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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母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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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六十五文钱,买了一只老母鸡,又挑了一棵大白菜,顾亭远匆匆回家。
顾舒容身子不好,需要进补,老母鸡正合适。大白菜口感清甜,生津止闷,用鸡汤烫一烫,滋味儿正好。
回到家,操刀杀鸡,烧水褪毛。
放进瓦罐里,小火慢炖上,这才净了手,回到屋里。
鸡要炖上一个时辰,骨肉才酥烂。站在桌边,铺纸研墨,趁此空当默写《千字文》。
提笔,蘸墨,一个个纤瘦劲锐的字迹,落在纸上。他一心二用,想到偶遇岳母一行。
“阿远,你炖的什么?”顾舒容的声音响起。她探望邻居孙阿婆了,才回来,闻到院子里飘散的香气,惊讶得不得了。等看到院子里的鸡毛,她惊讶道:“你买了鸡?”
顾亭远推开窗户:“是,姐姐。”
“多少钱?”顾舒容用帕子包手,揭开瓦罐的盖子,挑起眉头,“居然还挺肥。”很显然,弟弟买的鸡,很合她心意。
顾亭远道:“六十五文。”
“这么便宜?”顾舒容惊讶了,抬眼看他,“怎么回事?你不是骗我吧?”
顾亭远笔尖顿了顿,怎么说呢?他还价的功力,是宝音一手教出来的,绝不多花一文钱。
但现在“他”还不认得宝音。
不知道怎么答,他索性不答,低头继续写字。
“鸡杀得不错。”顾舒容也不很在意,弟弟有心照料她,其他的很重要吗?倒是看见鸡毛被褪得干净,忍不住赞叹道:“我弟弟真聪明,不必教,平日里看一看就会了。”
顾亭远听她自圆其说,倒是省了口舌。
他低头写字,神情认真,顾舒容便不打扰他,回屋拿了针线筐,坐在门槛处,继续做鞋。
她梳着妇人发髻,坐在屋门口,低头一针一针穿过,阳光洒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温婉又美丽。
方晋若居然辜负她。
厌恶涌上,他低垂眼眸,思及姐姐走前。那时她已经弥留,交代完后事,最后说道:“你日后读书出头,找找他。若是给人害了,你给他报仇。若是,他变了心,你烧纸给我,我在下面知晓……知晓。”
一个强烈的念头从心底升起——
如果这不是梦,就好了。
如果他获得了机遇,重来一世,该多好?星星之火在心底燃起,他克制不住地想,他要挽留姐姐的性命,孝敬她,报答她,让她过上许诺过的好日子。
刚在梦里见到姐姐时,他只想对她好一点,弥补悔愧。但现在,他越来越希望,这一切是真的。
他要解除姐姐和方晋若的婚约,给她铺垫一份好人生。
还有宝音。他紧紧捏着笔杆,怔怔出神。这一次,他一定不会让她被流言蜚语缠身,他要她快快乐乐的,无忧无虑,一直这样下去。而他会好好表现,努力追求她,让她欢欢喜喜地嫁给他。
渴望,如野火燎原,在心底烧成一片。
*
杜金花带着儿子儿媳回到家。
“娘!”金来银来一齐扑过去,“糖!糖!”
孙五娘走的时候许诺孩子,回来后给他们带糖吃。她当然是忘了的,但没关系,有人记得嘛!
撇撇嘴,杜金花伸进篮子里,摸出一个纸包,从里面拿出两粒饴糖:“糖在这儿!”指望他们爹娘,猴年马月记得他们!
“哇!糖!”
金来银来立刻放开孙五娘,朝杜金花扑过来。
杜金花又摸出一粒,喊道:“兰兰!”
中午了,兰兰帮着钱碧荷做饭,此刻从厨房跑出来,有点羞赧:“奶奶,我,我不……”
“拿去!”杜金花打断她道。孙子有的,孙女没有,像什么样子?都吃!
兰兰拘谨地走过来,把糖接过来,害羞地低头跑走了。
“宝丫儿!”杜金花脸上露出笑意,又取出一粒,亲手喂到陈宝音嘴边,“吃糖。”
闺女还没嫁人,在她眼里就是孩子。既然是孩子,怎么能少了她这一份?
陈宝音笑眯眯的,张口啊呜吃掉了:“谢谢娘。”
“客气啥哟!”杜金花也笑眯眯起来。
倒是陈有福问道:“咋买糖了?”这么金贵的玩意儿,一包要不少钱吧?不是说一家人勒紧裤腰带,供金来读书吗?
问起这个,陈二郎就有的说了:“嗨!咱们今儿运气不错,省了好些钱呢!”把书铺里发生的事,跟家人们讲起来。
他说话夸张,拳打脚踢的比划着,眉飞色舞地道:“咱娘大吼一声‘好小子’,左手一探,抓住那书生的后脖领子,右手举起,大耳刮子就‘啪啪啪’,扇得那书生当即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陈宝音。
她看了看嘴里噙着糖粒,腮帮子鼓起一个圆球的金来,只见孩子两眼放光,激动得不得了,清了清嗓子:“咳!”
陈二郎朝她看去:“宝丫儿?”
“二哥,金来是读书人。”陈宝音提醒。
陈二郎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嘿嘿一笑,搓了搓金来的头:“爹逗你呢,你奶奶是讲道理的人,哪会跟人动手呢?咱家是斯文人,不兴那个!”
老老实实地说了一遍。
很显然,相对拳打脚踢的那个经过,扯着嗓子骂人这版很不过瘾。金来含着糖粒,眼里的光不闪了。
“嘿!”陈二郎没忍住,削他后脑勺,“你奶奶如果打了人,今日我们就回不来了,你知不知道!”
金来显然是觉得憋屈,含含混混地道:“凭什么他瞧不起咱?”
“他识字,你识字吗?”陈宝音问,“他能考功名,你能吗?你上过学堂吗?你知道去哪里考功名吗?他读了多年书,一旦考上,就是大官,能大口吃肉大口喝肉汤,你能吗?”
金来呆了,一丝口水顺着他嘴角流淌下来,他吸溜儿又吸进去了。
“你说他为什么瞧不起你?”陈宝音又问。
金来蔫巴了,但还是不服:“那也不能瞧不起人。”
“是。”陈宝音轻轻点头,在他脑袋顶上轻抚,“所以,你要好好读书,考功名,当大官。以后看谁不待见,就骂他,狠狠骂他,骂到他心服口服。”
这让金来精神了些,点点头:“我记住了,姑。”
厨房里,兰兰跑到灶边,把手里攥着的饴糖递出去,细声细气地道:“娘,吃糖。”
钱碧荷看了一眼,推回去:“自己吃。”
兰兰有点失望,把糖塞进嘴巴里,甜甜的滋味儿在舌尖流淌开,她嘴巴甜甜的,心里却有一丝苦。
如果她是男孩就好了。她读书识字,以后也能考功名、当大官。娘想吃肉就吃肉,想吃糖就吃糖。
饭菜做好了,炖了一锅白菜,一人一个窝头。顿顿吃半个,一家人身子都熬坏了。
陈宝音吃的是面饼,杜金花从镇上买的,只给她一个人。
“我话放在这里,谁的嘴都能亏着,宝丫儿的嘴不能亏着!”杜金花坦坦荡荡地偏心,“谁看不过眼,站出来,让他教金来识字!”
大家能说啥?啥也不说。
“宝丫儿真是好命。”孙五娘笑嘻嘻道,“从前没吃过苦,来到咱们家,也不吃一丝儿苦头。”
杜金花的脸沉下来:“咋?这还不叫吃苦?从前宝丫儿锦衣玉食,啥没吃过,啥没穿过?到咱家,吃个白面饼,就是不吃苦?”
她宝丫儿吃的苦,都在暗处呢!这些人,没一个生了眼睛的!
孙五娘呵呵一笑,不说话了。
啃着窝头,不时觑过去,想看看小姑子好不好意思,上有爹娘下有侄子侄女,她的白面饼能吃得下去?
陈宝音吃得下去。
她撕下一块,喂到杜金花嘴边,杜金花不吃,她撒娇道:“娘,吃嘛。你不吃,我也不吃。”
杜金花拿她没办法,吃了一口,心里又酸又涨,既感动又心疼。这孩子,心太实在了,谁对她好,她一定好回来。
陈有福看了一眼,没吱声。他已经习惯了,闺女只孝敬她娘。
给杜金花吃过,陈宝音就心安理得地吃起来。一口饼,一口菜。
少油少盐的炖白菜,那滋味儿,陈宝音不敢细嚼,囫囵就咽下去。
“读书真的太贵了!”陈二郎尝出今天的菜放盐放少了,但没抱怨钱碧荷,他晓得的,不是大嫂失手,而是省盐呢,他说回镇上的事,“笔墨纸砚,一套就要几百文!伙计说,可以给抹去零头。零头才几个钱?”
最便宜的一套,六百六十六文。抹去零头,是六百六十文。那也太贵了!
“要不然,就给宝丫儿买一套,让宝丫儿默了!”他大口吃着菜。
一本《千字文》是四百五十文。买一本书,不如买一套笔墨纸砚,让宝丫儿写。写完《千字文》,还能写别的,比如《三字经》《百家姓》。
“咱们倒是运气好。”陈二郎又喜滋滋起来,“那书生家里清贫,正好遇见咱们。”
陈宝音很以为然:“运气不错。”
省了三百文钱呢!
吃过饭,一家子散了,杜金花拉着闺女回屋,给她看买的布:“你瞅瞅,喜欢不?”
一块白底印黄花,一块白底印蓝花,都是平民常穿的料子和花色。
“喜欢。”陈宝音摸了摸,嘴角抿出笑意。家里这光景,娘还能给她扯布做新衣裳,而且一做就是两身,她知足。
杜金花摸着两块布,叹口气:“娘知道,这布啊,配不上你。”她闺女,穿锦绣绸缎,才好看。可是家里怎么供得起?就算金来不读书,也供不起。
“配不上的是侯府小姐,不是农女宝丫儿。”陈宝音笑笑,覆上她的手,“娘,我没嫌弃。”
她是农女宝丫儿,她不再是侯府小姐。
“娘疼我,吃糠咽菜,我也愿意。”她认真地说。
陈宝音是嘴馋,喜欢吃这个、吃那个。但是用锦衣玉食换一个给她擦脚、给她蒸花卷、给她留鸡腿、给她烧汤婆子、给她煮鸡蛋吃的娘,她一百个愿意。
一句话说得杜金花的眼眶湿了。
别过头,顿了顿,才转回来,嗔道:“傻孩子!有锦衣玉食,你就去,娘愿意你过好日子!”
宝丫儿没嫌弃,她心里松了口气。
杜金花知道宝丫儿是好孩子,但也担心委屈了她,担心她不喜欢,却强迫自己喜欢。现在听她这么说,杜金花心里明快起来了。
她拿布在闺女身上比着,说道:“那书生说,明日上午咱们去书铺门口寻他。娘想着,娘不识字,他乱写一通,娘也不晓得。明日,你跟娘一块儿去吧?”
“好啊!”这点小事,陈宝音没多想就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