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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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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兄弟
火狐设在鬼牙峰下的复杂结界中,一直像当年一样,留着个苍月银血能够轻易破解的小漏洞。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苍月银血,苍月银血也从没有发现。
因为自从上次给他送来解药之后,苍月银血就再也没来过鬼牙峰。这就像是他特意把自家大门的钥匙放在苍月银血的窗户下,可苍月银血却操劳到顾不上回家。
火狐照样收钱杀人。苍月银血针对他的武功特性,在朝中各要员的府邸上都布置了防护机关,然而一旦他真正得手,苍月银血又有意无意的帮他遮掩。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一面不肯妥协的各行其是,一面小心翼翼的掂量着对方的底线。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美妙亲吻也被雪藏进了记忆深处,甚至于有时火狐刻意回想起来,都禁不住怀疑那只是一场梦境。
在偶然的机会里,他仍旧会见到苍月银血。那个人银白色的头发站在人群中特别扎眼,在有阳光的日子里会闪现出月亮石一样的柔和光芒。有时候火狐会忍不住庆幸苍月是天生的银发,他想苍月如此辛苦劳累,若要是生着一头黑发,只怕现如今也会白的彻底。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数年后幽溟的回归。在苍月银血的坚持下,月国举行了盛大的登基仪式。年轻的幽溟有一张酷似他父王的美丽脸孔,坐在冰冷宽大的宝座上满面忧愁。
大臣们原以为幽溟的回归会是摄政王还政的开始,很快就发现事情背道而驰。幽溟不但放心地把国事丢给苍月银血,还额外要求苍月银血帮他出谋划策,一次次动用月族国力寻找他被困苦境的爱人爱染嫇嬢。这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性格源自于他多情的父王,但幽溟却做的过于堂而皇之;而苍月银血对幽溟毫无保留的纵容态度,也着实有损于摄政王一向公私分明的声誉。
一来二去,即便寻常百姓也摸清了新任月王欲倾举国之力夺回爱人的荒唐心思,而火狐对幽溟的不满厌恶也日益滋生。他本来就看不起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只因为出身正统就可任性妄为,而现在幽溟的出现给苍月银血带来了麻烦非议,更增添了他教训这位愚蠢月王的理由。可月华古都里都传说苍月银血对幽溟百般依顺,他若对幽溟下手,恐怕苍月银血不会轻易原谅。
他于是抱着膝盖,坐在鬼牙峰下的大石头上思考了小半天,最终成功的说服自己,作为被前任月王辜负抛弃的私生子,代替娘亲向幽溟小弟讨回一些公道是件十分合情合理的事。想通这点之后,他没有片刻耽搁,马不停蹄的去了月华古都。
火狐这样的讨厌素未谋面的幽溟,其实还有个更为直接的原因。——君臣也好,朋友也好,他不喜欢有人横亘在他和苍月银血中间。等他意识到这个理由的时候,已经身在幽溟寝宫,低头俯视着睡得正熟的黑发青年。
“真是一点警觉性都没有。”对手太弱,这令火狐相当恼怒:“都怪苍月将你保护的太好。”他说完去掐幽溟的脖子。他的手很冷,幽溟打个寒战惊醒,在暗中看不清人影:“什么人?”
“我专程来为你无聊的生命增添一点乐趣,月族之王!”火狐牵起嘴角,他清晰的看到倒影在幽溟眼睛里的自己的影像,在疑惑惊惧的眼神衬托下显得更加鲜艳突兀。
他很轻松地把幽溟从床上拖下了地,抵在墙上,掏出用惯了的匕首左右比划。幽溟看到寒光闪过,反倒平静下来:“我并不认识你。”
“可你的父王认识我。”火狐说。“你的摄政王,也认识我。”他又在心里补充道。幽溟困惑的摇摇头,不错神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睡醒的缘故,表情镇定淡漠的让火狐暗暗吃惊。他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单手制住幽溟,另一手将匕首插了进幽溟的肩膀。
他并不打算杀死幽溟,甚至特意瞄准了远离筋脉的位置。幽溟盯着他,发出低微的呻吟声,瞳孔因为剧痛而猛烈收缩,脸上原本疏离的表情中折射出满满的厌恶,又掺和着一丝恐惧。这样的表情一下子令火狐想起了苍月封王礼上端坐的月王,那样厌恶又怜悯地俯视着兄弟的尸体,也是一样高高在上、沉默矜持,其中夹杂着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对于即将来临死亡的恐惧。
那个卑劣的男人,当初必定也曾这样凝视过一片痴心的母亲。
一念之差,火狐眼中闪过狠毒的光芒,匕首转动一圈。幽溟发出极力压抑的哀鸣,贴着墙壁慢慢软倒。等火狐重新控制住杀意的时候,看到幽溟望向自己身后,轻轻叫了一句:“银血。”
火狐手一松,背后寒意已经铺天盖地袭来。他没有提防,仓促间侧身滑去旁边,抬手用匕首架住了迎面袭来的戟尖,发出清脆的震响。苍月银血拦在他同幽溟之间,左眼里蕴藏着冷冰冰的愤怒,垂落胸前的长发随着他的迅捷动作飘飞起来,吐出一个“你……!”字没了下文。
——刚发现幽溟房间被人闯入的时候,苍月银血以为这又是火狐的一个无聊玩笑。但他清晰看到了刚才火狐的眼神,里面折射出再熟悉不过的嗜血杀戮。那一瞬间里他有种被背叛的错觉,全没考虑到火狐若有心杀人早已得手,只以为对方辜负了他长久以来心照不宣的信任维护。
火狐后退两步,知道苍月银血误会了自己的动机。方才交手他虎口震裂,温热的鲜血染湿了手套。他紧盯着苍月银血,苍月银血也用目光锁着他。幽溟担忧地提醒道:“银血,你小心。”
苍月银血的冷峻表情稍柔和了些,火狐忽然想要放声大笑。他一个相识不过数年的外人,居然理所当然的叮嘱苍月小心自己。正在这时银戟挟风袭来,虽没有凛冽杀气,但隐含着不容误读的驱逐之意。火狐不愿纠缠,虚晃一招抽身而退,苍月银血没有追来,返身查看幽溟的状况。
退回鬼牙峰后,火狐很快迎来了苍月银血意料之中的造访,目的却并非兴师问罪,而是受幽溟之托,想要招揽他为国效力。火狐在听完来意之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觉得我会答应么?”
“我知道你不会。”苍月银血沉声道:“但我答应了王上要将话带到。”
“可笑啊。”火狐冷冷说:“苍月,你好歹也是摄政王,何时成了帮人跑腿的鹰犬走狗。”
以前大家都只知道苍月这个名号的时候,火狐喜欢叫他银血。现在别人都叫他银血,他又只肯叫他苍月了。苍月银血受了侮辱并不反驳,只垂下眼睛,淡淡说道:“你在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火狐说:“你不来捉拿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我后来明白了,那日你并无行刺之心。”苍月银血道:“我不该怀疑你。”
“哼,苍月,你过来。”火狐不接话,反而招招手,让苍月银血走近,然后脱下右手的手套,凑到灯光下给他看虎口处一小道极浅的白色新疤:“你看这个。”
苍月银血微皱起眉头,询问的望着火狐。他们身上都有数不清的伤疤,不明白为何火狐会将这道微不足道的小疤指给他看。火狐直起身,抱着胳膊解释道:“这是你上次留下的。”他然后看着苍月银血的眼睛问:“你身上那么多的伤疤,有没有一道是我留的?”
不等苍月银血回答,他就转身走得远远的,回头站定了,也不看苍月银血,低垂着脸漠然问道:“我们之间,怎会变成这样。——幽溟算是什么,你要这样护着他。”
“我……对不起。”苍月银血愣了半天,心中充满歉疚。虽然只是一小道伤口,但他知道那是怎样的疼痛。他想不出安慰的话,憋了一会,最终居然问了句:“可你为何针对幽溟。”
“我有我的理由。”——“我也有我的理由。”
两人冷淡遮掩的语气如出一辙,气氛尴尬起来,可谁也不愿率先离开。他们又僵持了一会儿,突然异口同声——“他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月王就是我的父亲!”
话音落下,两人皆是一怔,互相看了一眼,神色五味杂陈。火狐拍拍手,解下披风甩在一边,先干笑了起来:“呵,那么巧,那样说来,你是我大哥?”
“既然都是兄弟……”苍月银血的声音里带着欣喜,往前踏了数步,迟疑片刻试探着问道:“那不如跟我回去月华古都,向幽溟解释清楚。从此之后,我们就……”
“就在一起”这四个字还没出口,就被火狐厉声打断。“才没有什么我们!”他恨恨道,声音里带了狠劲儿。原本知道是有着血缘羁绊的兄弟,他也觉得高兴,可苍月银血的这句话立时让他心凉了半截,:“说了半天,你只想我去做幽溟的奴仆。除了这个你还会说别的么?”
“对不起,”苍月银血匆忙的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也不要再说对不起!”火狐怒道,提高了声音。他忽的打个响指,苍月银血一愣之下抬头再看,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苍月银血呆呆地站在原地喉头发紧,觉得无所适从。从小到大两人再是争吵分歧,火狐对他也总是依恋着的。这就好像他舍不得火狐一样,哪怕有天大的误会也不能离间彼此。可现在火狐连一句话都不肯听完,就丢下他凭空消失,好像从此以后都不愿意再见到他似的。
他想到这里,手脚冰凉,难过的想哭。但他又没有别的办法,在原地左右四顾地等待了一会儿,只好低垂着头一步步走出了幽深洞穴。
在他身后,火狐从暗影里无声息的出现,紧紧捏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望着苍月银血颓唐的背影,两人相距只有几步之遥。只要苍月银血一回头,就可以看到他站在那里。
他就这样一直一直站着,等到苍月银血完全消失在视野中。直到迈出最后一步,那个人也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