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外卖app》商雨

3、第二章

　　良雨山带着眼镜。
　　他平时看起来斯文有礼，但现在刘海被汗水浸湿，眼神很凶，似乎隔着镜片都能杀人于无形。

　　孟齐“嘶”了一声，并没有被震慑到，开始了日常装无辜：“会长，我做错了什么？”

　　“高三11班孟齐，”良雨山慢慢松开了孟齐的衣服，“追你之前，我给你们的背影拍了一张照。”

　　既然有照片，那乔南当时手上提着的外卖就是铁证如山。
　　乔南扶着膝盖喘起，听到这里，猛地一抬头，着实是被震惊到了——苍天，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孟齐也皱眉。再看不出来良雨山在针对他，他就是傻子。

　　孟齐因为这一张脸，从小没少被人找过茬，应对刁难的手段也十分娴熟——敌不动，我不动，双手插兜，装逼如风。在气势上总归是不可能输的。
　　在这种时候，说出口的每个字都有讲究。“你想干嘛？”会显得人不太聪明；“所以？”挑衅意味又太足，不利于后续谈判；思前想后，唯有两个字最能体现他做人的智慧——
　　“条件？”

　　中二是中二了点，但效果立竿见影。

　　良雨山后退了一步，目光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明天下午4点半，学校大扫除的时间，你一个人去体育器材室的储物间里等我。”

　　孟齐内心里有很多个问号，但为了维持逼格，什么也没问，酷酷地点头答应了。

　　但良雨山前脚一走，孟齐就抓狂了。
　　“他要干嘛？让我搬器材吗？这种事，有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吗？”
　　“他让你一个人去，会不会是要找人围殴你。绝对有阴谋！”乔南愤愤，“阴险！”
　　“可是为什么要揍我，总不可能也是他喜欢的女孩喜欢我吧？”
　　“那可不好说。有的人外秀内中，聪明的女生都知道他不是好东西，会喜欢你而不是他，很有可能啊。”
　　“嗯……外秀内中是这么用的吗？怎么感觉怪怪的。”
　　“额。”

　　良雨山走了，午饭还没着落。因为错过了食堂饭点，二人也顾不得面子，第一反应就是回垃圾桶翻找他们那无辜的外卖。但离奇的事情是，外卖不翼而飞了。
　　乔南拿着树枝捣鼓了半天也没找到外卖的影子，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推测是阴险的良雨山杀人诛心，经过拐角垃圾桶的时候掏走了他们的午餐。
　　孟齐：“……这得是多大的仇？不惜崩人设也要跟我对着干！”

　　二人的午饭最终以泡面收尾，孟齐身心俱疲地回到宿舍时，室友都已经各自上床了。贾国的拖鞋蹬飞到了走廊上，让本就拥堵的过道更加不堪，孟齐弯腰摆好拖鞋，这才看到外卖的汤汁洒得满地板都是，紫色的包装袋也扔到了地上。外卖订单条上赫然写着红烧肉和贾国的名字。

　　“贾国！”孟齐哀嚎一声，“你怎么也不收拾收拾！”

　　贾国在孟齐的上铺，但他躲在床帘里，没有吭声。

　　反倒是对床下铺的床帘被掀开了一角，孟齐的另外一个室友，李良，露出头，食指竖起在唇间“嘘”了一声：“他今天心情不好，我来的时候他就不想理人。东西放着呗，反正他晚上心情调整过来会自己打扫的。”

　　“心情不好吗？”回想起中午贾国笑眯眯的脸，孟齐摇摇头，用五分钟简单快速地打扫了下，方才躺到自己的床上。

　　午休时间通常只有半小时，往常这个时候，贾国早就打起了响亮的呼噜，同寝的江明源就因为受不了贾国的呼噜，一直以来午休都不回宿舍，但今天贾国却十分安静。

　　孟齐忽略心底隐隐浮现的异样感上床入睡，半梦半醒间，他听到上铺的床发出了刺耳的“吱呀”声。

　　刺耳的声音不大，却激得孟齐一下睁开了眼。

　　他揉了揉眼睛，轻掀起床帘一角。宿舍的钟表挂在孟齐床对面的墙上，他本想看看时间，没想到却看到墙上映着一个硕大的、状似海胆的影子。

　　那影子呈放射状，外面布满尖刺，模样好不奇怪。

　　心跳短暂加速一秒后，孟齐理智回笼。从光影投落的位置来看，那应该是贾国床上的东西。
　　“床帘都掀开了，贾国看样子是醒了，他这会儿在玩什么？猎奇毛绒玩具吗？”

　　他小心翼翼地身子朝前，伸脑袋探出床边，一只从上铺垂下来的、麻麻赖赖的绿色脚丫子忽然映入眼帘。

　　孟齐汗毛耸立，怔愣一秒后一头扎进自己的床帘里。
　　床不堪重负，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胸腔中的心脏剧烈跳动，孟齐缓了大概三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即便看到的是怪物，自己刚才也不该反应这么激烈。
　　那一声“吱呀”，无疑暴露了自己状态有异常。如果遇上什么生性多疑的怪物，他就危险了！

　　孟齐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压制住自己迫切想要做什么弥补过失的心情。
　　“别做多余的事，”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小心欲盖弥彰。”

　　这时，床晃动起来，像一座肉山一样的贾国从床上下来了。
　　孟齐调整成最放松舒适的姿势，侧耳聆听一切细微的动静。
　　贾国停驻在他的床前，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他掀起了孟齐的床帘。

　　外面的光洒进了孟齐的床铺。
　　侧睡的孟齐原本眉目舒展，被打扰后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又缓缓睁开了睡意朦胧的眼。
　　“唔……”他不着痕迹地眯着眼看向掀起他床帘的贾国，事情没往撕破脸皮的方向发展，对方又恢复成了人类的模样，“几点了哥们？”
　　贾国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孟齐撑着床坐起，揉了揉眼睛：“你咋了？一脸凝重的，我应该没睡过点没迟到吧。”

　　孟齐作势要下床穿拖鞋，贾国侧过身，放下床帘，转身朝卫生间走去，身后传来孟齐的惊呼声——
　　“哎，还真快迟到了！”

　　兵荒马乱中，宿舍三人匆匆赶往教室。
　　李良怪东怪西：“贾国你的闹钟今天怎么没响？”
　　贾国只是阴沉着脸跟在他们身后，一句话不说。
　　李良察觉到低气压，和孟齐对视一眼，又开始了：“孟齐你怎么也睡过了？你不是生物钟很准的吗？”
　　“你也不想想我今天中午几点回来的。还没刚睡着，就到上课的时间点了。”孟齐心里谢过李良，老铁快别再多说话让贾国起疑心了，“你呢？什么情况？”
　　“我闭目养神听了一中午的歌。”李良一边跑一边引吭高歌，“Rather be the hunter than the prey——当当当cause you’re natural！”
　　“你还有心情唱歌。”
　　“你不懂，这歌词写得多好。宁做猎人，不做猎物。因为这就是你的天性，你生来如此！”

　　孟齐疾走的身影微不可察地一顿，李良还在单句循环地唱，一脸陶醉，说这话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踏着最后的铃声，三人终于来到教室。
　　孟齐故意放慢脚步，想走在贾国的身后。
　　原因无他，中午去狗洞领外卖的时候，他和贾国打过照面，那时候贾国还与往常无异笑眯眯的，真说是出了什么异变，有没有可能就是在午饭过后的这段时间？
　　孟齐想看看“贾国”知不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里。如果他不知道，就可以判定出他李代桃僵的具体时间了。
　　但孟齐放慢脚步，贾国也放慢脚步，始终不愿越过孟齐走到前面。只两三秒的功夫，孟齐就和李良从并肩前行变成拉开四五米的距离。
　　孟齐心下有了答案，不需要再继续试探。他加快脚步，直奔自己的座位。贾国则是不急不缓地走进教室，安安静静地坐在了教室里唯一的空座上。

　　这是一节数学课。
　　高中生三大酷刑:早起、周测、数学课。
　　而酷刑中的酷王，又莫过于在午睡没有休息好的下午，数学课上到一半开始周测。

　　试卷发下来的时候，孟齐的眼神都不对了。

　　他满脑子都是贾国臃肿可怖的脚丫、如硕大海胆一般膨胀的身躯，根本无法思考其他。
　　孟齐平时数学成绩还不错，但这次他没心情做题，只拿起笔，草草地在填空题上面填了几个1和几个0，剩下的时间便一直对着草稿纸涂涂画画，脑海里一片乱麻，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想逃。
　　他的第一念头当然是想逃走，想转学，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还有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他之前已经给姑姑家添了许多麻烦，现在又怎好再节外生枝?
　　他还想换班级，换宿舍，可先不说换不换得成，就算他真的得以天天当缩头乌龟，贾国身边的其他人又该怎么办？贾国该怎么办？

　　……贾国还活着吗？

　　贾国高高胖胖，相貌普通，但在班里人缘很好。他总是笑眯眯的，说话的腔调也像他的人一样软乎乎的，平时是个很开得起玩笑的人。哪怕失恋了，他也会调侃自己，说“是不是我的十八岁，注定要为爱掉眼泪”，然后击缶而歌，敲起自己的肚皮。

　　想起他们平淡而温馨的友谊，孟齐内心除了恐惧，又生出了些别样的情绪。似乎是悲伤，又似乎是愤怒。

　　他们只是一群与世无争的学生，他们做错了什么？这怪物凭什么打乱他们的生活？

　　孟齐不想逃了。
　　俗话说，当你发现一粒老鼠屎的时候，你的房子里已经有一窝老鼠了。
　　这个学校、这个世界，像“贾国”一样，披着人皮的怪物究竟又有多少?
　　……逃跑。真的有用吗？

　　“唰——”

　　孟齐眼前一白，数学老师老姜突然抽走他的试卷，拧着眉看起他的答案。
　　短时间内遭受两次惊吓，孟齐脑袋里嗡嗡的，许久后，才听清老姜说的什么。

　　“……不是0就是1，孟齐你当你自己是程序员吗？”
　　“把你的草稿拿出来给我看看，怎么算的！”

　　孟齐像个服从指令的机器人，手指动了动，把桌上的草稿推出去。

　　沉默。
　　老姜半天没说话。

　　察觉到气氛格外凝重，孟齐这才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草稿纸。

　　只见上面大大地写着一个字——

　　“屎”。
　　老鼠屎的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