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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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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细雨的日子,有桃花零落,烟柳满都。
雨后的小巷里有孩子在拍着手唱歌:桃花开,杏花败;芍药花开,牡丹败。
宋连闲闲坐在窗边,伸手拿了个果盆里的杏子,才咬了一口就嫌酸,皱了皱鼻子便又把留了个浅浅牙印的杏子放回了盘子。
托腮看窗外,滴水阶沿,后院里的桃花正盛。他闲闲拨弄几下琴弦想着,桃花什么时候才谢呢?他已经开始想念那桥边芍药,合着笛箫荡入池水中零落的风情。
那桥是城东不起眼的小桥,但是在宋连眼里却美得出奇。
因为那人来的那天总是带着一年最美的景,桥边火红芍药随风簌簌,丝缕薄云,月满西楼。
端的是风月无边。
他与秦明的每年之约在那城东桥头。每年牡丹半谢芍药半开的时候,他,就会来了。
那人总是一身白衣,袖边考究的滚着烫金丝,纤尘不染的温润君子模样,一如他衣带上配着的白玉。
约定的日子是十五,明月挂枝,半江瑟瑟。笛箫合奏一曲,那风正是一年里最好的风,那月也正是一年里最圆的月。
无边光景,无边风月。
“你好不好留下来?”每年宋连都要拉着他的手问。但是那人从来没有回答过他。
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捏着笛子低着头,让人不忍心再逼问。
罢了罢了,好歹每年还能见那么一次。日子一年一年过,从初次邂逅至今,怎么算也过了五个年头了。
那年那人只是月夜船头的孤笛寥落,就让桥上的他失了七魂掉了八魄。
疯了一样的跑着追那艘船,追不上竟就这样一猛扎子就跳进河里,全然忘了自己水术不精,可把身边人的三魂七魄也给吓的全散了个尽。
莫言一进门就看到正抚琴发呆的宋连,笑着打趣道:“少爷,你又想那什么秦公子呢吧?”跟了他那么多年了,早就口无遮拦。
“说什么呢,这才刚入春……”
“每年春天少爷你不都这般魂不守舍的。”莫言捂着嘴偷偷笑他,“可比猫叫都准时呢。”
“说什么呢你……”宋连抓了手边桌上的杏子就扔了过去。
莫言灵巧的抓了个准,瞧着上面的齿印大笑:“看,果然有猫偷吃的印子……”
没说完被第二个杏子打在脑袋上,立刻捂着脑袋笑着求饶起来。
宋连不理他,手指在琴弦上来回抹挑弹拨。无意义的音节如流水清爽的淌过心头,舒爽微凉。
已经五年了,又有何再等不得?
除了桥头之约,每年中秋还能得见一次。是亲族的聚会,深宫帷幕。秦明在帘后,素白衣裳,指尖翻飞奏响一曲又一曲。只垂着眼睫,从不看他。
宋连亦不敢多看,不敢确认。
“连弟可是喜欢我这个酒樽?送你便是。”
“多谢皇兄……”
“连弟可是喜欢我这副字画?拿去便是。”
“谢皇兄。”
“连弟莫不是喜欢我这琴师?”
“不敢不敢……”
“哈哈,连弟若是喜欢便也拿去,这位置,这江山,连弟可喜欢?”
“皇上谢罪……”
“哈哈哈,开个玩笑嘛,连弟严肃了,来来来,干了这杯。”
宋连笑着抬起头来,托着杯子恭敬的一口喝尽。竟然苦到辛辣。
抿着嘴垂下头去的刹那,仿佛看到那人皱着眉头的样子。
眼角眉梢的风情,不是那人还是哪个?
所谓缘,孽缘天成。
所谓劫,在劫难逃。
“早知如此,你当时真不该救我,合该让我淹死就好。总好过如今,聚少离多,相思成病。”有一年宋连靠在芍药开遍的桥头笑的苦。
他这般讲时秦明总是垂着手静静站着,不说话。
宋连倒是急了,一把捏了秦明的手,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
秦明轻轻回捏了下他的手,道:“你我皆生不由己。”
宋连又垂下头苦苦的笑起来。
是啊,生不由己。
秦明转头看桥下的河水,微波涤荡,荡出几圈涟漪。
长期被幽禁的敌国之子也好,庶出无一官半职的亲王也好。哪个不是身不由己。
秦明轻轻呼出一口气,牵着宋连的手道:“你听这风。”
风起涟漪,波心乱。是关外吹到关内的风,带了关外的青草,又沾染了芍药的花粉。云里来,雨里绕,摸过眉毛又抚遍发梢,飒飒作响,吹到哪里都是一样的风。
秦明转头看着宋连的眼睛微微笑道:“你看这月。”
月上疏桐,斜漏影。是宫内宫外都关不住的月,盈了又亏,缺了还圆。年复一年,一代又一朝,历经岁月,清朗明亮,悠悠千年不曾改变的月。
秦明牵着宋连的手道:“至少我们可以一同看这般风月。”
宋连抬起头来看他。
秦明笑了笑:“如果没有你,如此良辰美景我将与谁分享。”
宋连猛一把搂紧了那个消瘦的却挺直了腰杆的身体。
如果没有你,良辰美景只如虚设。
于是就可以守着日子一日一日的熬,熬过中秋桂子,熬过冬梅傲雪。
熬过日日相思不得见,熬过一朝得见不能认,熬过相望相念不相亲。
熬过了杏子青,熬过了桃花红,熬过了牡丹的国色天香,所有景色只是过眼云烟,只等那芍药红遍了桥头,这才初觉风月乍现。
然后又是一年十五。
远远的天边正是火烧云,城东的桥头芍药似火,红得熏染了半边江水,枝头有明月初升,风里带着远方泥土的涩味儿搔着指尖,又卷了悠扬的笛音飞开去。桥头横笛吹奏的人听见有脚步声了,便放下笛子转头看过来。素净的白衣,温润如玉。
莞尔一笑。
风月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