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微澜》秋水微澜

35、第三四章 天子之威

　　我一惊，这人是当今皇上？仔细地看清楚，这人气宇轩昂，沉稳有度，眼神之中尽是上位者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岂像寻常人家出身？

　　周围轰然跪倒一片，三呼万岁，我不由自主地屈膝下拜，膝盖还没有沾地，一双温暖有力的手便扶着我的小手臂，阻止我的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

　　温淳的声音，说不出的暖意流入我的心底，似乎把我刚才的气愤和激动都融化了，只剩下熨帖之感。

　　“民女独孤澜。”我不敢抬起头，怕看见一双灼热的眼睛。

　　“独孤家新任家主，我明白了。”皇帝轻轻一笑，如春风拂柳一般的轻柔。“取名‘澜’的女子怎会甘于平淡？唯有在浩淼惊澜之中才能看出绝世风华！”

　　我不敢答话，只低眉垂首作恭顺状。

　　“你很好。独孤家有你这个家主，也算后继有人。”皇帝轻笑了一声，很是和善，我才抬头瞻仰龙颜。

　　太后和娘都出身柳家，听说年轻时是很要好的堂姐妹，若要论辈分，称呼当今皇上和四王爷一声“表哥”也不过分，而因为娘亲是舍了娘家追随爹的，独孤家没有因为这层关系而和皇室中人有过多接触，若是论起亲戚关系，未免有高攀的嫌疑，我不愿为之。皇帝不提，我自是不会提。

　　“多谢皇上夸奖。”我中规中矩地回答。皇帝毫无预兆突然驾临，我这个政治立场不明的独孤家家主当然得谨小慎微，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他似乎不满意我的回答，皱起了眉，视线越过我落在我的身后：“这就是独孤家闻名天下的影卫？”

　　先祖曾助太祖皇帝夺得天下，后又激流勇退，向太祖皇帝承诺族中子弟永不为官，太祖皇帝感念独孤家的功德和深明大义，赐忘忧谷为独孤家的居所，一切享用规格比照王侯，还允许独孤家私养侍卫。这些皇帝是知道的，故有此一问吧。

　　我一看，不好，本就怀疑皇帝怎么会留意到庭昕，原来前方一片背朝天，唯独庭昕笔直地站立。
　　我暗叫不好，急忙下拜：“民女治下不严，手下愚钝不知礼仪，望皇上恕罪！”

　　庭昕挺直了脊梁，直直与皇帝对视。书画跪在地上，偷偷地扯着庭昕的衣服提醒，庭昕却置之不理。

　　皇帝一声不吭，我的手心冒出了冷汗，抬头望着眼前天子，触犯龙威，我如何保住庭昕！

　　“给朕一个理由，或许朕会恕你不跪之罪。”皇帝威严地道，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竟有一丝戏谑之意。

　　我忙向庭昕使眼色，要他好好回话，不料庭昕看也不看我一眼，不卑不亢地道：“在下从小发下誓愿，跪天跪地跪家主，无法违心向陛下五拜三叩！”

　　我心头不由一震，腿脚一软，几乎要倒在地上。空气仿佛凝结了，落针可闻！我连忙稳住心神，勉强镇定地道：“小小一个影卫，若无特殊际遇，哪有面见圣颜的机会？养在池塘的鱼儿虽然知道海鲸的巨大威猛，却只需要畏惧同一池水中比它大的鱼儿就行了。何况，成长在浩淼大海的长鲸又何须池鱼的敬畏？”

　　皇帝哼了一声，负手而立：“有意思，有意思！若是朕和他计较，反而是朕的不是了？”声音不复温和，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的威压降临在所有人的身上。

　　我心里一凉，龙威难测啊！一股决绝之念涌上脑海，一字一句地道：“不敢！若是两者相遇，明确两者谁高谁低也无可厚非，可执着于尊卑之分，长鲸未免有些过分抬举了小池鱼。若是想要得到小池鱼的畏惧，民女认为，只需把它害怕的大鱼吃掉即可！”

　　皇帝听罢，嘴角弯起一抹沉稳的淡笑：“好一个伶牙俐嘴的独孤家主！说得好，长鲸何必和小池鱼计较尊卑之分？”

　　我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皇帝又低声笑道：“你的建议朕采纳了！”转身大声道：“回宫！”

　　“恭送皇上，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片歌颂之中，皇帝大踏步离去。我支持不住，坐倒地凳上，也心有余悸地道：“回府！”

　　没人敢多说一句话，书画扶着我快步离开，上了轿子我的心跳才慢慢恢复正常。

　　一回到别府，看到一旁垂手静立的始作俑者，气不打一处来，甩手一个巴掌打上去，手掌火辣辣地痛。庭昕被打偏了脸，一声不吭，五个鲜明的手指印像印章似的盖在他的脸上。

　　“若是你认为无缘无故找死对得起你当初所发的誓言，你给我滚出独孤家，我独孤澜不需要你留在身边！”我颤抖着声音斥骂，一口气闷在胸腔不得发泄，心脏抽搐般的疼痛，忍不住按着胸口。

　　“小姐你怎么了？快坐下！”书画几乎哭出来，手忙脚乱地替我顺气。

　　我靠着贵妃椅，微微喘着气，紧闭眼睛，好一会才感觉好了一些。睁开眼，就看见庭昕捧着茶杯单膝跪在我的面前。

　　“属下无能，害家主操心，愿意领罚！”

　　庭昕的头垂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不禁被他气笑了。

　　“领罚？皇帝也敢当面顶撞，谁敢罚你！”

　　庭昕没有出声，我更是气恼：“你们都出去！”

　　“小姐……”书画不依地叫道。

　　我眼带威严地一瞥，书画不敢造次了，恭恭敬敬地道：“小姐早点儿休息。”说罢赶紧拉起庭昕出去了。

　　房门关上，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疲惫。

　　幸好……幸好庭昕保住了。

　　然而，他这种不知变通的死倔脾性，我能护着他多久？

　　又想起在四王爷处所受的委屈，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灯烛摇曳，心情慢慢地平复了，亥时已过，却没有半点睡意。披上披肩出门，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庭院，假山，荷池，□□，轮廓清晰可见。

　　一道黑影动也不动地立在夜色之中，我看也不看，只抬头望天。

　　他在我的面前默默下跪，声音微颤：“属下愿意一辈子追随小姐，保护小姐，请小姐让属下随侍在侧！若是小姐疏远属下，属下也没必要存在下去了！”

　　我道：“所以你就找死？你还记得我十岁那年你发过的誓言么？”

　　“记得，以我之命，护汝清平，与汝同命，荣辱与共！”

　　庭昕重复着我听过的誓言，此刻仍能让我感动。

　　“原来你记得！那么记住，只有保住这条命，才能兑现你的诺言。”我幽幽地道，“今晚的事情，我能保你一次，还能保你第二次？”看了他一眼，转身回房。

　　“你的建议朕采纳了。”

　　皇帝的话隐隐回响在耳边，我从未感到如此茫然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