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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庶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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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傍归府,郑氏看上去十分累乏,脸色也不大好,用过饭便吩咐不用在这伺候。她这两日操心郁桃的婚事,连休息都是撂下千斤巨担,忙里偷闲。
次日,郁桃有心缠她,陪着用过早膳,就拽着母亲的手讨赏,“您就说我昨日乖不乖。”
“乖得很,乖得很。”
郑氏被吵得脑袋疼,让碧溪拿出两个盒子交给她,“我让钱婆子给你求了两道符,黄符保平安你戴在身上,那道挂红线的我让铺床丫头给你系在夫家喜床上。”
郁桃把两个匣子都打开看过,嘟囔道:“您不是不信这个嘛,我每天戴上十几年不换洗多臭啊。”
“死丫头,回自己院子呆着去。”郑氏用绢子将她往外赶,“我还有你明日的事要忙,赶紧的出去别扰我。”
“您当心身子。”郁桃晓得她忙,心疼不过。
郑氏摇摇头,唇上血色淡淡,“就给你操心这一回,我也不用跑动,就在这坐着吩咐下头的人,不用担心。”
郁桃晓得自己母亲,像是什么都没放嘴上,其实全在心里。她领了匣子走,一边走一边将两张符塞进香包。
小园有伙计架着梯子挂红绸灯笼,她顺着廊边绕了几步路,从西角门那边回院子。
郁府仆人上下都由婆子管事领着为郁桃明日清早的迎亲忙碌,来来往往见着人微微蹲礼,又急匆匆去。
郁桃四处看了小会儿,总觉着少了什么,一时说不上来,总觉得自己就要大婚差些热闹。
她立在墙根处的虱草花下头,提扇挥了两把凉风,转头去就瞧见影壁遮拦的地方,郁苒正从外头进来,手捏着一卷书在额上挡太阳。
脚步近了,郁苒的声音也近了,文文弱弱的:“......信都收好,原本放在哪里还是放在那处。”
“什么信啊,还要藏起来?”
郁桃一脚跨出去,笑眯着眼问,“要不拿出来给我看看。”
郁苒显然没料到转角处会有人,目光微沉,片刻笑开,尔后她从棋霜手中拿出一封信,“爹爹方才递来的,让妹妹转达给姐姐,说明日一早便会赶回来,不会误了吉时。”
信封带着一股子香气迎面,郁桃抱着手避开,“父亲写给你的,我怎么能看。”
郁苒手转了个弯,将信交还到棋霜手中,棋霜头也不抬的塞进袖里。
郁桃撇撇嘴,藏什么藏,难不成自己还会带人抢不成?她撩了两眼,暗自摇头,父亲这品味越发奇怪了,信笺也要挑个边角纂花的。
棋霜收了信笺,郁苒的目光落回郁桃身上,带着点怜人的惆怅。
“姐姐明日出嫁,妹妹日后难见你一面,还望姐姐多加珍重。”
“洛安而已,来回脚程半日就到了。”郁桃挑眼过去,“你要是实在想我,尽管过来,何况母亲在家中,还需要你多照拂着。”
“姐姐的娘亲便是我的娘亲,自当孝敬。”郁苒道。
不提这茬便罢了,提起了郁桃心里就没好气,郁苒算在母亲名下,这事儿也只有父亲做得出来罢。
她有意想说两句刺耳的话,却见郁苒笑脸盈盈,一副真的不能再真的模样,温温尔尔的说话:“祝姐姐婚事顺遂,心想事成。”
郁桃摇着扇子,想到以后不必在和郁苒碰面,又开心了点:“娘亲会替你寻个好人家,别着急。”
郁苒笑了笑,难得没做声,只恭顺地低头敛目的侧过身送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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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族结亲,乌衣巷子通官道,垂柳挂满红绸雕灯,从平阳郁家一路通往洛安段家。
深夜小雨从屋檐扑簌簌打下来,绸子被染成斑驳的深色,郁家仆从匆匆搭上遮雨的油布。
翘楚从廊上溜进屋里,悄声抱怨:“喜婆还说天气好,现在就下雨,布挂的物件都淋湿了。”
拾已俯身探窗子外的雨势,“不怕,春头子上的小雨,一会儿就歇。”
两人说话都是气声,拔步床隔住三层幔帐,郁桃裹在锦被里,睡得小脸通红。
她这样的性子,雷打不动,就算耽误明日喜事,也不能耽误睡觉的时辰,丫鬟不敢惊扰。
这会子的郁桃已经分不清身在何处,像是在梦中,又像实境。
她已然凤冠披霞与父母亲辞别,但最反常的是这里的父亲,一副面容慈祥的模样,笑着大手一挥,竟给她添三座庄子。
她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三座庄子打头,生活顺风顺水,郁桃在段家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婆婆欢喜的不行。
两孩子才周岁,白胡子大夫来把平安脉,一番切问,连连躬身道“恭喜恭喜’。
郁桃也高兴呀,正要说赏,搭在诊木上的手突然猛地被拽了一下。
耳边听见丫鬟喊,“快起来。”
要梳头了吗?郁桃一惊翻起身,支愣着眼睛,还在回味,孩子都生两个了啊...…这一醒,好梦就破了。
拾已见小姐还没回过神,急忙道:“您快醒醒神,前院说夫人请大夫了了。”
郁桃最紧张母亲,一年到头汤汤药药没断过,“怎么两更请大夫了,谁来传的话?”
拾已转身去拿外裳,翘楚今日不上夜,在跟头的雀喜支支吾吾憋出几句:“是钱婆子,她们说是累着了。”
郁桃探脚趿拉软鞋,吩咐:“穿个外裳就是。”
除非迫不得已,也没人不长眼色把待嫁的姑娘喊起来。
一行人走的偏门,风雨斜倒,身上的衣裳被风一吹更不齐整。
她踏进花厅,很是突然的看见上首坐着的人,还是一身抱朴子官服,应该是刚从衙门赶回来。
道州矿塌,父亲去了小半月,郁苒不是说要等着吉时才能赶回来吗?
郁桃有些诧异,原本以为要到明日磕头对拜时,才能见到他。
想起梦里的父亲,这兆头挺好。郁桃心定了一半,站在门楣处行礼,唤了声“父亲。”
一屋子人都很沉静,除了几个郁家族亲姊妹,还有些氏族长辈也还没走。
郁桃软鞋只穿了一半,裙边沾上了园子里的污水,湿踏踏黏在脚踝上,。
她着急往里走,没两步被唤住——
“阿桃,让你母亲先歇息。”郁岁游面色沉静,抬手虚指右首的位置,“你来坐下,爹爹有事与你商议。”
换作以往的脾气,郁桃不会听他的吩咐。现在脚步受梦的驱使,还是停下了。
她隔着屏扇扫了眼,看见母亲已经睡着,床头有丫鬟大夫候着,汤药一应不少。
挪去座椅这几步,她心里没少揣摩。父亲赶回来这一场梦已经应验,现在流程应该是走到了三座庄子?
郁桃眉梢展开,是有些高兴的,按捺着,“父亲有什么话要嘱咐吗?”
郁岁游看她一眼,没说话,手里的杯盖撇着茶碗中的沫子,两三回过去,才吩咐下人,“先请屋里各位族亲各位长辈回去休息,今日都劳累了。”
屋里人三三两两散去,门扇开盒,钻进来两股子风还吹灭了两盏油灯,丫鬟燃了火拾去点,被郁岁游止住。
听见廊上吱呀的合门声,这屋里的人算是走净了。
郁桃头次这么坐的住,慢慢抿着茶等父亲开口。
堂中的灯少,郁岁游一半身子都坐在阴影里。“段家和我们郁家维系近百年,岐生与你这一回也是诸多人盯着的,堂里几位长辈都是见证。”
“阿桃知道。”
郁桃不大习惯父女两人在灯下说话,火苗燃的暖,心里窜出的那种令人别扭的感情。
她抬脚踢了踢裙边,那块沾了泥,已经将皮肤泡的发痒。
郁岁游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没像往常斥她,只继续,“段家是经了三皇两帝大族,比之我们郁家,过犹不及。内里复杂,你过去也怕难熬。”
这会儿话才转圜至重点,郁桃嗳了声,算是回应,这不,地契要来了。
她和裙子较劲儿,没看见郁岁游嘴张了三回,才发出声,像含着什么难隐之言。
他咳了两声,嗓子还是发哑,一字一语道:“原本你嫁过去,是不得已背了祖命。段哥儿……”
郁岁游喘一口,“段哥儿有些学问在身上,但是也不算个十全人,又是那样的大族。你妹妹从小待人处事比你周全,治家御宅的本事比你更精些,性子温软良善,刚才爹爹和族里的长辈商量,这桩婚事还是……”
黑黢黢的园子有被落雨砸的索响,檐上的灯笼险险吹高又落下。
郁岁游的声音也跟着落下,“你还是不大合适......”
这段话郁桃听得不仔细。
不知是先前被梦里太过美满,被丫鬟喊醒已经有隐隐约约梦破的兆头在。
她心口忽的被一股绳扯痛,强烈的酸涩苦灼腾上来,一瞬又褪去,反而剩下麻木居多,顺带着有些惋惜那三座大宅子。
郁桃眼不大明显的涨红:“您是什么意思?”
郁岁游沉默一瞬,道,“婚事至关紧要,你段伯已经和我见过了。”他叹了口气,看向郁桃,“阿桃,姻缘夫妻要讲缘分,强求无用。”
这已经是十分委婉的说辞,段家长子求生求死,说不愿意娶郁桃已经有一阵子,只是段家按捺着,直到段岐生夜夜宿醉,差点一个跟头栽进塘里,段夫人心疼的不行。
郁桃气愤不已,眼眶涨的通红,“您是考虑周全了,那有没有想过明日之后,我以后呢?成了满城人嘴里的笑话也没关系吗?”
“并非退婚。”郁岁游说。
段家就段岐生一个独子,段大夫人疼到心肝肺子里,段岐生拼死要退婚,段郁结亲不可不为,那便只能想一个折中的法子。
段大夫人琢磨到了郁家二姑娘身上,段岐生这回没有再反对。她便声泪俱下的让段老爷给他娘俩条活路,桃代李僵,换成郁二姑娘未尝不可。
段老爷连夜赶去道州,郁岁游与他一面,利弊权衡下做此决定。
“氏族结亲是固法,你妹妹嫁过去也是一样。”
当真是可笑!
郁桃怒急,抬头与跟前她唤了十多年的父亲对视。
郁苒是什么人?段岐生先前与她见面还是好好的,为何突然就要非郁苒不娶,真当是自己眼瞎,瞧不出因由,任人宰割?
郁岁游知道她执拗,骄傲又好强,语气半是敲打半劝勉:“阿桃,你不要固执。生在郁家,就要维系家族尊荣,为你的母亲考虑。苒苒既能委屈自己替你出嫁,你也要守守规矩,名声从来是自己挣的。”
“您既然已经决定,费这么大功夫做什么?”郁桃手卧成拳,忍不住颤抖,心随着外头颠覆的灯笼一并无依无靠的跌宕。
她倏然站起身,脚下的鞋子渗出一片水渍,足下湿漉漉,心里也是,郁桃脸上反而落出轻松快意的、嘲讽地笑来,“爹爹下回叫下人知会我一声就是了,这又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小时候的玩意儿是这样,郁苒说抢过去,一顿说辞就能圆回来。再大些,母亲要为了父亲的愧疚心认一个通房生的女儿在膝下。却也没料到,再大些时候,夫婿也能这样。
说完,她弯腰扯开黏在小腿上的裙裾,不曾辞礼,就大赤赤往外去。
郁岁游揉着眉心,看着她没点规矩的模样,却知道现下不是激她的时候,只道:“明日你哪里都别去,外头就说你受了风寒,别的千万不要再给你母亲添乱。”
又是几句话绕个圈,用母亲来拿捏她。郁桃在廊上回身笑,狐狸眼尾上挑着,“怎么?您让我为郁苒打算,为母亲打算,又为您为郁家祖祖辈辈打算。”
她声音向来又脆又娇,这会儿却一股狠倔的味道,“您说的,脸面向来是自己挣的,郁苒如今有脸面替了我的婚事,那就是她的本事,可若是得罪我,如何收拾她也是我的本事。”
“胡说八道!”郁岁游一掌击在桌上,沉声道:“苒苒是你妹妹,你可知?待此事成,爹爹必为你寻一户……”
“劳累父亲。”郁桃打断他,终于强撑不下去,“您何必信誓旦旦,明日我自会上普华寺,七日后再下山。别的事情,您自己担待着。”
她转身疾疾往回跑,一把打开拾已伸来扶她的手。
外头黑漆漆,瞧不清楚园子里的路,郁桃一脚踏进水坑,树叶子攒了一晚上的大水珠终于落下来,啪嗒砸在脸上。
短暂的冰凉痛触里,郁桃想起下午那封古怪的书信。上头的香味与纂花 —— 第一回她和段岐生定亲时,也收到过这样一封信。
她站在雨里是迷失的,祖母替她安排的婚事,梦中的所有一切都像是粉尘抓不住。
她想去郁苒院里大闹一场,像从前那样,搜刮出那些暗度陈仓的书信,公之于众,为自己与母亲争上一口气,而不是任人摆弄。
春潮夜寒,郁桃被吹了个哆嗦,不过片刻,脑中清醒。
她一手揩净脸上的泪,尤带着哑意的嗓音道:“去沁水院。”
她倒要看看郁府是出了个什么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