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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仁寿宫疑案 ...

  •   自从仁寿四年元宵节(西元604年阳历二月二十日),老皇帝杨坚因病取消了元夕晚宴,萧珻就有一种预感:父皇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萧珻住在东宫,对后宫之事时有所闻。她很清楚,母后崩逝后,父皇不但把最偏爱的三名嫔妾先晋封为贵人,又改称为夫人,并且在九嫔以下把世妇增为二十七名、御女增至八十一名。所有新进入宫的嫔妾,他都非要尽快幸御不可。偏偏,他的男性功能已下降,拼命吃补药来勉强振起雄风,只会日渐掏空他的肾气。他肾虚的毛病越来越严重,终致在过年期间病倒了。

      过年生病实在不吉利,老皇帝因此不肯公开他的病情。所幸处于年假期间,很容易隐瞒。

      元宵节过后,老皇帝勉强去上早朝,体力却还是不行,一天比一天疲累。到了正月下旬,他再也撑不下去了,只好移驾到山区的仁寿宫去养病,并下诏将政务都交由皇太子处理。

      老皇帝采纳了御医的建言,同意在仁寿宫安心静养,两个月不近女色,以期在阳气升发的春天多补肾阳而不予消耗。只可惜,他说到却未能完全做到!他熬到了阴历三月初七(阳历四月十一日),就在为宣华夫人陈蕙庆祝虚岁二十八岁生日的夜晚,忍不住要共度春宵...

      杨广早在父皇身边安插了眼线,自会得知此事。次日下午,杨广买通的小太监才溜回京城,跑到东宫来禀报,杨广就不禁猛摇头,当着萧珻的面,烦躁抱怨道:“父皇未免太不保重了!身体才养好了一点,又要折腾!宣华夫人根本就不该跟随父皇去仁寿宫啊!最好把宣华夫人送回皇宫。不然,父皇对她太着迷,只怕还会继续损害龙体!”

      萧珻听着,忽然间,内心五味杂陈。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杨广口口声声为父皇的健康着想,似乎都是幌子!杨广好像就是见不得父皇亲近宣华夫人!

      为什么?萧珻不愿意再想下去了!她没有问杨广何必这么激动,反而故作淡然评论道:“谁叫宣华夫人长得太美呢?”

      杨广听了,顿感一阵心虚,唯恐被萧珻看出他对陈蕙有意,赶紧撇清道:“一个女人太美,其实反倒不能要,所谓红颜祸水呀!真不懂父皇的眼光。在我看来,宣华夫人美则美矣,可有一种薄气,不够福相。女人还是要丰满一点,像你这样富贵相,才真是宜室宜家啊!”

      “殿下过奖了!”萧珻乍听杨广这一番褒贬,即使听得出杨广刻意在讨好妻子,也多少有点受用,就谦辞了一句,什么也不好再多说了。

      不过,萧珻并未从此对杨广放心。尤其到了阴历四月,老皇帝病情加重,杨广又像仁寿二年(西元602年)初冬父皇卧病那一个多月一样,必须侍奉汤药。这一次,由于仁寿宫离京城有三百二十多华里(一百六十多公里),乘马车单程大约要四个时辰(八小时),骑快马单程也要一个多时辰(两三小时),难以当天往返,杨广就干脆搬去了仁寿宫的大宝殿暂住,并命令大臣们把奏章全都改送到仁寿宫去,仍由他代替父皇批阅。

      萧珻留在东宫,夜夜独眠,难免胡思乱想。她怀疑:在父皇的病榻旁边,杨广随时见得到容颜倾城的陈蕙,两人会不会眉来眼去?会不会...

      当然,萧珻可想而知,就算他们两人真有了暧昧,最坏的结果,最多是在父皇驾崩后,杨广接收陈蕙而已,曾为先皇妃嫔的陈蕙怎么样也不可能取代萧珻。倘若萧珻只在乎皇后寳座,她压根不必把陈蕙视为假想敌。问题是,萧珻最在意的并非后位,而是早在少年结发,已有二十一年婚姻,依然恩爱不渝的杨广...

      纵然萧珻从不要求杨广专一,也有心理准备要在杨广登基后,让他除了册封现有的两名姬妾为妃嫔以外,再多纳一些后宫佳丽,不过,她向来认为,自己虽不是杨广唯一的女人,却在他心目中排第一。萧珻相信,杨广将来的后宫即使有再多妃嫔,也动摇不了这个第一!唯独对陈蕙,萧珻不能确定。一种女性特有的直觉向萧珻发出了警报:普天下无数女子之中,就只有陈蕙,可能会威胁到这个第一...

      萧珻不断犯疑心,夜间思潮起伏,难以入睡。接下来三个多月,不免成为她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时期。虽然每隔两三天,她派侍卫到仁寿宫去送杨广爱吃的食物时,杨广都会吩咐侍卫带信回来给她,略述仁寿宫现况,但是信上都不超过三言两语,而且都写得很浮泛,并未把任何私密之事告知萧珻。例如,在阴历五月底,杨广的短信写着将在六月初六宣布大赦天下,为父皇祈福,也预备把六月十三日父皇诞辰的祝寿活动取消,那些都是萧珻已从别处听过的消息。

      或许,杨广是怕有人偷看他的家书,又把内容传扬出去,才不敢多写?萧珻尽量为杨广找理由,心中却还是很不舒坦。

      就在萧珻心烦意乱、度日如年时,老皇帝杨坚日渐病危。到了阴历七月初十(阳历八月十日),他自知回天乏术,就趁着廻光返照,宣召大臣们到仁寿宫来交代遗言。他躺在病床上,与他最信任的几名臣子依次握手歔欷,颓然感叹道:“假如皇后还在,朕就不会病倒了啊!”

      在这些大臣之中,何稠擅长建筑与工艺,曾经负责皇后陵寝的设计,表现优异。杨坚就向何稠讬付帝后合葬事宜,又搂住了杨广的脖颈,称赞何稠用心,嘱咐广儿将来要重用何稠。

      然后,仅仅过了三天,老皇帝就驾崩了,享年足岁已满六十三,虚岁六十四。当天午餐后,萧珻还不知情,正要派侍卫骑快马去给杨广送点心,却惊闻侍卫报告:“殿下今天早上飞鸽传书来,命令东宫将士除了留下少数守卫以外,全都要快马加鞭,赶到仁寿宫去。因此,很多将士都已经到仁寿宫去了。”

      萧珻连忙叫这名侍卫也以飞鸽传信给仁寿宫的守卫,打听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侍卫回禀道:“殿下命令东宫将士包围仁寿宫,禁止任何人出入,只放张衡张大人进去。另外,原本在仁寿宫陪伴圣驾的柳大人,今天被杨大人的手下抓起来了!”

      萧珻越听越迷惑:杨广为何要派亲信杨素逮捕柳述?尽管柳述一直偏向前任太子杨勇,而与杨广不和,却是父皇的近臣,也是父皇的女婿,杨广怎敢叫杨素捉拿他?难道,父皇已经不省人事了?

      正在萧珻费心推测时,另一名侍卫进来禀报皇帝崩逝。

      既然父皇不在了,就不可能怪罪杨广对付柳述了!萧珻为此松了一口气。她不再设法探听仁寿宫的情形,暗自打算等杨广回来,就可以问清楚了。

      萧珻完全意想不到,杨广并未尽快回到京城来,就在仁寿宫假传父皇遗诏,赐死了大哥杨勇。杨广在仁寿宫为父皇做完了头七,到第八天,亦即阴历七月二十一日(阳历八月二十一日),才把父皇的丧事通告全国,并宣布继位。然后,他仍然待在仁寿宫,直到阴历八月初三(阳历九月二日)才护送父皇的灵柩回京。

      杨广为何要拖延回京的时间?萧珻不得不起疑心,尤其当她得知,宣华夫人也尚未返回皇宫...

      当杨广终于回到了萧珻面前,萧珻实在等太久了,再也顾不得向来贤淑内敛的作风,就急着对杨广提出了所有的疑问!

      “抱歉让皇后娘娘久等了!”杨广先以风趣的口吻向即将封后的妻子道歉,才慢条斯理解释道:“朕本来是想要早点回京,但是一方面要选个黄道吉日,另一方面呢,也因为小弟不服朕,父皇刚刚驾崩,他就起兵作乱,朕怕他万一攻入京城,所以才决定在山上观望一阵子。”

      “是这样的?”萧珻半信半疑回道。在她看来,杨广应当早知道,杨谅的叛变根本不成气候,并不需要为此延后回京。不过,她还有更多问题,就接下去问道:“对了,在父皇驾崩那天,皇上为何要把东宫将士调到仁寿宫去?又为何逮捕柳述?”

      “这---” 杨广略作迟疑,才叹着气答道:“朕原以为,你凡事不爱多问,可是你既然问了,朕就告诉你也无妨。柳述那个小人太可恶了!他居然在父皇临终那天进谗言,怂恿父皇重新废立,把大哥召回来!”

      “什么?”萧珻大吃了一惊,愕然问道:“到了那种时候,柳述怎么还会那样做呢?他应当晓得,父皇对太子很满意。他凭什么建议重新废立?”

      “唉!”杨广深深叹息道:“那也要怪朕自己不小心,眼看父皇病势沉重,就写了一封信给杨素,咨询他该如何为父皇准备后事。不料,杨素的回信被柳述买通的太监故意送错了地方,竟然送到了父皇手上,以至于给了柳述可趁之机!柳述说动了父皇,就拿着父皇的手谕往外跑,要去宣召大哥。好在朕耳目众多,发现得早,马上就叫杨素把他抓起来了。然后,为了避免万一再发生变故,仁寿宫当然必须交由东宫将士封锁,不再让任何人进出。”

      “原来如此!”萧珻点头应道。

      萧珻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她无法再问下去了。然而,她心头还是有点疙瘩,说不出为什么,她隐隐感觉到,杨广并未道出全部的真相...

      的确,杨广隐瞒了不宜告诉妻子的一部份事实---那一天的辰时(早上七点到九点之间),柳述听太监报告皇上已醒,就趁着杨广在书房代批奏章,赶到老皇帝病榻旁边去进谗,并不只是针对那封送错的信,火上加油而已,他也密告了他在卯初(清晨五点)偷看到的,一大早,太子以为四下无人,就把宣华夫人拉进了更衣室...

      老皇帝杨坚闻言大怒,立刻派人去叫正在厨房指挥煎药的陈蕙来对质。陈蕙矢口否认。她轻柔的声音、无辜的模样都很令老皇帝心软。老皇帝正要说相信她,却忽然注意到她高髻上天天戴着的金步摇不见了,而改口问:“御赐的金步摇呢?”

      陈蕙当时尚未发觉金步摇掉了,一下子答不上来,不禁哽咽啜泣...

      于是,老皇帝当陈蕙默认了,如遭雷击!数年前他偷沾尉迟贞所带给独孤皇后的痛苦,他自己终于也尝到了。他一口气几乎上不来,却勉强用力使劲,叫了一声畜牲!然后,他恨恨喘着气,吩咐太监拿来笔墨、纸条,写下了简短的手谕,随即命令柳述下山去找杨勇!柳述大喜,迅速叩别,飞奔离去,只留下陈蕙独自面对震怒过后、奄奄一息的老皇帝。陈蕙一言不发,只顾掩面饮泣。

      老皇帝看她哭得楚楚可怜,狠不下心责怪她,也没有力气吼骂,唯有断断续续叹道:“朕自认,待你特别好,能给你的,都给了,想不到--- 唉!你出去吧!朕不想再见到你!”

      就这样,陈蕙屈身告退,含泪走出了老皇帝的寝宫。老皇帝太伤心,也太虚弱,只能阖上双眼。他慢慢睡着了,直到阳光西斜的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才被窗外的一阵骚动惊醒。

      老皇帝睁眼看见床边侍立的太监,勉强提起了嗓音问道:“外面在吵些什么?你去看看。”

      太监遵命走了出去,不消片刻就回来了。同时,另有一名戎装武将跟着一道进来。

      “张衡?”老皇帝认出了这名武将,随即惊问:“你来做什么?”

      张衡在御榻旁边跪了下来,毕恭毕敬答道:“末将奉了太子殿下的口谕,特来保护皇上。”

      “什么?”老皇帝惊呼:“广儿他---”

      老皇帝一口气透不过来,完成不了这个句子,也无意再说下去。凭他丰富的人生阅历与宫廷经验,不问也明白,杨广已经掌控了整座仁寿宫,想要召回杨勇,无异于做梦!

      “是!”张衡认为老皇帝病重而无力讲出完整的句子,就迳自接口说道:“皇上需要多休息,末将不打扰了。末将会守在皇上寝宫门口,随时待命!”他说着,再向病床上的老皇帝磕了一个头,就起身退出去了。

      老皇帝杨坚望着张衡全副武装的背影,顿悟这名武将如同狱卒,而自己徒具皇帝的虚名,实质上却已变成了囚犯!

      杨坚曾经处心积虑谋夺女婿家天下,怎么想像得到有一天,会变得比外孙宇文阐那个傀儡小皇帝更加悲惨?

      难道,这是报应?信佛的杨坚不由得喃喃自问...

      精神崩溃的杨坚开始捶床痛哭!随着情绪的发泄,他久病而孱弱的身体耗尽了最后一点精力,恰似油枯灯灭...

      杨坚的结局,正好应验了他对独孤伽罗发过的,若有违背即不得善终的誓言。不过,他并没有像后世史书《通历》所形容的“血溅屏风”。张衡根本没动过他一根汗毛。杨广只是派张衡去守着老皇帝而已。

      杨广深知,父皇已无药可治,并不介意让父皇多活几天。当他获悉,父皇那么快就在当天过世了,他立即流下了眼泪。尽管他擅长表演,这些泪水却并非伪装,而是真正来自于父子一场的情份,还有因陈蕙而起的歉疚...

      假如陈蕙不是陈蕙,杨广绝对守得住礼教的界线。偏偏,她是陈蕙!她不但姿貌无双,更令杨广如痴如狂的,是她顾盼行走之间流动的幽怨!她微颤的长睫毛、款摆的小腰身,彷佛都在无言之中诉说她有多么脆弱,多么需要一个强壮的男人来抱紧她、呵护她...

      对陈蕙,杨广真的尽力压抑了很久、很久。柳述偷窥的那一幕,其实是杨广初次山洪暴发,不料才一次,就被察觉,又被告发了!回想起来,杨广只能庆幸有惊无险。

      控制住大局后,杨广绷紧的神经刚刚放松下来,就又开始思念陈蕙了。他心疼蕙儿受了惊吓,又受了委屈,意欲博得美人一笑,就亲手用五彩丝线做了几枚精巧的同心结,装在一个纯金盒子之中,派宫女送去给宣华夫人。此时此刻,他满脑子想着蕙儿,浑然忘却了二十一年前,他曾经做过同样款式的同心结,送给新婚的美娘,并为美娘写下了“同心结两头”的诗句...

      在夕阳西下的酉时(下午五点到晚上七点),陈蕙打开了纯金盒子,看见了其中一枚又一枚彩色缤纷的同心结,顿觉脸红心跳!她在瞬间忆起了分明是同一天清晨,却恍如隔世的那一刻,杨广一手猛力将她拉进更衣室,又迫使她背胛抵住墙壁,紧接着那样不由分说的强吻、那样几近粗暴的占领,让她根本无力抗拒!杨广充满了男性气息的霸道强悍,唤起了她最原始的女性本能,把她整个身心都征服了...

      如果那是一场狂风骤雨,当杨广来过夜时,他带给陈蕙的就是一夜无比温柔的和风细雨,让陈蕙在惊魂甫定之际,得到了最体贴的抚慰...

      此后,两人在仁寿宫夜夜共渡良宵。无论杨广带来的雨量是急促滂沱或轻缓连绵,之于陈蕙,都是久旱逢甘霖...

      陈蕙在杨广眼中,宛如一株柔弱的藤花,差点枯萎时,在他的雨露浇灌之下复甦了,然后没有他就活不下去!这使得杨广拼命想要再给陈蕙贯注更多生命力,才不断拖延回京城的时间。

      然而,杨广毕竟没有失去理智,也没有忘记发妻。当他终究回到了京城,第一个见的人就是萧珻,而他公诸于世的第一份诏书,则是宣布要在次年正月初一改元,并且举行封后大典,正式册立萧珻为皇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仁寿宫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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