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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九月的厦门依然艳阳高照。
      闻静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火车,出车站正值中午时分,烈日当空,又赶不及吃午饭,抬头便感到一阵刺目晕眩,周围人潮拥挤,只好踉跄着靠到了一边。
      所幸城市不大,闻静喘一口气四下打听,得知汽车站离这儿并不远,坐公交车几站路就到了。
      闻静定一定神,按照指引马不停蹄地赶到汽车站一问,是有最后一班去龙岩的大巴,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买好票上了车。
      司机是个大嘴巴,一路上尽同乘客们扯皮,半途上又遇上大堵车,等车驶到龙岩汽车站时,已是晚上七点多光景。
      一下车,闻静就接到贺晓峰的电话,得知她已经到了龙岩,告知不必立马赶去永定,在当地迎接等几位老专家,凑齐人数再出发与大部队会合。
      到底年纪轻,闻静挂上电话,一下慌了手脚,本没有在龙岩过夜的打算,永定那头的宾馆还给她留了房间。可领导指示一下,让你站着死,就不能坐着再自杀,这点认知她还是有的。
      怎么办呢?只能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再说。
      人生地不熟,车站附近的宾馆是万万不敢投宿的,光被杀猪不说,龙蛇混杂到时被卖了哭都来不及。
      闻静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揿着地图,沿着环城路一直走下去,停停问问,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又累又饿,手脚渐渐脱立,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坐倒在路旁的人行道边,行李箱“啪啦”一下摔翻在地。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半明半暗间透着一丝暧昧的光,消暑的人潮只有等到这时才倾巢出动。
      霓虹灯渐亮起来,大片大片地逐染上马路两侧参次不齐的建筑,夜幕下的强光像被硬撑起来似的,将万物自那一点点的迷蒙再逼陷入一个更纯粹的境界当中——改头换面只在片念之间。
      人声鼎沸喧闹,红男绿女擦肩而过,被拥挤的人潮逼成了情侣,也洋洋自得,独享其乐。
      闻静按一按酸麻的小腿,累得站不起来,只愿永远这样坐下去,坐下去……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中,永远起不来恐怕也不会有人来过问罢。
      绿灯亮了,对街的人潮向这边蜂拥而至,闻静下意识地一低头,缩起身子,彷徨四顾,人地两生。
      纷繁匆忙的鞋步“哗哗”从身边掠过,忽然,一双浅驼色薄底鞋顿了顿,停住脚步,调转方向慢慢映入她低垂的视线,轻踏过盲道,终于在她眼前站稳停下来。
      闻静不觉地一动,缓缓抬起头自下而上仰视,薄底鞋上面是一截笔挺的裤管,视线再上移是白色衬衣和一张熟悉清朗的面孔……
      她愕然睁圆了眼睛,迷惘的神情一寸一寸从面孔上消失,改换成一种见到奇迹难以置信的梦幻表情,心头狂跳,人却呆僵住,连话也不会说了。
      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她以为自己又在做梦——每次看见他,总好像云里雾里的不真实,跟做梦一样。
      太过美好的人和事,大概都不是真的罢。
      而这个世界,真的会有奇迹发生吗?
      眭雍哲出了宾馆看见街拐角有家便利店,没有开车,走两步路去买矿泉水,就在等绿灯过马路时,远远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坐靠在路边,身旁一只粉红色小箱子乱糟糟地翻了底。
      开始还怀疑自己的判断,见到了她?怎么可能?又眯起眼仔细瞅了一会儿,才确定真的是她。
      糯糯的,懵懵的,大概迷路了,慌张地睁大眼四处环顾,不得其果又黯然地低下了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不是她还有谁?眭雍哲一看就忍不住想笑。
      从北边来,龙岩是通往永定的必经之路,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不想再走夜路,便打算在本地住一晚。
      每次学会组织学术会议,只要时间充裕,他是必不落下的。
      这个年代有耐心坐下来探讨纯建筑理念和人文关怀的人越来越少,稍出了点名就跑去盖大楼,靠设计商业建筑赚大钱,一本万利地进帐,好像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那种房子,照他不客气的话来说,是给死人住的——靠实砖堆砌起来没有灵魂的建筑。
      这些人偶尔也与会凑个热闹,一边阿谀一边同他吐两句苦水:“不比你眭教授,我们这叫没办法,借债念完了七年建筑,拼死拼活接工程还完债,还是两袖空空。也想做点有价值的东西总好过听建筑商瞎吆喝,可整天想着怎么把厕所的面积公摊出来,又怎样把这块坟地改造得滴水不漏……早往岔道上走了,再想回过头做那种东西?只好等下辈子喽……”
      眭雍哲也不反驳,往往只是不以为然地一笑。
      不是听不出他们酸溜溜的语气,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们羡慕他豪门少爷,不必为衣食奔波,有大把资本向理想冲刺。
      可他们并不知道,他最最痛恨,便是自己的这个家。
      若不是有意避开父亲,杜绝同家里的一切牵扯,也不会年少就远渡重洋,过了十几年漂泊无依的生活。虽然物质上是丰裕的,可在异乡漫无天日,孤寂凉薄,心底被点点啃噬的痛从不曾停歇过。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同自己说:做任何事,只为自己不为他人。从母亲死得那一刻起,他已决定与眭家划清一切界线。
      哪怕得肺炎病得快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过来了。世界那么大,他却只有自己一个人。
      不是不黯然同杜兰庄的分手,不过只是黯然罢了,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不离不弃,任何人都不会。
      而令眭雍哲始料未及的是,第一次会在千里之外,偌大的城市中与熟人不期而遇,这也是他多年独在异国生涯中,前所未有的经历。
      孤单惯了,以为有足够的坚定从容目空一切,已然忘了害怕孤独是人的天性,长路漫漫,必须找点网罗牵绊。
      哪怕“同伴”是一个啥也不懂的小姑娘。
      几乎突然之间,身后高楼广宇所有的灯齐齐亮起来,华然璀璨,像一颗颗镶嵌在夜空中的宝石,熠熠生辉,无数金色的灯柱射勾出建筑物的轮廓,似琼楼玉宇,恍如梦境。
      无数人仰望欢呼,街头的人流渐渐停止涌动,驻足于这绮丽奢华的城市夜景。
      眭雍哲怔忡着充耳不闻,也许是背后缱绻流涟的音乐,也许是陌生城市的魔力,令人在无边的夜色下暂且失了神,他只听见自己胸膛中“哗啦啦”一下子,像是寒冰渐裂的声音。
      眭雍哲俯下身,不假思索地向闻静伸出手,仍是淡淡的表情,声音却透出暖人心脾的温和:“先起来。”
      他整个人逆光而立,万道华光自身后溢射而出,轮廓被勾勒出一层淡淡的光晕,蒹葭玉树,近乎一种虚幻的神圣。
      直到很多年以后,闻静仍然忘不了这一幕,在自己最仓惶无措的时候,有一个人伸出手将她拉起身来。
      掌心相抵,他的手宽大,温热,布满了与身份不符的薄茧,如同他的字一样强劲有力,暖意一直默默地传递到心底。
      在这个苍凉冷漠的世界里,他救赎了她,她亦救赎了他。
      他和她,原本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仅是这一刹那的温存,也足够令人回忆起来柔软地活个十年八年。多么牛逼的事情……
      夜凉如水,身后是喧闹的人声,两人静静相对,微笑相视,心中一片宁和,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你怎么会在这儿?” 眭雍哲望着她,过了很久才打破沉默开口问道。
      闻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讪讪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眭雍哲低头想了想,当下作了决定,拎起她的行李箱,朝她做一个手势:“走!”
      闻静笑着“嗯”一声,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同他一起总感到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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