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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拾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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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公主府后园极大,容得下两座一丈余的假山,林木错落有致,与长公主府的花园相比也毫不逊色。
子厦领她走过弯弯绕绕的鹅卵石铺就的道路,来到一道暗门前。
暗门直通假山地下,容清樾举着火把往下走去,离石室越近粘腻的血腥气越浓烈,饶是她在战场上见过那么多血腥场面,此刻也忍不住想呕。
子厦贴心地为她递来帕子,她捂住面,每踩一步台阶便是一脚血,不知多少男子丧失在此。
他们动静不轻,石室里很快就能听见脚步声。
梁郝给李绪喂的药此时起了作用,他有了些许精神,冷白的耳朵微动,朝声音来源偏了偏头,浓烈的血腥里掺了一股淡淡的味道,是她常用的用来熏衣的草木味道。
进了石室,容清樾的脚步很明显慢了下来,她瞳孔中倒映着男子衣衫浸血的模样,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块好肉,最可怖的是那双纤长如葱的手指,指盖中的血已变为了乌黑色,有几只前两日才受了刑的手指还在轻微渗血。
这双手不该这样。
从梵南城会云都的路上,她与李绪碰面的时候很多,除那一张惹人的脸,她的关注总是落在他那双手上。
她曾开玩笑,说他这双手就合适抚琴。
他说,他看不见,没有机会学琴。
茗生私下告诉她,李绪幼时眼还明时曾有机会学琴,然大皇子李兆明带着其他几位皇子不允他学,将他的琴谱烧毁,月贵嫔为他求了许久求来的琴也被摔为两半。
李绪咳嗽两声,唤回她走神的思绪,容清樾顾不得脚下的污秽会不会弄脏裙摆,快步过去,伸手抚上他的面庞,触到一片冰凉和汗湿,她急问:“李绪,还挺得住吗?”
李绪大喘几息,抚平胸口难以忽视的痛,扯了嘴角说:“我还以为,将军已经将我忘了,不顾我的生死了。”
“是我疏忽。”容清樾搭着人,解释道:“我久在战场,不曾回来,与他们的相处甚少,不了解私下为人,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李绪灼热的气息打在她颈侧,淡笑着了无生气的说:“能活下去就行了……”
他实在太痛、太累,在石室里不敢闭眼,怕自己闭上眼就一睡不醒。此刻有容清樾在,他终于放下心来,即使有梁郝的药为他撑着,也再也支撑不住,说完话便歪头昏了过去。
容清樾扶住,久久注视着他。
***
六公主府今夜灯火通明,侍从步履匆匆,皆为六公主隐瞒得到惩处。他们四处乱窜躲避前来抓捕的官府的人,欲图从早已备好的狗洞中钻出,被直属御前的青麟卫扯住脚腕拉回来。誓死不从者,就地斩杀。
月上中天,梁郝快马加鞭,将已在家中睡下的宋太医提溜上马,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宋太医年过半百没上过马背,被梁郝扶下马,双腿直打颤,见到容清樾和躺在床榻上的血人脚抖得更厉害。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宋太医不必多礼。”容清樾侧身让开,“您先帮我看看,他怎么样了。”
宋太医不敢含糊,提着药箱去到床边为血人把脉。
容清樾没有等宋太医的结论,出门顺着路又走回后园,子厦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送进宫里的那些人也已审完,陛下拟的圣旨已在路上,只是六公主始终是皇亲,惩处不会太严。”
她懒于去猜昌宁帝是否会因为血缘亲情网开一面,站在这个不知吞噬多少人命的地方,只觉心中如烈火灼烧,愈演愈烈。
石室建于地下,用了厚厚两层石块作为墙壁,防止被她抓来的人能挖地道逃走。且隔音极强,即使受刑的男子受不住开口大叫,外界无人会听见。
容铃儿建这石室时下了极大的功夫。
“去找沙石将这石室填平。”火烧不尽,便只有用填平这一方法,才能将这噬人无度的地方毁去。
容清樾再回到李绪躺着的寝室,圣旨已到前厅。
容铃儿挣脱准备按压她的青麟卫,昂首维护自己最后的骄傲:“本宫乃是平林公主,便是犯了大罪,也容不得你们碰!”
宁海和皮笑肉不笑的举着圣旨,示意武卫放开她,待她迫于圣旨不得不跪下,才宣读:“平林公主容铃儿,视人命于草芥,为己私害人性命。虽为公主,然德不配位。故常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礼,今朕痛心示下,贬平林公主为庶人,杖二十,永不复位。”
容铃儿刹那间不敢置信地抬头:“公公,是不是父皇写错了!我是父皇的女儿,是北晋的六公主,我有可以减轻责罚的身份!先代,先代被变为庶人的皇子公主都是要谋反,才有这般重的责罚!”
她以为,她以为至多就是被褫夺封号,收回封地,再不痛不痒的杖刑,无论如何只要公主的身份还在,她便不愁。
“根据证人所言,六公主您手里头的人命有二十桩,还有一些是找不到人证的,今还有一个虐待南启质子的莫大罪名。”宁海和含笑说,只嘴角的笑带着冷意,“先代谋反的皇子公主手里头都没您这么多骇人的血债,您说,要什么样的惩罚,才能对得上您的作为?”
容铃儿瘫坐在地:“怎会如此,父皇最爱惜孩子……”
父皇最爱惜孩子,这样的事只要不被大臣施压,他万不会对孩子处以这么重的罚。
如果不是容清樾进宫揭发,父皇就算不喜她也会顾及皇家颜面,不会这样对她!
“圣旨下,公主府殿下已不能再住,收拾收拾东西,过两日伤好了便走吧。”宁海和将圣旨递给唯一还在六公主身边陪着的奶嬷嬷,见她颓散的模样,认为她接受了事实,拢拢宽袖准备示意跟来的宦官施杖刑。
“我要见容清樾。”容铃儿猛然起身,直视宁海和。
容清樾害得她如此,但现今能帮到她的只有她。
宁海和无奈,只得派人去请现在心情可能不太好的祖宗。
***
宋太医把了脉,正给李绪施针处理伤口的时候,容清樾回来了。
她等在太医身边,周身带着的那股无形压力,如一只猛虎,以兽爪钳住人的喉咙,让人喘不过气来。
宋太医一把年纪,看过无数贵人,此刻把脉的手像刚下马时一样止不住的抖。
他能感觉出来如果这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救不活,公主能把他给撕了喂狗。
“太医,他如何了?能不能治?”容清樾问,“治不治得好?”
夺命连环问,宋太医用宽袖擦了一把虚汗,拱手回道:“回殿下,此人本就孱弱,能撑这十日还未气绝已是奇迹,微臣施针为他吊着一口气,三日内醒来,辅以汤药、药膳调理,好生将养三月内便可大好。微臣……”
‘嗡’的一声,脑海里紧绷着的那根弦霎时松开了。
“殿下,六公主要见你。”子厦自门外进来,转达宁海和的意思,“要是不见,也没事。”
李绪情况稳定下来,容清樾没什么要牵挂,正准备让梁郝找人将他抬回自己的府邸,她去见容铃儿,衣角蓦然一重,容清樾垂眸,还没清理干净的手拉着她的衣角。
李绪睁着迷茫的双眼,看着不甚清醒,细若游丝地喊:“将军——”
容清樾蹲下身拍拍拉着她的手,安抚道:“你和我一起走,放心,好好休息。”
李绪闭上眼。
梁郝和子厦看着直咂嘴,他们在沙场久了,五大三粗、直来直去,哪里能像李绪这样在强于他的女人面前展现自己软弱姿态。
两人挤眉弄眼一阵,容清樾起身他们立时收了表情,静静等殿下出去,奉命守在李绪旁边。
***
容铃儿要单独见她,容清樾在李绪旁边找了一间空房,坐下和一盏茶醒神。
宁海和奉旨在身,亲自押送容铃儿过来,他带人候在外面。
“想求我帮你?”容清樾不等她开口,率先开门见山道。
容铃儿进门二话不说跪在地上,攀住姐姐的腿:“皇姐,我知道你回云都是为了查大皇兄当年的一些真相。我知道一些事情,只要你帮我,我一定如实相告。只要你帮我!”
“你希望我如何帮你?”
容铃儿顿时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了作用,却没有抬眼瞧她的面容已经冷了下来,迫不及待说出自己的要求:“父皇最听你的,你去帮我求求父皇,让他不要将我贬为庶人。”她指着自己身上华丽的衣装,“我……我可以幽禁,可以罚奉,但我是父皇的女儿,我生来就是公主!我不能成为庶人啊!”
“容铃儿,你生来只是个人,但你作为不能称之为人。”容清樾神色冷淡地拂开她如浮萍般攀扶着自己的手,“如果你不是父皇的女儿,没有公主这层身份的庇佑,你命都保不下来。”
北晋律令,蓄意、故意谋害他人,杀一人叛斩双腿,以此多杀一人多斩一处身体,直至人气绝;杀五人以上杀人者千刀万剐之刑、家人连坐流放;杀八人者,亲属以教导不力同受刑,九族皆受谴责,且有为官者削职。
“所以,皇姐不准备帮我!”容铃儿身板挺直,唇齿颤抖着问,“难道皇姐不想知道我知道的那些事吗?!”
“我不喜欢被人用阿兄的事来威胁。”容清樾冷棕色的眸子微眯,淬出一股寒意,直直指向容铃儿,“你都能知道的事,我迟早能查出来,你说与不说于我而言没有干系。不救你,只因你作恶太多,总该有个教训。”
容清樾说完不想再理会,绕开她跪坐在地的身躯,手刚碰上门栓,容铃儿站起身立在她身后,冷冷讽刺道:
“容清樾,难怪宫里的人都说你冷血,当年大皇兄怎么去的西佑,为什么要去西佑,你都忘了吗?!自己的亲哥哥,你可以无视他的丧仪,自请为兵离开云都习武,守灵都不愿!十四年那么多机会没有了解,现在回来查什么当年的真相,真是虚伪!充好妹妹的角色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