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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酸菜鱼(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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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凳是不晓得其他警察啷个做的,他只晓得赵警官三天两头往他屋头跑。
今天抱一个西瓜,明天提两斤烧腊,有事无事还买起几只冰糕过来,说是天热,顺路就买了拿过来,大家一人一只。
那个时候,老板凳的妈老汉儿还在,赵警官一般买的六只,老两口一人一只,他和老板凳一人两只。
嗯,逗是那种小布丁。
老板凳觉得很奇怪,一个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看起来斯斯文文,还一身正气的警察居然会喜欢这种奶希希口味的冰糕。
每回听到老板凳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赵警官总是淡淡的一笑,剥开另外一只小布丁塞进嘴里,像是在吃这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一样,脸上的表情既温柔又满足。
看得老板凳也忍不住跟到起开始消灭第二根小布丁。
赵警官是个很热心的人,经常来他家除了看他那个身体不太好的妈以外,还非常认真的劝说老板凳重新出去上班,并且耐心的给他讲,不管以后的打算是什么,都得靠着正经工作给自己存点钱,用以储备以后的不时之需。
老板凳觉得好笑,在他看来,各人出来混社会的时间比赵警官长,见过的场面也比赵警官的多,他哪里需要勒个毛都没长全的嫩警察来给各人讲勒些大道理?
但是老板凳妈黑信赵警官那包药,鉴于各人的妈身体不太好,老板凳也不方便跟赵警官两个对到起来,只有半磨半就的去上了班。
老板凳其实是属于那种不做也就算了,如果要去做的话,那还是要好好生生的干。尤其在他的工作问题上,赵警官想了很大的办法,安排他去一个汽车制造企业工作,负责物流安保这一块。
老板凳工作得很认真,期间还顺手解决了一出物流安全事故,得了公司老总的赏识,没得两个月逗提升到了组长,工资也涨了不少。
也是在勒个时候,他手头存了一小笔钱,后来在他妈病发急救去医院的时候,成了救命钱。
在急救室外等待手术结束的老板凳,第一次感受到了赵警官说的那些话的分量。
如果是按照他原来那种在外头晃,过着有今早没明日的生活,有点钱就拿出来喝了吃了,他妈可能勒一哈儿逗已经不是在救急室躺起,而是在停尸间了。
在病房外头,老板凳勒个看起多大个堆头的男人,站在和他同样身高,但是却明显没有他身板厚实的赵警官面前,包起眼睛水,情真意切的深深鞠了一个躬,说了一声:“谢谢。”
老板凳的妈病得很厉害,化疗和放疗需要很大一笔钱,这笔钱对于老板凳的家庭来说,是一笔非常大的费用,以老板凳的收入来讲,根本无力承担。
赵警官得知这个事情,安慰老板凳,说自己会想办法去帮他跑补助的事,尽量缓解他的家庭困难。
老板凳晓得赵警官是个热心肠的人,也晓得他说的都是真的,但是对于老板凳来说,这笔钱的数额太大,他的时间等不起,他妈的时间也等不起。
勒个时候,老板凳的兄弟伙,那个从他年轻时候出来操社会就裹到一堆儿的贵老大找到他,说是有个渠道可以帮他弄钱去给他妈治病。
老板凳深知贵老大的为人,更明白他说的那些渠道根本不是正经渠道,其中甚至包括一切明显是违法犯罪的行为。
平时的话,老板凳也少于掺和他勒些事,贵老大也根本不会来找他说这个事,但是勒个时候贵老大突然找上门来,肯定就不是好事。
等到贵老大把话说完,老板凳就晓得各人猜中了。
老板凳上班的那个汽车厂是个重型汽车厂,和那些小轿车厂不一样,生产的都是高端技术车种,市场上卖得紧俏得很,价格也是几百万一辆的,一点折都不打的那种。
贵老大当时的原话是:“兄弟,勒都是为了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妈生病造孽,我们看到起着急,想帮点忙,不然肯定不得在勒个时候去冒险。”
场面上的话,老板凳当然是听得出来的。
如果不是因为各人在这个厂子里头看车库,如果不是因为各人现在遇到经济上的困难,贵老大肯定不得来找各人。
贵老大给他许诺了很多好处,比如说卖车的钱,你拿大头啊,平时我们几兄弟分别帮你照顾妈老汉儿啊勒些。
老板凳心头比哪个都清楚,贵老大的话是最信不得的。
勒个人就是求你的时候话说得有多漂亮,事成之后,就会捅你有多狠的那起。
虽然是信不得,但是贵老大许诺的钱的数额,确是实实在在的让老板凳心动,那笔钱,对于老板凳来说,足够支撑他妈好几年的医药费和营养费。
老板凳很犹豫,他没有直接答复贵老大,说的是:我需要考虑考虑。
贵老大也没有强求他立马给答复,说两天等他回复之后,逗带起几个兄弟伙走老。
贵老大走老没得好久,老板凳下班回家,准备顺路在平时光顾的那家烧腊摊买点他妈最喜欢的核桃肉,结果遇到了正在切牛肉和核桃肉的赵警官。
赵警官一看到他,笑得很开心,提着卤菜就说今天有好消息告诉他,说今天去帮他妈办了医保,以后治疗费就可以报销了。而且还有其他的慈善补助,并且还找到了小额利息贷款的途径,可以解决老板凳的燃眉之急。
除了这些,赵警官还递了一张银行卡在他的手里,说:“这卡里有几万存款,你可以先拿去用。”
赵警官说这话的时候,另外一只手里拿着舔了一般的小布丁,嘴角上沾着那白白的,甜甜的雪糕汁液,脸上的表情很真诚,真诚得让老板凳心头一阵激动。
“我不是啥子好人,为啥子你要嫩个帮我?”老板凳拉住他的手,呼吸急促的说。
赵警官看着他,眼睛亮亮的,像是星星一样:“我是人民警察啊?人民警察为人民不是很正常的吗?而且我也觉得你不是坏人啊?”
老板凳松开他的手,指着自己肩头上的过江龙说:“普通人只要看到我肩头的这个东西,就会躲得远远的,指着娃儿教训,说我不是好东西,以后不要跟我学。”
赵警官笑着说:“我怎么没听见有人这么说?我听见的都是你怎么帮助邻居和朋友的事,而且我觉得你肩头上的龙很帅气啊?如果不是我们警察有规定不能纹身,我也想去搞一个?”
说到一半,他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想法一样,兴致勃勃的拉着老板凳的手说,“等到哪天我不做警察了,你带我去你纹身的那个店店头,我去纹个跟你一样的过江龙,怎么样!?”
老板凳哭笑不得:“不做警察?你会有不做警察的时候?”
赵警官咬着小布丁认真的想了一哈,说:“等我老了退休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带我去!”
老板凳看着吃着小布丁一脸认真的赵警官,心跳得砰砰的。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
老板凳觉得这树梢太吵,吵得他心跳不已,吵得他忍不住盯着赵警官的眼睛开口问:“你觉得,等我们老了的时候,我们还会在一……还会关系这么好吗?”
赵警官微微垂了眼眸,咬着已经没有什么味道的雪糕棍,低声点了点头:“嗯。”
老板凳看着那张从来都是白白净净的脸上,突然多了些艳红色。
他分不清楚,那到底是夕阳的余光映照在了赵警官的脸上,还是因为天气太热,让赵警官的脸红了起来。
老板凳忍不住喊了一声:赵儿……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赵警官继续点了点头:“可以啊,你想怎么称呼都可以,我不介意的。”
老板凳看着在微风中微红的脸,像是已经找到了心中的方向,他吞了口唾沫,把贵老大找到自己,想要让自己帮着他们偷车的事,如实说了出来。
赵警官的脸瞬间严肃了起来,他的脸还是微红着,说出来的话却十分的严厉:“你不可以去做这些违法的事!要是你出了什么意外,你妈妈的身体肯定撑不住!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赵警官的关心,让老板凳觉得心里暖暖的。他觉得自己选择是对的,他没有向贵老大倾斜,真的是太好了。
那天晚上,他们回了老板凳的家。
老板凳老汉儿在屋头弄了酸菜鱼,那个鱼的味道,老板凳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唯一能想起来的都是赵警官被在他看来根本就不太辣的辣椒辣得满脸通红,浑身冒汗,最后热得在他妈老汉儿的劝说下,心不甘情不愿的脱掉了警服,露出了白白生生的,确被辣得肩颈都通红的身体。
也是在那天晚上,在赵警官说自己会回所里跟上级报告偷车事件的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想着赵警官的身体来了一发。
这件事一直憋在老板凳心头很多年,直到很多年之后,他们最终抱在一起之后,他才敢鼓起勇气跟赵警官提起了这件事。
关于偷车的事,赵警官回去没得好久就给了他回复,他是让老板凳安抚到贵老大他们的情绪,也不要让他们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说是上级部门盯这个偷车团伙有段时间了,这次想要放长线吊大鱼,要把偷车的卖方和买方一网打尽。
虽然当时赵警官是嫩个跟他说的,但是也是在很多年以后,他才晓得,其实当时赵警官的上级并没有这样打算,是赵警官凭一己之力花了好几天游说才说服并更改了行动方案。
而让赵警官之所以要极力促成更改抓捕和心动方案的动机之一,是他想要维护老板凳,不想让老板凳出卖兄弟的事被曝光出去。
毕竟老板凳的身份尴尬,毕竟老板凳还需要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毕竟老板凳那个病重的妈见不得老板凳出事。
贵老大最后是跟他们那几个兄弟伙一起进了监狱,因为偷盗的数额巨大,再加上本身也在严打期间,所以都是从重处罚,被判处了十年或者多年有期徒刑不等。
从头至尾,从立到案件的宣判,都没有提到老板凳一个字。
老板凳的工作还是老样子,没有受到影响,但是对于老板凳来说,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当初和他在一起的那些人,大部分都进了监狱。不管别人再怎么替他遮盖,他出卖贵老大这件是事实。
他也怕贵老大指使狱外的人找自己和赵警官的麻烦,在给他妈老汉儿买了一个最新款的空调之后,第二天一早,他连招呼都没有打,就直接出发去了新疆。
他在新疆拼命的摘棉花,不管晒得多黑,日子多难熬,他都会想起那个被酸菜鱼辣得全身都冒汗,最后忍不住脱掉衣服的赵警官,那个被他称呼为“赵儿”的男人。
他去新疆好几年,钱舍不得花,大把大把的钱都打在他妈的银行卡上,为的就是给他妈治病。
他也不敢给家里打电话,他怕听到他妈的声音,也更怕听不到他妈的声音,他也怕自己听到赵儿的声音会忍不住哭,会忍不住想要回家。
那是他第一次悔恨自己为什么会是一个操社会的。
如果他年轻的时候,有好好听妈的话,好好的念书,好好的上学,可能今天他就不会在新疆没日没夜的卖命摘棉花,也不会像这样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因为想念某一个人难过得咬住胳膊就为了不哭出声。
他今天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他走错了路。
因为走错了路,所以这之后每一步都是错的。
老板凳在新疆过得有些分不清楚日子,他只知道天亮就出去摘棉花,天黑就回通铺蒙头大睡。
饿了就吃,渴了就喝。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
结束他这种荒诞生活的,依然还是那个当初被安排和他一对一的赵警官,那个他在无数个夜里想念过的,叫“赵儿”的男人。
那已经是他到新疆好几年之后的事了,那天他戴上帽子和袖套准备出门摘棉花,老板就把他喊道,说是有人找他。
老板凳想都没想就留了下来,然后他发现,来找他的是赵警官,同时来的还有好几个当地的警察。
老板凳依然清楚的记得,那天赵儿看到他的第一眼,有一种动作,那就是脚忍不住往前走了好几步,跟到那个手伸上来,然后双手握住了他的手。
那一天,赵警官把他的手握得那样的紧,紧得仿佛是在害怕一松手就再也找不到他一样。
“我终于找到你了!”赵警官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有些哽咽,眼眶也是红的,情绪也有些激动,“你怎么都不打电话回家啊!?你怎么都不跟家里联系啊!”
老板凳张了张嘴,却没能开口说,自己没脸跟家里的任何人联系,更没脸见他。
赵警官的话让老板凳很难过,但是接下来的话,让老板凳更加难受。
“老板凳,你妈在两个月前过世了。”
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是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老板凳还是呆住了。
“你妈走之前一直念叨你,想见你。”赵警官说着,眼里也有泪光,“我答应了她,一定要把你找回去。跟我回家吧?老板凳,你妈在等你,在等你回去送她最后一程。”
老板凳忍不住哭了,一个高高大大,被新疆的太阳晒得黑黑壮壮的汉子,眼泪当时就流得像是瀑布一样。
他一边哭一边用胳膊擦着眼泪,说:“赵儿,我跟你回去,我今天就跟你回去,我要回去给我妈送终!”
去新疆的时候,老板凳是坐着绿皮火车离开家的。
离开新疆的时候,他和赵警官一起坐的飞机,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
四个小时的旅程有些漫长,然而,几年的时间却过得那么快,快得他都有些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改变。
老板凳妈妈的骨灰一直都在家里放着,他老汉儿每天都在他妈的遗像前上香,说娃儿一定会回来,不要担心。
老板凳回家连到给他妈跪到守了好几天的灵,然后挑了个好日子,把他妈安葬到选好的墓地头。
在看到那个墓盖上的时候,老板凳才又忍不住掉了泪,跪到给他妈磕了几个响头,说:“妈,我错老,你原谅我,我真的晓得错老。”
是的,晓得错老。
但是,这个时候晓得错老又有啥子意义勒?
做错的事,走错的道,已经完全无法挽回了。
过去的人也不会再回来,说的那些话,有些人再也听不到老。
人生逗是嫩个,走错路,踏错步,有可能就会步步错,步步漏。
原来,老板凳他妈,也是楞个跟老板凳说的。
只是那个时候,老板凳从来都听不进去的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