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尽花开[傅红雪x花无谢]》苍白微

91、救命啊

　　“嘎吱”一声雷鸣，夹杂着雪亮电光，照出神像的青面獠牙——

　　郁淮从坍塌的神像后走出。

　　他衣发被雨水淋湿，肤色发青，身上透出一股冰冷的阴森之气，但他的神情仍是淡雅的。

　　他在花无谢对面坐下，见旁边放着一整套的秘色瓷茶具，嘴角挂起一丝讥讽：“花二少可真有雅兴，在这荒山野岭，还不忘品茶。”

　　花无谢本来正在反思他这个做派，但被郁淮这么一呛，也不甘示弱，他微笑道：“做人呢，要懂得享受生活，对自己好一点，才能活得久。”

　　郁淮也露出微笑：“活得久有什么用？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空气微微一滞，两人互相打量着，火光静悄悄在两人眼底跳跃。

　　花无谢率先道：“你跟了一路，现在突然露面，不就是因为太冷了，想喝我的热茶吗？”

　　郁淮没有否认，“那花二少能否给郁某一杯茶？”

　　花无谢：“茶可以，但我想和你谈谈心。”

　　郁淮看一眼庙外，夜色无比浓稠，风雨越来越大，他赞同道：“这么好的时间，这么好的地点，的确适合谈心事。”

　　花无谢倒了杯茶，手指一弹，茶杯飞向郁淮。

　　郁淮抬手接住，茶水温暖，茶色浓郁，没有洒出一滴。但只是这轻微的动作，他便没忍住，咳嗽了两声。一咳嗽，茶便洒出大半。

　　花无谢道：“琴师先生，像你这样的身体状况，实在不该再如此操劳了。”

　　“不劳花二少挂心。”郁淮把杯里的茶喝完，自己提起茶壶斟满，问：“你想聊什么？”

　　花无谢：“你是谁？”

　　郁淮冷冷淡淡看着花无谢，没有回答。

　　花无谢又问：“你为什么恨我？我们之前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郁淮想了想，道：“准确地说，我不是恨你。我恨的是，这世间的不公。”

　　花无谢：“这世间到处都是不公，你就算愤愤不平，也不该怪在我头上。可我在边城一露面，你就对我的身份了如指掌，还处处针对——”

　　他试探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抢了本该属于你的‘公平’？”

　　“啪嗒”，一滴雨从屋顶漏下来，滴在郁淮后颈，凉意弥漫。

　　郁淮皱眉，朝旁边挪了挪。

　　花无谢继续道：“据我所知，你曾是鬼阴刀路白雀的徒弟，后来和路白雀去了鞑靼，是什么样的‘不公’，竟然能让你弑师叛|国？”

　　郁淮不答。

　　花无谢看着郁淮：“你对无父无母这件事十分敏感，该不会，是我抢了你的父母吧？”

　　郁淮仿佛被击中心事，神色陡然一冷。

　　郁淮的反应在花无谢意料之中，却又让他更加不解，他分析道：“我的确是花家的养子，花家也的确曾经有一位真正的‘二少爷’，但听娘说，那个孩子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难道那个孩子没死，就是你？”

　　郁淮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花无谢道：“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你帮助鞑靼抢夺宝藏，提升两国战争的难度，会让更多孩子‘无父无母’。”

　　郁淮冷笑：“花二少如此心怀天下，不愧是堂堂白衣城主。不过，真是可笑——”

　　他缓了缓，看着花无谢，道：“你师父是被朝廷逼死的，你还能坦然为皇帝卖命，就算中了莲蛊，你也不至于连是非都不分了吧？”

　　花无谢神色平静，“我做的事，不只是为了朝廷。”

　　郁淮见此，心中确认了莲蛊的药效——花雨庭和傅红雪一样，曾经都是花无谢的软肋，但现在他提到花雨庭的死，花无谢却毫无反应——这朝廷用来控制白衣城主的药物，果然名不虚传。

　　郁淮道：“既然花二少这么忧国忧民，不如，我们来谈个条件吧。”

　　花无谢：“什么条件？”

　　郁淮道：“我不要宝藏，你不要傅红雪。”

　　花无谢明白过来：“怪不得你没带‘十三鸦杀’，原来你不是来抢宝藏的。”

　　郁淮微笑，“你要国泰民安，我要知心人，我们各取所需。”

　　花无谢手指捏着茶杯，没有立即回答。

　　郁淮继续道：“你得到宝藏后，就可以立即回京迎娶倾城公主，然后赶回北境，早日结束战争，了却你忧国忧民的心愿——其实仔细一想，你的人生里，根本没有傅红雪的位置。”

　　花无谢道：“空寂门恐怕没这么容易放你脱身吧？”

　　郁淮道：“我最多也就活两年，怎么也要拼一拼的。”

　　花无谢又道：“就算我不要傅红雪，你也未必能得到他。”
　　——他一直以为郁淮对傅红雪只是好奇，没想到居然是动了真心？不过，郁淮虽然消息灵通，却也不可能真的一切都在掌控中，他和傅红雪在斑衣教已经彻底分手的事，看来这郁淮并不知道。

　　郁淮一笑道：“我有自己的办法。”

　　“那就祝你好运。”花无谢也是一笑，打定了主意：“我可以不要傅红雪，但前提是你要留下来，陪我一起找到宝藏。”

　　郁淮眼神一闪：“成交。”

　　一时两人达成合作，便各自休息，花无谢放下茶杯——

　　却听“啪”地一声微响。

　　原来茶杯不知何时已被花无谢捏碎，他一松手，便裂成了几瓣。

　　花无谢微微一怔，郁淮淡淡瞧着。

　　庙外风雨大作，一整夜的瓢泼。

　　*

　　第二日雨停，但山间雾气弥漫。

　　花无谢和郁淮一起找遍了半山腰，仍旧没找到地图上所画的山洞入口。

　　两人捡了一块还算干燥的大树下暂且休息。

　　郁淮怀疑道：“难道是地图有问题？”

　　花无谢思考过这个可能性，以花白凤对他的憎恨程度，冲动之下给他一幅假地图是可能的，但考虑到后果——他若找不到宝藏，返回去找傅红雪，花白凤岂不是得不偿失？花白凤这人，虽然看上去疯疯癫癫，对傅红雪却是真心疼爱的，为了让他离开傅红雪，花白凤不会做这种傻事。所以，地图不可能是假的。

　　只不过，在地图上动手脚，是有可能的。

　　但是花白凤为什么要动手脚呢？

　　郁淮朝花无谢伸出手：“我看一眼。”
　　——他跟着花无谢走了一天，还没见过那幅藏宝地图。

　　事已至此，花无谢倒没什么好隐藏的，随手把地图递过去。

　　郁淮打开一看，淡雅的神情一滞——可以说，这是一幅简陋到有些刻薄的地图了，也怪不得花无谢有地图在手，还迷路了两次，不过，他仔细看了一番，分析他们的来时路，目前所在的终点位置倒是不错的，只不过，地图上标注的入口一直没出现。

　　郁淮把地图还给花无谢，不动声色地问：“你得罪了花白凤？”
　　——他原以为是傅红雪身受重伤，没办法跟花无谢一起出来寻找宝藏，现在看来，难道还有其他变故？

　　花无谢淡淡道：“花教主知道了莲蛊。”

　　郁淮眼神一动：“哦？她怎么说？”

　　花无谢转头看向郁淮，微微一笑，“不管花教主怎么说，傅红雪的事，只有傅红雪自己能做主。”

　　郁淮也微微一笑，眼神却颇为冷淡。

　　正此时，迷雾深处，忽然传来凄惨的呼救声：“救命啊！救命啊！”

　　这雾风山位于群山深处，人迹罕至，自花无谢进山以来，还没遇见过一个人，甚至没见过猎人留下的痕迹，这突然传来的呼救声，就十分诡异。

　　郁淮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不过，他冷淡地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救人的事不归我管，还是花二少去吧。”

　　花无谢正盯着他鞋上的泥点发呆，他一向养尊处优，还有洁癖，所以这种连日赶路，却一无所获，还在泥泞的山路上行走、沾了一身泥水的事，让他心情莫名烦躁——与莲蛊无关，是习惯，他看不得身上有脏东西。

　　花无谢也是淡淡：“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任凭那凄惨的求救声传遍山野，两人都是一动不动。

　　*

　　三月半坐在一株大树下，费劲地哭嚎了半天，见四周始终毫无动静，他就停下来，嘶哑着嗓子朝树上道：“这法子没用啊。”

　　一道黑影从树上跳下来，稳稳落地，正是傅红雪。

　　三月半吐槽道：“傅大侠，我早跟你说过了，这种陷阱太明显了，花二少爷这么聪明，是不会上当的。”

　　傅红雪不明白：“这怎么明显了？要是有人求救，我一定会来的。”

　　三月半道：“那是你太年轻，话本看得太少！要知道，话本里，这种在荒野求救的美貌小娘子，都是陷阱，专门骗过路人的精血的。”

　　傅红雪直白道：“你不是美貌小娘子。”

　　三月半反驳：“我虽然不是美貌小娘子，但嗓音还不错，假冒一把俊俏小公子，也是可以的。花二少爷是喜欢男子的吧？”

　　傅红雪：“……”

　　他一出边城，按着地图走，就开始迷路，折腾了一天，实在不行，就想找个向导，恰此时，在酒馆里看见了吃瓜的三月半，就抓了三月半帮他带路。

　　有了三月半，路上果然顺利许多，一路紧赶慢赶到了雾风山。

　　却没想到，雾风山如此之大，昨夜还碰上大雨，今早又是大雾，连三月半都分不清方向了，他生怕和花无谢错过去，就想了个法子，让三月半大声呼救，希望能把花无谢吸引过来。没想到，却没什么用。

　　傅红雪凝眉问：“那你说怎么办？”

　　三月半心道，这荒山野岭的，我能有什么法子？又见傅红雪神情沮丧，便安慰道：“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说不定花二少不在这附近，没听到呢？”

　　傅红雪道：“你不是说地图标注的位置就在这附近吗？”

　　“那倒是。”三月半想了想，问道：“花二少来这深山的目的是什么？”
　　——他一碰见傅红雪，就被抓过来当向导，一路上除了赶路还是赶路，只知道是要找花无谢，其他的细节，他一无所知。

　　傅红雪道：“找宝藏。”

　　“宝藏？！”三月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然后，三月半自动调整了台词，还搭配异常惊喜的神情：“啊！我找到了！宝藏的入口原来在这里！”

　　傅红雪：“……”
　　——他觉得，这样才更像陷阱。

　　*

　　花无谢与郁淮对视一眼。

　　花无谢：“好明显的陷阱。”

　　郁淮：“有时候，过于明显的陷阱也是机遇。”

　　花无谢不置可否，终于从石头上，懒洋洋站起了身。

　　*

　　从某种意义上，三月半是个人才。

　　自从得知他们是在找宝藏后，他的疲惫一扫而光，精神焕发起来，他站在树下，对着一个树洞，绘声绘色地表演着：“啊！宝藏原来在这里！我发财了！”

　　傅红雪看得目瞪口呆，觉得三月半是不是有点疯魔了。

　　正奇奇怪怪的，便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傅红雪立即回神，但察觉脚步声是两个，他轻轻一跃，又藏到了树上。

　　唯有三月半毫无所觉，仍在卖力地吆喝，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如沐春风的声音：“原来是你啊。”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三月半猛然通红了眼圈，他一回头，就看见了花无谢那张俊美温润的脸——

　　他既悲伤又喜悦——

　　悲伤的是，好不容易，他被花无谢取走了飞针，恢复自由之身，才刚刚回到边城，过上吃瓜喝酒的日子，没想到又遇到了花无谢。

　　喜悦的是，终于找到花无谢，他不用像个傻子一样再大喊大叫了！如果能再分给他一点宝藏就更好了！

　　三月半眼中充满了他乡遇故知的泪水，正要激动地朝花无谢走去，就见又一个人从花无谢身后走出来，却是郁淮。他心头微微一惊，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就收回步子，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傅红雪看见郁淮，也是一阵意外，他从树上跳下来，不明所以。

　　但看到花无谢，他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花花，我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