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夜晚来》良药甜口

3、朗夜镇

　　我叫昀景。是个姑娘。
　　我的家乡是一个叫做朗夜的小镇。这里生活着不足四百户人家，我不知道这样的聚落在外界看来算不算规模庞大，但对于我而言，这个数字就是我生命中的全部。我阿爹是朗夜镇现任镇长，我是个名副其实的官二代。因着这十里八荒边陲之地仅有我爹这样一个由天子亲自任命的官吏，所以无论是作奸犯科，或是鸡零狗碎，林林总总，形形色色，凡是需要有人出面做出决断的事情，通通会被归纳到我阿爹的职责范围内。我家对于“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这句话深以为然，因此无论何人何时何地何事，但凡求助到我阿爹面前，他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起先我曾说，我阿爹是由天子亲自任命的官吏，你大抵会认为我言辞乖张。按照常理而言，我爹这样的身份，称之为官吏都十分勉强，何以能够劳动天子亲自过问？我虽非出家人，且身为女子，却也从不打诳语。至于此事的个中缘由，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我阿爹虽被称为镇长，但品级却是正儿八经的从四品。准确的说，由天子亲授官职的人并非我阿爹，而是我阿爹的阿爹，也就是我阿爷。我阿爷百年之后，由我阿爹这个独子，承袭了他的官职。至于我阿爷的官职从何而来，这要牵扯出一段渊源了。
　　在我国，黄袍加身万人之上的君主，被称之为上首，已退位的君王被称作先首，而开国第一任领袖则为大先首。前任君王先首和未成为储君前，也曾有过一段恣意洒脱的时光。他成年后在宫外设府，独立门户，府邸位于寻常城南。我阿爷在建府之初进入府中，成为了先首和的贴身近仆。我阿爷曾于幼时流落街头，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乞儿。因缘际会之下，得到先首和母家的垂怜，收入府中做杂役，终于过上了有瓦遮头的安生日子。那时院子里少有同先首和年纪相仿的少年，因而每逢先首和母上归省之时，我阿爷都会被指派去近身伺候先首和的饮食起居。待到先首和出宫建府，先首和的母上，也就是现在的太长夫人担忧他身边缺少使唤得力的小厮，便从母家拨调了一批下人到先首和府上伺候，我阿爷自然位在其列。我阿爷时时感念太长夫人母家的恩情，对先首和可谓是忠心耿耿，事必躬亲。又因为他性格温厚，口风严紧，不乏应变之能，且家庭关系简单，先首和便时常交付事务于我阿爷处理。
　　后来，太首安驾崩突然，先首和作为太子被众臣拥护为新君。新君即位不久，朝局尚未稳定，柴桑狼子野心，趁隙而入，先首和提枪上马率领霈家军英勇抗敌。国丧之事尚未料理妥当，又逢外敌入侵，那段时日里，内忧外患致使先首和分身乏术。国事当前，他无暇顾及府上其他，仅命人将自己的夫人，也就是如今的先长夫人接入宫中处理后宫事务，其余一干人等均待命于府中。临行前先首和任命我阿爷为管家，将府中大大小小一干事务全权托付于他。我阿爷临危受命，有条不紊，凡是府中事务桩桩件件必亲自过目，可谓是尽职尽责。在举国动荡，人心惶惶之际，竟凭借着铁血手腕硬撑着未让王府出一丝纰漏，落人口实。待先首和重归府内之时，王府上下秩序井然，一如从前。
　　先首和感念于我阿爷的苦心维护，因而在王府搬迁入宫之时，特将我阿爷放归田园，使其不必承受宫刑之苦。桑植南部边陲长久以来都是不毛之地，历来为诸位天子的心头之患。细论起来这片土地的自然条件其实还说得过去，这里地势平缓，与云中河相依相偎，一年之中降水频繁。唯一的不足却也是最致命的，那便是土壤贫瘠，种植作物的产量总是不尽如人意。因此拓荒者常有，却无人能够坚持。建国以来因各方势力制肘，诸位君主们无暇顾及南部地区的开发。先首和继任后，亲率霈家军在与柴桑国早期的战争中所向披靡，因而为桑植赢得了短暂的发展时间。为了后续战争的粮草供应，也为了桑植民众的生计考量，在这样多重因素的作用之下，先首和便将开发南部正式提上了日程。而担任此次拓荒任务的，便是备受先首和信赖的我的阿爷。
　　先首和从全国各地征调了三百多户家世清白的人家，由我阿爷统率，举家搬迁至南部地区并从一片荒芜之中建立了一个小镇。先首和任命我阿爷为镇长，主持管理小镇事宜。并特许该职可世袭，有专属直奏上达天听之权。我阿爷经先首和允许，将这个小镇命名为“朗夜镇”，顾名思义这里的夜空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清朗无云。
　　遗憾的是，桑植国后来战败，先首和被柴桑扣押为人质。这位伟大的君主在苦难中挣扎了十七年后郁郁而终，他的嫡长子翟钟吾承袭大统。新君王对敌的方式与自己的父亲截然不同，但令人意外的是，唯独在对待朗夜镇的事情上，上首捷延续了先首和的意志。朗夜镇在经历了十数年风雨飘摇后，最终得以保存。
　　我阿爷一生鞠躬尽瘁，恪尽职守。朗夜镇在他的苦心经营之下，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说来也实在奇怪，也曾有人效仿我阿爷，“做第二个吃螃蟹的人”，试图开发朗夜镇附近的区域，可惜通通都以失败告终。迄今为止，朗夜镇竟成为了桑植南部边陲的硕果仅存。我阿爷百年之后，我阿爹承袭官职至今，这个情形也依然不曾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