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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

  •   九
      “醒醒,我们到了。”马什揉了揉菲利克斯的头发,一手扯着他的胳膊将他从火车座椅上拖起来。“下车,我去打一个电话。”
      他们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波兹南。一路多亏中情局资深特工的丰富经验和敏锐直觉,幸而有惊无险。菲利克斯已经不觉得害怕了,他早已经在这个大漩涡里转晕了头。还好他知道他的终点在哪里,大约什么时候能到——他们会在波兹南呆三天,然后从卢布斯基省的思韦伯顿越境到民主德国境内。早已伪造好的柏林墙护照会向东德过境管理处说明他们是一对越境探亲的父子,一到归于联邦德国的西柏林,立刻会被送上穿梭机飞到伦敦。威廉姆•布什先生早已在那里准备好了一场面向西方的记者招待会,自己像一只玩具狗那样和官僚们照完相之后就立刻会被空投到华盛顿,等着更多的官僚来开会,解决处理这个问题。他们当然不需要一个东欧裔的年轻人,但麻烦就在于这个年轻人是一个让他们自感丢了脸的同样没有什么用的人的唯一直系亲属。于是,马什对他解释。或许在最好的一种情况中,他会被扔进一所所谓的名牌大学去混一个文凭,然后在政府的一个闲职上接着混一辈子。
      事实就是这样,不过咱们总该往好处想想。中年人耸了耸肩。如果可能,今年圣诞节我可以请一次假。我们在马里兰州的蒙哥马利郡有所不错的房子,我们可以把它像从前那样,在圣诞节里里外外挂满彩灯和玩具糖果。
      ——像我妻子还在,儿子还小的时候那样子。他更用力地耸耸肩膀。
      “阿历克斯应该已经到了。如果在车站信件收管处有他给我们发来的电报,”中年人一手拉着菲利克斯的手肘,一手将车票递给出站口的检票员。“我就去给比尔打个电话,让他准备好下一段路。计划可能会有改变,这里是我们的第二个兔子窝。”
      “今天是圣安德烈节前夜。”菲利克斯双手拎着他们的行李箱,阿历克斯给他缠上的那条围巾太厚了,捂在脸上一阵燥热。(作者注,圣安德烈是耶稣十二门徒之一,被钉在X型十字架上处死。他的纪念日在每年11月30日,在前夜年轻人通常请年老的巫婆术士算命)
      “什么圣安德烈节?——啊。我都忘了。”马什右手仍然牢牢抓住年轻人,似乎生怕他被人群挤走了。“不过我们似乎没法怎么过了,——你过来帮我找找,阿历克斯的署名是艾伦•阿隆,应该放在第一排——”
      “没有。”菲利克斯来回翻了几遍那些红蓝双色印花边的信封。“我不会看错的,我在大学图书馆当过管理员。”
      “那就很正常,出问题了。”马什看了看手表。“火车没有晚点,那就是他被鬼缠上了。我去给比尔打电话,他会来接你——你懂法语吧?他只会法语和英语,那点子蹩脚阿拉伯语忽略不计。”
      “Bonjour,到此为止。”菲利克斯摇摇头。“我在高中里学了两年英语,估计能对付几句。”
      “没关系,反正他也不用和你聊天。”马什从口袋里摸出两个五卢布硬币。“——反正今天是圣安德烈节,让老妖怪爬出他的沼泽给你算个命吧。要是我们能顺利跑出去,头像向上。”
      他把硬币抛向空中,右手猛地将它拍在菲利克斯的手心里。连看都不看地转过脸去,继续翻找着硬币准备去公用电话亭。菲利克斯紧张地攥紧了拳头,他不敢往里看。只是更加用力地拽住了中年人的手臂,直到他用法语打完电话。
      他终于忍不住将拳头松开一丝细缝,眯起一只眼睛向里面看去。银光闪闪的列宁头像看着他,表情严肃。

      这是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科诺申捷夫来到人民安全事务委员会的第三个年头。按他自己的标准,可谓“见多识广”。他见过各种各样的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联邦德国人,或许还有几个加拿大人,并且杀死或参与杀死过其中的一些。当年在401学校里,那个从卫国战争战场上爬下来的老家伙对一个班的菜鸟新兵第一句话就是:不要相信你的枪,它们有时候并不是最好的武器。
      在城市里尤其如此。他试用过很多枪械,勃朗宁、史密斯•维恩、柯尔特、伯雷塔,甚至中国产的五六式、□□式和日本产的南部十四式。但出于一个爱国的俄罗斯人的固有习惯,他还是最喜欢用二战时期就装备军队的马卡洛夫□□。经过技术处改良的火药配方和更加沉重的7.62mm口径合金弹头可以让子弹在预计轨道上飞行的距离更远,威力更大。但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在于配套这种□□消音器始终效果奇差,装上消音器之后反而像套上了一个共振腔,发出在铁皮汽油桶里敲定音鼓般沉闷又刺耳的声音。远远达不到他们的美国同行喜欢用的柯尔特,子弹出膛时候的声音仿佛只是开了一瓶香槟。技术处的人向上打了报告要求增派更高端的技术人员解决这个问题,那几张可怜的纸恐怕早已淹没在了苏联官僚体系文件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今天他的目标是一个皮包骨头,细若蒿草的小个子。或许不算小个子,至少比他的组长高上那么一两公分,却窄出至少一半。在街上要是跟掉了,那肯定是这个家伙藏在了某一根电线杆后面。目标先生长着一头连在北欧人中都不多见的灿烂金发,走路像个世袭亲王那样打着横。任何一个见习特工隔着三条街都能毫不费力地发现他。
      科诺申捷夫将已经从枪套里拔出来的马卡洛夫又推了回去,他的金属女人不情愿地呻吟了一声。里面的铅芯弹会在击中软组织的片刻扭曲,变形,撕开巨大的伤口。而对于今天的目标,则很有可能变成没有目标——或许这么说不太科学,按照物质守恒定律,他的每一个分子都不会少。只是它们会变成什么——组织,内脏,脑浆和鲜血会在墙面上喷溅成大幅抽象派画作,让波兰的嫩警察把胆汁都呕吐出来。
      他观察那个瘦子已经很久了。愈发怀疑中情局的头头们到底吃了什么撑着了脑子,才会让这么一个家伙来出外勤。如果是他来做决定,他坚决不会让这么一个连走路动作都像在跳维也纳华尔兹,更像是兔子蹦的家伙来给自己出丑。科诺申捷夫撇嘴笑笑,将烟蒂扔在下水道铁盖上用鞋跟踩灭。他跟着金色头发的瘦子转过好几条街,确认目标钻进了一所有红色洋葱形塔顶的东正教礼拜堂。
      教堂在早些年,人们的信仰尚还虔诚的时候并不是个间谍交易的好地方,不过神甫或牧师就很难说了。或许他们会在这里接头,美国人尤其喜欢这么干。科诺申捷夫迅速做出了决定,他得跟进去。如果可能,就在这里将那个皮包骨头的家伙解决掉。不用枪,只要掐住那攥不满一把的脖子上下左右拧几个圈。他是个身高一米九零,体重二百零五磅的健壮年轻人,就算一把将那个瘦子扑倒在墙上也能撞断他几根骨头。
      他跟着目标钻进了礼拜堂的小门,里面很僻静。这不是礼拜天,大堂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仔细一听还有咯噔咯噔的鞋跟敲在硬木地板上的声音,目标像一只被猫追到角落里的耗子,已经开始玩命的逃窜。科诺申捷夫摘下手套活动了一下手指,那个家伙太瘦了,说不定掐死他的时候颈骨都会刺穿皮肤,划破他的手。他大步走向主日学校的教室入口,一脚踹开被从里面插上的门。太好了,目标像一只躺在带有钟形盖子的餐盘里的烤羊羔那样等着他,只差在嘴里含一个苹果了。金色头发的瘦子蹲在一排用来放儿童版圣经的书柜前,正慌慌张张在一个抽屉里掏什么。科诺申捷夫像一只老虎那样像他扑过去,瘦子被锁进了一个由书柜和墙组成的死角,无处可逃。
      他刚要用手掌外沿砍上目标后颈的延髓神经结点,瘦子猛地一缩身泥鳅一样从他手下滑过去。左腿向后一蹬墙壁,嗖地撞进他怀里。并没有多少分量,身材结实的克格勃特工甚至连摇晃都没晃一下,却感到右大腿末端腹股沟处一阵森森寒意。
      对方手中银光一晃,那把柳叶形小刀带起极小的一粒血滴正好甩到科诺申捷夫脸上。他杀过人,自己也流过血,但从没有一次鲜血让他感觉如此的恐怖和恶心。他明白自己的腹股沟动脉被划开了,那是全身最危险,最难以止血的地带。应该喷溅出两米远的血泉被厚重的大衣挡在里面,泡成一团肮脏的抹布。过于迅速的失血让他如遭电击,仿佛冰冷的水银替代了血液流过全身。他支撑不住地单腿跪下,牙关格格打颤。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嘴,而下颌却被冰凉柔软,蛇一样的手指掐住了,无法活动。
      救命。他无声地喊出来,然后彻底,永远地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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