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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太宰,中也,二周目(六) ...

  •   日历上的日期又画上了一个新的圈。

      但是,

      中原中也盯着这个圈看了好久。

      他猛地丢下了手里的笔——深深地插进墙壁里。

      然后,

      用力撕毁了这张已经画满一大半的日历表。

      日期没有意义。

      年龄也没有意义。

      他曾经那样期盼着成年和长大,但最终那份愿望、希冀和渴望都被人刻意扭曲,编织成了梦幻的、甜腻的、痛苦而又快乐的、桃色而又腥的、快感。

      长大没有意义。

      长大后的他,和年幼时只能依附于他人存活的他毫无区别。

      哪怕他学会了说话、写字,学会了不使用那个大部头词典都能流利地诵读和背诵法语的诗歌和童话故事。

      哪怕他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力量,学会了格斗、打架和暗杀——如果那能够被叫做暗杀的话。

      他也依旧没能从太宰那里得到任何一句解释和任何一句答案。

      外面是什么?

      窗户外面是什么?

      房子外面是什么?

      窗户的外面还是窗户。

      房子的外面还是房子。

      他活在四四方方、永远拥有尽头的小屋子里。

      太宰说,你不可以出去。

      太宰说,不可以。

      日历纸撕毁后大片大片的碎纸屑落下来,像是贺礼时的彩屑,又像是纷至沓来落下的雨和雪。

      那是他记忆最早的时候,落到他手臂上和脸颊上的湿痕。

      记忆中的他问:“那是什么?”

      记忆中的太宰背着他,体温传达过来,贴着的地方让整个人都跟着暖烘烘的,他说:“那是雨。”

      记忆中的太宰说,“下雨了,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记忆里的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用力地勒紧了手臂,像是雏鸟一样,紧紧地将脸依偎在他的脸旁:“嗯。”

      但,现在的他站在纸片雨里,问:“可是,为什么?”

      无人回应。

      他在空旷的屋子里颤抖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慢慢的、蹲了下去,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学着太宰治的样子,说:

      “因为外面很危险。”

      外面很危险。

      有多危险?

      中原中也将手贴在地面瓷砖上,迟疑着。

      他借助太宰治对硬币的流通需求制造了一批对应的暗号硬币。

      就在今天,有人收集齐了一整套的暗号硬币,并通过节日庆典的游行广播按照他的暗号设法联系上了他。

      【神明大人,等我,我会尽快救你出来,信徒唐泽伊织参上。请您赐予我实时定位。】

      那个人说自己的名字是唐泽伊织。

      他说他要救他出去。

      这些都没有问题,无论是自我介绍,还是猜到他——硬币的制造者被限制人身的事情都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救他出去?

      而且还是那样指向明确的——

      “神明大人”。

      中原中也拧起眉头,这个称呼不像是随便乱称呼的,倒像是一早就认识他、一直在寻找他,并且异常肯定制作硬币并留下暗号的人就是他,可中原中也很清楚,自己完全就不认识一个叫做“唐泽伊织”的人。

      不。

      实际上,他除了“太宰治”以外谁也不认识。

      难道是在更年幼的时候……

      但中原中也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到任何一个人的脸,哪怕是理应当存在过的商店街的店家。

      十年前见过的人不记得是正常的,但除了太宰治以外他所有人都不认识并且没有接触过的这个事实让他感到些许微妙。

      外面很危险。

      有多危险?

      有两句话便能掏空一个陌生人的钱包的太宰治更危险吗?

      有腥风血雨里过却全须全尾好端端活着的太宰治更危险吗?

      有在“他一时兴起第一次尝试与外界联系便抓住了他丢出去的信标联系上他还说要救他出去”的唐泽伊织对他的搜寻下还能藏匿起他十年的太宰治更危险吗?

      不过“唐泽伊织”也不见得就有多“安全”了。

      ——【神明大人,等我,我会尽快救你出来,信徒唐泽伊织参上。请您赐予我实时定位,小心太宰治。】

      神明,信徒,小心太宰治。

      中原中也的思绪在这几句话上转了转。

      太宰治十年的珍而重之到底还是压倒了这句暗藏心思的“小心”,但他确实有些话想要问问那个一句回话都没有的家伙。

      ——太宰治曾经承诺他不会对他撒谎,他的确从未对他撒过谎,他只是在他问到要紧地方的时候张开嘴却一句话都不说而已。

      中原中也生理性地心跳加速,体温回暖,面上表情却恼怒不已。

      该死的“别问”!

      该死的“我爱你”!

      该死的太宰治!

      他有反应了。

      ……

      “我回来啦,中也。今天的‘欢迎回家’呢?”

      太宰治的笑容僵在脸上。

      屋子里翻箱倒柜、一团狼藉。

      “啊呀,今天是要玩捉迷藏吗?”他努力维持着笑容,“真淘气啊!”

      但他的心已经一点点沉了下去,寻找的动作也跟着变得越来越焦躁起来。

      撕碎的日历表、丢得到处都是的衣物、被子和床单也变得乱七八糟、大小不一的木头渣子、横七竖八颠三倒四的家具……

      以及,放得满满的水。

      太宰治知道迟早会有这样的一天,孩子终有一日会长大,而中原中也绝不是被套住链子的小象,你只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为你留下,但他永远无法被驯服。

      太宰治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他想到了几年来的点点滴滴,也想到了在时间逆行之前的那些事情。

      ——“我不会被大义捆绑,不会为了所谓的大众去牺牲自己。”肆意张扬的重力使说。

      ——“但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太宰问。

      ——“我在做我要做的事情。”港口黑手党的重力使只是笑着,神采飞扬,眼里有光。

      ——“我只是想要结束这一切而已,不是为了具体的谁,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全体人民,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做得到,所以我会去做。仅此而已。”

      ——“那如果你做不到呢?”

      ——“那又有什么关系,因为担心做不到就不去做吗?我可从不怯战呀,还是说,太宰,你害怕了?”

      他们一起打败了兰波,一起打败了魏尔伦,一起结束了龙头战争,一起打败了涩泽龙彦,两次,一起打败了旧日支配者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一起打败了布拉姆·斯托克……每一个都极其艰难,但中原中也从未后退过半步。

      他永远热情洋溢,从他那瘦削的、矮小的身体里迸发出万丈光芒。

      他永远前进,永远光芒万丈。

      ——“我只不过是有一手好牌而已,”当年仅仅只有十五岁,却已经肩负起一整个【羊】组织的孩子们的性命和任性的羊之王如是说道。

      ——而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是那样做的。

      ——“一张名为‘强大’的牌,我只是在负着这个责任而已。”

      ——“人们都说你‘重情重义’,因为你活成了一个遗物放置架,但在我看来,你对活着的人,还真是残忍啊——中也。”

      ——他会为死去的人而复仇,甚至为了复仇而死,却不会为了活着的人而活。

      ——但面对这样的指控,重力使只是向他伸出了手:“要和我一起吗?太宰。”

      ——“和我一起吗?”

      ——当然。

      ——当然,因为他们是“双黑”,因为他知道他们会同生共死。

      ——然而,在最后时刻,他还是丢下了他,选择了独自献祭。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异能力者唐泽伊织,他就被第二次永远的落下了。

      “中也?”太宰治在空旷的屋子里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但他知道中原中也还没有离开,至少直到现在还没有离开。

      为了保护中原中也,同样也是为了限制他的出行,太宰治用了特殊的异能力封锁了这里,没有钥匙他是出不去的。

      他还有最后的机会。

      最后“亡羊补牢”的机会。

      他眼里情绪涌动,深重的淤泥和暗色在这时交织,但他却笑着,语气轻快而甜蜜:“中也——?”

      “躲猫猫时间结束了哦!”

      “嘿——我就知道,中也是不会忘记说‘欢迎回家’的。”

      比原先更加狼藉的屋子里,他将他按在放得满满的一浴缸的水里。

      两个人搏斗过后从经络里流淌出来的鲜血无声地交融在一起,混进水里,将一池的水都染得猩红。

      “我就知道……中也是不会忘记说‘欢迎回家’的。”

      他的声音微颤。

      中原中也静静地沉在水里,睁着眼,看着他。

      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

      他的一成不变的平静触怒了逞凶的男人,但尽管血池兴起波澜,他也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静静的看着。

      终于,太宰治彻底地崩溃了。

      他脱力的松了手,跪坐在浴缸前,双手不住地颤抖着。

      ——虽然平日里看不太出来,但在两个人中太宰治才是精神更不安定的那个。

      他本身的性情就是更容易陷入疯狂和死亡漩涡的那个,十五岁时的魔怔和疯狂底色从未散去,只是被年岁、时间和滑稽戏给掩盖,且他又记得过往所有的一切,时间逆转前的过去/未来和时间逆转后的现在,梦魇时刻纠缠着他。

      ——此时此刻,平静地看着他的中原中也,和他记忆中平静的告知他自己会开启污浊直至死亡的那个瞬间,如出一辙。

      他知道中原中也不可能记得那些,但,他也同样知道中原中也敏锐得过分。

      ——他定然是在某些地方暴露出了自己对中原中也露出的这个神情的弱势,不然中也不会这样对他,尖锐地,却又静默无声地对抗着。

      他用他的沉默说着:“你不能什么也不说,你不能什么也不做,你不能总是用性和爱来敷衍我。”

      他用他的对抗在表达:“这些于事无补。”

      “哎——”

      有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从浴缸里坐起来的中原中也。

      直面危险的人,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在做什么,在保护谁,他们清醒的、无悔的死。

      但活在避难屋里的人呢?

      他们要么愚蠢迟钝到一无所知,要么有如惊弓之雀惶惶不可终日,为了自己,为了倾其所有保护他的人。

      中原中也没有那么愚蠢,没有那么迟钝,也没有那么脆弱,可他的保护者是个当之无愧的守密人,他就是能够抗住压力什么也不说,哪怕为此陷入疯狂和精神崩溃。

      他叹了口气,抱住了精神彻底崩溃的太宰治,让他的头颅搁在他的肩头,然后轻轻地哼唱起一首童谣。

      那是他与太宰治刚刚遇见的那段时间里太宰治曾唱给他听过的曲子,伴随着他几乎全部的关于入睡和夜晚的记忆(后来那些记忆被瑰丽和旖旎所覆盖)。

      那不是什么有名的曲子,旋律也并不如何好听,词也反反复复只有那么三两句。

      他唱:“不要害怕,不要忧愁,不要担心,不要惶恐,星星会起舞,明天会到来,而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他想,不去外面就不去外面吧。

      ……反正,他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全都做完了。

      希望那些流通出去的硬币能派上用场。

      希望唐泽伊织那家伙能撬开这家伙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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