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目标三 ...
-
孤零零的酒碗悬空停在下颌前。
谷物发酵的清酒味道近在咫尺，天瑜却知道，那是来自人类处于截然不同的世界、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的邀约。
纵使她并非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这双眼睛的所见所闻，这具身体所受的伤痛也无数次告知她——所谓妖怪，是与人难以长存的生物。
尽管眼前这位妖怪统领愿意遏止武力，但是轻易对妖类放下戒心的后果，天瑜见识过太多。由此，她深深看了这位从关东远道而来的客人一眼，当即甩袖拒绝了。
只见其脚下一点，那道赤红身影消失在紫藤花枝后。奴良滑瓢也不拦她，只是转而接住飞回身前的酒盏，心下暗自可惜美酒无人愿品。
“真是棘手的女人。”
鸦天狗忍不住盯着晃动的树从谓叹，对于少女以少胜多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哪怕知道那不过是群乌合之众，近些日子征战惯了，他还是难免会联想到自己手下是否有与其匹敌的力量。
“尽管如此，真没想到，那位羽衣狐既然允许这类人存在于关西地区。”
“兴许是并不在意吧。”奴良滑瓢仰首，含笑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要知道在那位看来，就连阴阳师花开院一族都不放在眼里。”
“哼。都是女流之辈，有什么好畏惧的。”接过话题的是一目入道，留着月代头好似古武士打扮的高大妖怪用他巨大的独眼微瞪了眼一侧的鸦天狗，“我等到关西来，可不是为了助他人微风的！”
“但此遭来京都，果然还是需要慎行。”
木鱼达磨摇摇头，身为奴良组的一员，这倒是很像个人类，明黄的僧衣加身让没有头发的他看起来仿若哪家寺庙的住持，只有本来应该有嘴的地方空无一物证明了他异类的身份。
“这里与关东不同，即是羽衣狐——那位魑魅魍魉之主能触手可及的地域，大统领的霸业不可能一帆风顺。”
“你这——！”
眼看各执一词的两方就要在这吵起来，一声轻笑突然在此不合时宜地.插.入.进来。
“呵，所以说你们这群男性，真是在任何不合时宜的地方都能摩拳擦掌呢~”
阴暗街道的尽头，娇俏的白衣女性悄无声息地踏着木屐缓缓出现，她抬袖掩笑，话语间却是满满的讥讽之意。
“初到京都，就这样好吗？”
“雪女？！你这家伙不应该是跟牛鬼那组一起行动的么？”
“啊啦啦，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来着？”
面对同伴的怒目，雪丽一瞬间挪开了视线。
在情况越练越烈之前，身为众妖统领的男子用指节轻轻敲了敲瓷制的酒盏边缘，不偏不倚，正好将他们的视线引领至一点，他没有厉声压制自己这群性格各异的下属，只是用不温不火的语气开口道。
“好了，令人扫兴的争执姑且还是在这里打住吧。先回去喝酒吧，小的们。”
“至于雪女——你。”
他侧目，故意绷紧脸，压低了声线。。
“从我们出发，你就一直跟过来了吧。”
“那么，就罚你去盯着那位鬼泣姬看看吗。”
“毕竟刚才——你也在吧。”
“……欸？！”被点名的女性一下惊叫出声，“为什么？！！潜伏又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因为传闻说，那位猎妖人是磨镜。”
一改刚才下令的正色，奴良滑瓢浅笑，恶趣味地对她晃了晃手指。
“不会有比你更安全的候选了。”
“……”
磨、磨镜？
消化了一下这个词的意思，雪丽的脸颊轰然便烧了起来，理解对方是在耍自己后，她气息不稳地颤抖浑身，在牙齿打颤几次后终于挤出清晰的字词。
“呼、呼啸吧！暴风雪！！！！！”
“啊冷冷冷冷冷死了雪女！”
“住手！住手！你想连我们一起杀了吗？！”
“哈哈哈哈哈——”
“闭嘴！流氓变态混蛋！！都给我去死吧啊啊啊！！！”
不符时节刮起的风雪追逐起笑出声的自家首领。
今夜的奴良组注定热闹到天明。
而今晚的另一位当事人，心情就没有那么愉快了。
万物归息，静悄悄的让人毛骨悚然。
面具被击碎的少女没有选择连夜赶回城主宅邸，而是趁夜敲开了一家大宅的门。
“哎呀，稀客。小天瑜。”
花开院家如平常一般，没有外派任务的阴阳师都自顾自得休养，经常与妖怪斗争的他们，在入夜时分这里寻找到一片和平安详。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作为一家之长的花开院秀元以迎接客人的名义，名正言顺得霸占了大堂，作为休养派的代表把及时行乐这个词汇体现得淋漓尽致。
青年阴阳师也不顾有人在场，他没有穿平日外出所用的狩衣，而是就一身素白的长襦。
他懒懒侧躺在地，一边撑着脑袋，一边漫不经心地将从厨房偷来的小点心托送入口中。甜腻的味道慢慢从舌尖化开，惬意眯起眼的人舔舔粘在自己指尖上的糖粉，表现得极为轻松自在，自在到天瑜都在想，他是否忘了还有自己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好在，就算性格是有点问题，这位家主还是能想起正题。
“怎么，那张能面终于碎了？”
“……终于？”
在红衣少女面无表情的注视中，花开院秀元遗憾地收回一脸的期待，转而偏头让手掌托住自己下颚。
“啊呀，别误会，我只是在想是什么样的情况能让小天瑜碎掉了能面。”
“…是稍微遇到点棘手的角色了。”
鬼面对掩盖气息的帮助极大，可见制造者在其中耗费的心血——天瑜能在关西地区有如今的名头，有大半功劳都要归功于花开院的这位家主。
在旁侧白蜡微弱的光下，少女微微垂首，弯腰将碎成两半的面具与叠好银线推至案台上，五官些许掩在阴影中。
她想起击碎自己假面的始作俑者。
不过，更令她在意的，是新的妖怪势力对她想做之事而言并不是好事。
“秀元大人，有听说过奴良组吗？”
“…啊。”答者顿了顿，长眸微闪，万千思绪辗转，最终还是吐露了下文，“有听到过点风声。”
“那么，就劳烦您说道说道了。”
正覆手挑动面具上灵力的青年“哎呀”一声，换上若有所思的表情。
“嗯嗯~我又细想了想，其实没什么好说。”
“……”
天瑜反手握住背上刀柄。
他又笑眯眯地改口。
“但是对外人的说法，怎么能对小天瑜怎么能这样讲呢，来来来，坐好了，我这就一一道来。”
“……。”
常年累月的交流早便让少女明白这人是个什么性格，她冷睨了对方一眼，这才把抽出半截的刀收纳鞘中。
花开院秀元也自知什么叫见好就收。
他不再打趣，也如实交代起来。
关东奴良组。
有着足以达成百鬼夜行的巨大规模。
目前是东日本呼声最大的一类妖怪派系。
而率领他们的统领，自称奴良滑瓢的那位滑头鬼——
“听说是个了不得的家伙哦？”
捏着折扇撑着下颚的人轻轻收敛几分笑意。
关东一带的妖怪势力本是一盘散沙，各自立地为王，但是近些年大多都被奴良组打败吸纳，仅看这点，就与普通的杂鱼有天壤之别。
“如果不是妖怪，要以我等的规矩来评价，是一位有着大将之风的领袖。”
青年手腕一抖，将扇面展开，遮住自己别有深意的表情。
他本以为，奴良组还要因为安顿关东而停留几年，却不想京都这么快就迎来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嘛。不过这样一来，他的目的太明显不过了呢——”
“收复关西地带，待时机成熟后，攻打大阪城的魑魅魍魉之主吗？”
“哎呀，不愧是小天瑜，一下就意识到了关键点了呢~”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对方语气轻快地拍了拍手，“没错哦，目前来看，注定会是你的妨碍者呢？”
烛光照耀下的黑眸眼底幽暗盘踞，少女以指尖轻轻抚摸身后冰冷刀鞘，舒适拂动她鬓边乌发的晚风将其一声轻呵散于这宁静夜晚中。
她是双手腥咸的猎妖人，如果仅仅是为这种事实就会动摇，早就该被那些鬼怪生吞活剥了去。
“正好。”
天瑜压低音量，仿佛喃喃自语般说道。
“我还需向他再讨回今日这一帐。”
谁让她接连几日的行程都要因为面具的毁坏而推迟了呢。
“哇。可怕可怕。”花开院秀元故作夸张地抱住自己的双肩抖了抖，“看来我也要尽快修理，避免被小天瑜记恨了呢。”
天瑜：“……”
天瑜：“…您还用记恨？只要我把您的光荣事迹往是光大人那一汇报——”
“啊呀，莫提旧事。”花开院的家主说话的语气依然悠哉，如果不是在听到自家兄长名字时一瞬间便背脊挺直，恐怕谁也看不出问题。
遵循礼节坐好的人把折扇一合，搭在掌心，又笑言补充道：“这样吧，两天后的巳时，你再来拿新的面具如何？”
两天吗……
这个时间的确要比预想中要短得多，少女颔首。
“那就麻烦了。”
目的达成，天瑜也就不再逗留。
送别辞行的客人，花开院秀元回至自己的寝间，一路唉声开始为自己随口许诺的时间头疼，看起来好不苦恼。
而这一切都在他渡步至窗侧时，迎来了改变。
夏季本该四起的虫鸣都仿佛被无尽的夜幕吞噬，徒留皎洁的月光缓缓浸透纸窗。
阴阳师的目光追溯到月明星稀的天际，手里捧着从书架抽出的一卷书籍，久了，又慢慢笑了出来。
“终于要开始了啊。这场好戏。”
那么……
男子抬手点了点悬挂于天际的弯月，视线再缓缓挪至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星上，语调逐渐认真。
“我的第三位小客人——”
“又会何时到位呢？”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目标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