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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蓝鸢尾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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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讨厌屈居人下的感觉。
尽管出于天分,她向来对伪装的事务极其上手,若是墨尔波墨涅本人看了她的表演也得赞扬几分。
只是这样的生活过于疲累,也不符合她血脉与生俱来的高傲。
原先的环境不需要她开动全部脑力和多方势力周旋(毕竟她上头还有个热爱工作的老板),偶尔出现需要她决策的情况也大可在烦躁之时一脚把双胞胎踢出去顶活,自己在窝里睡大觉,饭点从被角露个脑袋让神侍喂饭。
可惜幸福生活一去不复返。
体能和力量的衰弱加上每日的消耗,要是训练营不常设海外巡航让她得以在航程中补充能量,或许她一开始的平凡打算就成真了。
消磨到气息全无,在马琳弗多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每日囿于做饭吃饭睡觉,做饭吃饭睡觉的日常……
呵呵,她都要自己做饭了,说出去得让同族笑掉大牙。
真是世风日下,毫无人性!
不过为了大局,还需要忍耐。
如果她估算得不错,这个月的巡航就能了结大部分问题。
至少,现在她应该这么想。
理智如此,可情感上接受是另一方面。
天平另一侧浮现的代价蓦然现身于脑海,十二月的夏风里心尖骤然瑟缩。
半年前的聚会,清澈的酒液激发狄俄尼索斯在她体内播下的迷乱之种,好死不死地勾出「视觉」的能力。
目力所及的不可避加之排山倒海而来的无力感几乎让她在那个酒吧和再度回想的现下活活窒息。
“对不起……”她细声念道,以一种不是祈祷的姿态环住双膝,在台阶上蜷缩,似是在宣告命运。
她无法对任何一个生命的消逝平心静气,这将成为她永远的重力场,引着万千危险的暗箭射向她脆弱的心窝。
——
“大晚上的还不去休息,在这胡思乱想些什么。”低哑的男声打断她的沉思,“希普,第一次带队你就这么有信心?”
三年级提前毕业缺席巡航,此次领导学员的自然就是她这个二年级首席。
“……泽法老师。”
她起身敬礼,心里大叫不妙。
和老师单独相处的结果还历历在目,恶魔教师泽法逼着她在半小时算完一套简易版理科综合试卷,那感觉,酸爽。
不速之客泽法抬手止住她的解释,脚下步伐交错,竟是坐在她原先位置的旁侧,手指轻巧用力,雪利酒的木塞弹飞出去,落在几步远的地面。
“——不想睡的话,就陪我这个老头子喝上几杯吧。”
泽法这么说着,却没分给希普,自己握着瓶颈一口口啜着,而希普依言坐回原位,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多见战场的泽法终归是在细腻敏感的话题上讷于言辞,饮了几口闷酒才组织好语言:
“其实,今天是我家人的忌日。”
她抿住嘴唇。
“1492年,东海的阿卡迪亚岛,曾经被我逮捕的海贼寻私仇找上我的家人。等我赶到时,除了屋内遍地冰冷的血肉,什么都没有留下。我的妻子,我学步的儿子,全都死于非命。”他笑了笑,“也许是想留个念想吧,那间房子的所有东西被我原样封存,也不曾让人再去打扰,就好像她们还活着似的……”
海军高层至今大半未婚娶……是因为这个事件的影响吗。
表面行事懒散的库赞,刻板到不近人情的赤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黄猿,无一例外默守了单身的准则,反婚情绪严重到差点让她以为这三位都喜欢同性所以对此事不感兴趣。
结果到头来,是被吓到了。
“——从那之后,我便舍了外出的任务,留在本部做了教官,教训你们这帮小鬼头。”
小鬼头什么的……
泽法老师如果知道她的心理年龄绝对会惊呆。
“新兵蛋子我见多了,但是,”泽法抬起瓶口,“像你一样的,我从来没见过。”
没见过她这么懒的吗?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她嘴角抽啊抽。
老师您又想套什么话=。=
“你究竟多少岁了?”
桥头麻袋,刚才还在心里吐槽要不要就直接问出来啊!
希普眼神上移,盯着漫天璀璨的星辰翻了个白眼:“我说我三十三亿五千六百万零一百二十三岁您信吗。我的学生档案都快被您翻烂了,还能不知道我的年龄?”
好好的感伤氛围被她死鱼似的不配合态度搅和得稀巴烂,希普毫不怀疑泽法此时很想一拳给她k上天和其他星星肩并肩。
泽法呼出口恶气,转了话题:“你的哥哥现在怎么样?在战国手下干活习惯吗?”
“您都知道德雷克不是我哥还要这么叫……毕业大半年他没有回来看看您?”
泽法回她一个“不肖徒弟”的眼神让她自行体会。
行吧,德雷克,这雷我帮你顶了。
“他大概是很好的吧。”
海军元帅内定的毕业生,可比大将内定听上去牛x多了,希普一想起拒绝赤犬时对方的憋屈脸就无比解气。
看人吃瘪就是爽!
而且元帅的直属兵,要前途有前途要钱途有钱途,看她家里添置的几件索拉限定手办就知道,德雷克过的不是好,是非常好!
当然在老师面前不能这么得瑟,给个中庸的说法便好。
“你若是毕业后留下,过得也会很好。”
泽法话锋一转,祸水东引,希普哑口无言。
“……”
“是不能,还是不想?”
您何必要问呢。
她打断老师的询问,起身鞠躬:“明日即将起航,请您尽早回去休息。”
“……以及,谢谢您。”
抛开其余的试探,泽法还是对她手下留了情。
东海的阿卡迪亚岛,如果她遇到什么麻烦无处可去,这便是泽法留给她的藏身之处。
不能成为海军,至少不要成为敌人,而是像个普通人平平淡淡地活下去。
她不想平白无故欠下人情。
“——我仍然是海军。这个保证依然生效。”
泽法笑了,放下手中的空瓶幽幽叹道:“真是个好夜晚。”
星光熠熠,月色怡人。
铂金的银砂拢在两人肩上宛如微浪拂岸。
她抬头望那夜空。
很美,却不是她所熟悉的夜。
这样的夜,还很长。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支撑到夜的尽头,实现那个「悲愿」,再一次见到兄长。
不正经的外壳在今夜起伏的心弦所动下终是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迟缓地开口,一字一顿地念道:
“——不要温顺地走入那个良夜。”
她看遍了所有学生的命运线,却唯独不知晓泽法的那根通往何处。
她是如此地希望泽法,这个像史诗传奇中英雄化身的男人能够在此后的打击中活下去。
即便痛苦,也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