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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原来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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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人叛逆社会,其实是在叛逆社会化至深的某一部分自己。人与人无仇,与自己的仇才不共戴天。 ——简媜《远山有灯》】
常有人说没有重修过,就没有读过大学。那么总是重修呢?又代表了什么。
这一学期纪原暮不乏重修的课程,与一起重修的女孩一起在外面租了房子住,四个人两间房,费用尚可以负担得起。
为什么不住宿呢?说来可笑,此学校校舍简陋窄小,仅一幢被誉为民工大楼的宿舍可用,尽管外地学生不多,仍优先考虑郊区学生以及开后门的学生。
莫笑,一间8人两桌小屋竟也要开后门争取乃是事实。此乃国之惯例,美其名曰奇缺资源的合理分配。
从声势显赫的一流高中到三流大学,身心抗拒的纪原暮却正中下怀,乐得与众人无牵无涉,一个人独来独往。19岁的纪原暮又怎会知道,抗拒势必带来消极后果。有时候小孩子就是这样奇怪,宁愿不计后果以牺牲自我前途来抗拒父母、抗拒学校、抗拒社会,有的人在小学,有的人在中学,有些人就到了大学。这一抗拒就落到了一学期被关4门的悲惨境地,纪原暮不屑。
也许等到纪原暮大些才会明白,这样的抗争方式十分愚蠢,高考失意本该重考,她却认命般的进入了不愿进的学校学不愿学的东西;进了学校即便厌恶也该取得高分早早毕业了事,她却将厌恶进行到底,不上课、不参加活动、不好好考试,如此又是一场自误,将来若是懊悔起来,怕是骑着“爪黄飞电”也难及了。
这些,作为家长、作为老师也本该告之于她,可是一方面没有很好的沟通方式,仅仅命令式的说教能让犹在叛逆期的纪原暮听进去多少尚是疑问,另一方面在那个信息匮乏、一味信任学校的时代,谁又会知道那许多呢,谁又会知道职业规划应该从高中做起。
那时我们总是天真的以为高考就是古时的考进士科,进入大学就是美好的成人生活的开端。岂知高考不过是旧时的乡试,考个秀才身份,以证明你曾经读过那许多年的书,古时考取秀才还有国家津贴可领,今日里倒是全吃自己的,当然国家也会象征性的给与些许补贴,比如每月三十三块几的伙食费。
由于重修是在晚上,而一个星期三次重修对于每天都要来回奔波的学生们来说实在辛苦,于是就有了四人租房体验集体生活一说。
四人基本不会在家做饭,煮了饭也是加点酱菜就泡饭吃,更多的时候是吃学校私人承包难吃的食堂,有一点好,省事,不用每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就开始想晚上吃什么。有时候四个人会一起去学校附近的小店里打牙祭,叫上好几轮猪脚黄豆汤、菜饭、炸猪排、烧卖卷,吃的不亦乐乎。
纪原暮最喜咖喱鸡饭和冰冻柠檬茶,也不是时常如此,那时她们的零用钱十分有限。去超市时最可怜,推着车在偌大的卖场里晃悠,这个说那个好吃,那个说这个好吃,曾经这些那些都吃过,都是跟着父母去超市的时候,现在只能看着咽口水然后买些刻不容缓的必需品,然后等待周末回家再大包小包的带好些吃的到小屋里。
纪原暮同嘉应一间房,嘉应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没心没肺的永不失眠,才睡下就会呼啦呼啦的好梦犹酣。起初纪原暮常会被嘉应吵醒,没奈何只能翻身睡去,高中里曾有室友半夜里说梦话大喊大叫。嘉应也说梦话,嘉应说的梦话只有骂人。
那一天纪原暮写东西到深夜,写到动情处忍不住落下几行眼泪,忽听得有人大喊“十三点!”
擦擦眼泪,又听得那声音喊“脑子有毛病啊!”
纪原暮挂着两行半干眼泪,回过头去看着睡着正香的嘉应,只听得嘉应又是很有爆发力的一句“滚!”
好笑之余,自觉心情很是尴尬,悲伤的酸奶里和着想笑的泥,一时情绪全无。
次日,纪原暮同还躺在床上的嘉应说,“昨夜我写得正伤心,你说梦话,还是骂人,很凶狠。”
“我又骂人了?”嘉应说,“从没有人说过我说梦话诶。你为什么要用‘又’呢?我为什么要用‘又’呢?”
“可见你自知不是第一次说吖。”
“你又那么早去学校?去找老师把你的小说要回来么?”
想起落在邱渝手中的小说,纪原暮不由得皱眉:“等她来找我吧,还好不是原稿。”
“艺术不是来源于生活嘛,你什么时候真实体验一下吖?就更有真情实感了。”
“容我考虑下哦,还得找个人先。”
“原暮,为艺术献身吧,我支持你!”
纪原暮大笑,这为艺术献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隔了几日,不见那个纪原暮来取回手稿,又是代程若海上的最后一堂453A2班的课。
不知是否风闻了她课上发飙的事情,教室里先是一阵喧哗,自她进去后,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啃胡萝卜的学生照旧坐在中间偏后,“史记”倒是坐到了第一排,撑大了眼睛看着她,一副认认真真学习的样子。
邱渝微笑着讲课,有时会望几眼“史记”,“史记”竟听得意兴盎然,若有所悟。有时候看向“史记”,“史记”也凝神望着她,看见邱渝注意到她,就别过脸去。“胡萝卜”同学则一直保持昏睡状,好梦尤酣。
哪一个是“纪原暮”呢?那个笔触感情细腻深沉的纪原暮,是“史记”?还是“胡萝卜”?
根据程若海的控诉判断,答案倾向于“胡萝卜”,而邱渝的直觉却说是“史记”。
计上心头。“纪原暮同学,今天可有来上课?”邱渝不经意又大声地问。
座下学生窃笑四起,纷纷四处找寻。只见第一排的“史记”尴尴尬尬地举起了手,一脸苦笑着说:“老师,我到了。”粉嫩的稚气未脱的脸此时似折了腰,越看越像是个囧。
下课铃响,她听见周围同学分明的嘲笑声“原暮,你完了,老师盯上你了。”
“纪原暮,你怎么又没有上课。”
“纪原暮,老师叫你去上课。”
……
眼角余光依稀可见纪原暮无可奈何又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每次想起纪原暮那张茫然尴尬红着的脸,邱渝总是忍不住想笑。那天她带着一脸笑意走进办公室,就见程若海凑到她边上笑嘻嘻地说道:“听说你前日大发雌威,在众目睽睽下点那个‘纪原暮’的名,是为我报仇吗?”
邱渝失笑,莫须有的报仇,她只是觉得这样好玩,一来可以证实纪原暮的身份,二来令她尴尬也十分有趣。
程若海又凑得近了些,“为表感谢,晚上请你吃饭吧。”
邱渝不惯与人如此亲近,略一皱眉侧身装作翻找东西,故作嫌弃地说:“不用啦。你不会把感冒传给我吧?”
“早好了。”程若海显然意识到邱渝身体语言中的距离感,心下暗叹一声,退开两步,道:“快中午了,中饭也行啊。”
“好,吃穷你。”
邱渝口中的吃穷,也不过是学校食堂里点个荤菜素菜再加个鸭腿。程若海又是一声叹息,认识邱渝两年多,她从没有赴过他的约,连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饭都不肯,她总是说“好”然后又准是学校食堂。她总是吃着难吃的东西,然后喜滋滋一点儿也没有难为的表情。
大家都知道他喜欢她,爱慕她,紧张她,只有她不知晓。
有时候程若海觉得她在装傻,可是看着邱渝清澈的眼睛,他又觉得是她根本不知道,不关心也不在意。邱渝只是把他当做一个谈得来的同事,一个兄弟,一个姐妹,如斯而已。而他却为了邱渝点学生的名而偷笑,他天真的以为她在维护他。看着邱渝的笑,程若海知道自己又自作多情了,以邱渝的为人师表,怎可能用这样的方法去维护他,一切只是凑巧罢了。
“才吃你这么点东西,何至于如此盯着我……”
程若海刚想说“只是喜欢看你。”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纪原暮,老师叫你去上课。”
听见声音,邱渝四下里张望,只见满脸恼怒的纪原暮,眼里闪烁着点点光,忙冲她招招手。
纪原暮走过来,扫了两人一眼,撇着嘴老老实实地说了声:“老师好。”
“纪同学,你的小说在我这里,几时方便来拿?”
“下午可以吗?”
“今天下午不行。给你留个电话,改天来拿之前发个消息给我。这样可以吗?”
纪原暮一愣,取出纸笔递了过去。“138DCIBFCIG”?这哪里是电话号码,纪原暮看着邱渝平静如水略带俏皮笑意的面容,很有些不明白眼前这个老师究竟意欲何为。是为了程若海鸣不平?她不像是那种人。而且,这种鸣不平的方式实在没有多大的杀伤力,她实在不好意思说,这是在侮辱她的智商。一旁的程若海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她瞥了他一眼,这也有的好乐,取出手机将手机号码存入,又示威性质地拨通了那个电话,响了三下,挂断。
“你不会是爱屋及乌吧?”程若海看着纪原暮离开的背影和难看的走路方式,涌起丝丝难以言喻的感觉。
邱渝笑而不语。
很长一段时间里,纪原暮以为自己多半是进H大读中文。H大不错,环境熟门熟路,周围的小吃也都熟悉——千层饼、超哥的黑暗烧烤、杨久武的拉面;绿化很好,曾是国民党的府邸,H大以梧桐树出名,每年秋天,梧桐叶落,校园里美得不可方物。也真是讽刺,原暮所在的G大里几乎没有什么绿化,用学生的话来说则是充满怨气以至于寸草不生。
原暮也有怨气,然而她会跟自己说,亲手种的因,只能亲自吞苦果。有时她也不免抱怨,学校路途遥远,学校师资素质低下,学校设施破败……母亲杜家凤会在她说完之后淡淡说一句“这也没有办法,也怨不得别人,你说是嘛。”而父亲纪建同则一句抱怨也容不得她说,常用一贯暴虐的语气道“这能怪谁,是你自己考进的。我还没有怪你呢!”原暮每每哑然,是自己让父母失望了,是的,这是她活该,她没有好好复习,她没有用心读书,现在的不顺、挫折,一切都是她活该。
也许对课业的放任,便是纪原暮潜意识里对自己的惩罚。
有时原暮会去H大找以前的同学,听听他们的讲课,一样的索然无味,如果能听到一场激动人心、充满激情的讲课或许对她的将来便会大大不同。
高中同学郭冬指着讲台前自娱自乐的H大老师说:“这样讲一下午,实在要人命,无聊的经济学。”
“可是你们老师说经济学很有趣。”
“看她的样子像么?”
原暮看了看一黑板的曲线,嘴里吐着艰涩名字的老师,摇摇头道:“看来她自己也不相信,等下课了我还是回家吧,真无聊。”
“你们学校有什么好玩有趣的老师吗?”每一个大学里的学子都会遇上一个难题,好的老师,可遇不可求。
出乎意料的是,原暮想到了邱渝,想起邱渝点她名时促狭的笑。
“有吧,算是有。”原暮不自觉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