清荷还在想着这个事情。

　　“嘿！”丁澶在背后倏地拍了她一下。

　　一个激灵，清荷回过神儿来。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丁澶问道。

　　清荷看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对了，丁澶，你知不知道，军营里有个头戴麻布的小兵？”

　　“哦，他啊。知道，那人脸上有伤，所以才戴着麻布。他入营的时候，还是我负责的给他登记造册。”

　　登记造册... 看来，丁澶应该知道不少。

　　清荷一下子兴奋起来，“他叫什么？什么时候入的营？”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丁澶道，“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是去年年末入的营，刚来没多久。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哦，王才。对，是叫王才。”

　　“王才...”清荷低头思索。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认识那人？”丁澶颇有些好奇，除了先生，他还真没见过哪个人能让小师妹如此感兴趣。

　　“不认识，但是这件事很重要。”清荷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帮我请个假，就说我肚子不舒服去茅厕了。谢了。”

　　说罢，清荷便飞快的窜出了训练场。

　　“哎，”丁澶虽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给她请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