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木成林》校格

5、第 5 章

　　大雨过后的天空如同被淘洗的明镜，水洼中的倒影波光粼粼，数日潮热之后的一股子清凉也能成为人们期盼的慰藉。

　　段琛一脚刚踏进店门，就看到周家云火急火燎地跑出来：“段儿，刚刚雨下得那么大，你上哪儿躲去了。”
　　段琛：“你还好意思说，那摩托车路上抛锚了，你还骗王姨说骑出去保养过了，半路上我眼看就要下雨了，找了个巷子躲了一阵儿——”
　　“那车呢，你不会就那么拖回来了吧。”周家云瞪圆了眼睛，压低了声音道。
　　段琛轻笑一声：“放心，路上找人修了，王姨找不着你的麻烦。”
　　周家云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然我妈那新买的鸡毛掸子指定能派上用场。”
　　段琛无语。

　　“哦差点忘了，段儿，咱们俩去玩会儿篮球吧，”周家云激动地说，“我—我爸今天出去买了个篮球送我，我也不好意思不要，好几百呢，巷子后边有个篮球场，白天没什么人，晚上就一群毛孩子瞎蹦跶，咱们这会儿去呗！”
　　段琛：“就咱们两个人？你有意思没意思啊，那不跟过家家似的。”
　　“哎呀好久没摸过球了，练练投篮都能解我的馋了，”周家云已经一胳膊夹住篮球准备往外冲了，忽然撞上段琛无解的眼神，“woc那你就当陪我过家家呗段郎——"
　　段郎？什么不知羞的鬼称呼！

　　段琛被周家云这忽然撒娇的语气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奈地道：“行行行，陪你，走吧。”

　　不只是周家云，段琛也是好久没碰过篮球了，那是他曾经想要当做梦想乐此不疲地坚持下去的东西，却在高三那个丝毫不值得留恋的盛夏成了泡影。
　　事实证明，没什么东西放不下的，该忘就忘，该断就断，人间真理！

　　段琛一到了篮球场就体现出了他当年作为体育生的优势，再加上本就高出周家云一个头，两个人争争抢抢，周家云被段琛耍得团团转，一直到支不起身子大口喘着气，而回过神来看看段琛，刚刚两分球、三分球地往筐里投，这会儿正捧着个篮球在两只手掌间交换来交换去，气定神闲地望着他。

　　嘲笑！这tm绝逼是嘲笑啊！

　　“哎我说这位兄台，以前咱们校园联赛的时候你可连着好几个小时地上场呢，这还半小时不到，你就垮了？”段琛用带着挑衅的语气说道。
　　周家云盘着腿坐在地上，咕噜咕噜灌下去一瓶水：“老子是属于潜力型的，你是持久型，等我练两天，到时候我非耍得你连篮球都摸不着！”
　　段琛拉着累瘫了的周家云起来，“行，我等着你潜力爆发！”

　　两个人踩着巷子里坑洼洼的泥泞回到店里，只听见后厨窸窸窣窣的响声，一揭开帘子才看到王姨在灶台前忙活着，周敬山则坐在后门边拣着菜，看样子，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各干各的好久了。

　　看到段琛和周家云进来，周敬山笑逐颜开，目光扫到周家云胳膊下的篮球：“哥俩儿出去打篮球去了啊，我就说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肯定喜欢这个！”
　　周家云想说些什么，但看到王姨冷漠的背影，就把嗓子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段琛看到周家云进退两难的样子，瞬间觉得这种尴尬的局面只能靠自己挽救了，便开口说道：“噢，叔叔，我们玩得挺畅快的。”
　　“那就好，那就好！”周敬山瞄了一眼王姨，转过头笑着对他们说。

　　在段琛的印象中，王姨一直是个心直口快，独立能干的女人，无论是作为母亲，还是作为面铺的老板娘，她都能靠自己撑起一片天。她经常在和客人们聊天的时候说自己不需要男人当靠山，一个人带着孩子一点儿气都不受，活得才舒坦，可她越这样说，段琛越能感觉到王姨藏在心底里的孤独。周敬山回来后，王姨一直憋着一股子气，其实气的早就不是周敬山了，她是气自己放不下身段，拿不下担子。

　　这还没到大暑，院里的蝉鸣声已经不停地回响，彩钢房隔音不好，段琛关紧了窗户用被子蒙住头，耳畔的聒噪还是褪不去。
　　操，今晚是睡不着了。段琛轻手轻脚地爬下床，看到下铺的周家云倒是睡得死死的，抱着个枕头不撒手，睡相及其难看。
　　拍两张，以后肯定用得着。段琛这样想着，掏出手机就从好几个方位拍下了周家云的睡照。

　　蝉鸣不住，烦躁至极。

　　段琛穿着件背心，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出来，一眼瞥见后厨泛着的黄光泻在院子里。
　　王姨也还没有睡？

　　这个时机挺合适的，跟王姨讲讲自己的决定吧，反正本来就打算这两天开口的。
　　段琛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敲了一下门，里面马上传来声音：“小段吧，进来，门开着呢。”

　　段琛轻轻推门进去。

　　王姨手边拿着计算器，账本摊开铺在腿上：“外面这些鬼家伙叫个不停，睡不着了吧。”王姨声音柔和，她跟段琛说话一向如此，对周家云就不一样了。
　　段琛拉过一把凳子坐下：“嗯，我睡眠本来就浅，声音一大就睡不着。”然后抬眼看到账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说道：“我帮您算会儿账吧。”
　　“行，反正你也睡不着。”王姨说着就打开账本夹，挑出来几张递给段琛，“加一下上个月买菜的支出就行了。”
　　段琛手边没有手机和计算器，但最基础的加减乘除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埋头算了一会儿，段琛想到自己要说的事，脑子里组织起了语言，于是几个三位数怎么都加不到一块儿了。

　　“王姨，家云这几天特别高兴，上蹿下跳的。”段琛重重地在纸上画着竖式。
　　王姨按着计算器，盯着账本，平静地说：“他哪一天不高兴了，高考落榜当天还不是该吃吃，该喝喝，等哪天嘴抽筋了，可能就笑不出来了。”
　　段琛：“......”
　　“我是说周叔叔回来之后，王姨您知道吗，那天家云激动得都睡不着，他都十年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了，我本来以为他和您一样，会抱怨周叔叔，可是他没有，他满脑子都在计划你们一家三口的未来。”段琛头一次这么努力地恳切说话。
　　王姨的指间顿了顿，缓缓地说：“家云他，是有好久没见过他爸了，那孩子想他爸，我知道。”
　　“那您呢，您也想一家团聚是吧，不然以您的脾气，早就把周叔叔赶出去了。”段琛抬起头，看着王姨。
　　王姨笑着说：“你这孩子，说得我像个母老虎似的。”
　　段琛急忙摆手：“不，不是...”
　　“人都来了，我也没什么天大的理由赶他出去，本来也是我自己跟自己置气。”王姨继续翻着账本。

　　段琛放下手中的笔，抿了抿嘴：“王姨，有件事儿，我一直想跟您说。”
　　“说吧说吧，你们年轻人想法真多。”

　　段琛又拿起笔在纸上使劲地划着一道道的杠：“就是，我想在外面租个房，搬出去住。”
　　王姨猛地合上账本看向他：“搬出去？不是小段，是不是周敬山这几天献殷勤，你觉得自己没活干了，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啊，他这两天在外面找活儿呢！”王姨的声音逐渐抬高。
　　“王姨您先听我说，家云和周叔叔他们还睡着呢！”段琛也有些着急了。

　　王姨往餐厅瞥了一眼，长叹一口气，接着说：“小段，咱们三个从X市来了也有两年了，我把你当我第二个儿子，就想着你俩先在这面铺里干着，现在这个社会啊，没点文凭立不了足，等以后有点资本了，哥俩儿要是想干点事业，我一定支持你们。我一直想看着你们成家立业，当初你把家云从那道上拉回来，除了带着你到这儿少遭点罪，我没什么再能报答的了。”
　　段琛静静地听王姨说完，喉咙有些发紧：“王姨，我知道这么长时间了，您一直照顾我，可是我已经20岁了，也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我也不能一直待在这儿不是，周叔叔回来了，有他和家云帮您打理面铺就够了，而且想租的房子我都已经联系好了——”
　　“房子都联系好了？你这小子，S市各个地段的房子价格差异大着呢，你也没个人参谋，瞎联系什么？”王姨瞪大了眼睛说道。

　　段琛感觉王姨冷静了下来，说话也不再紧张：“那房子我了解过了，租金挺合理的，不过，是个两人房，我得找个人合租。”
　　“合租？那风险多大啊，你看那电视上报道的新闻，合租给舍友投毒的，谋财的，还有骗色的......”
　　“行了王姨，您要再说下去，我连大街都不敢上了。”段琛笑着说。
　　王姨倒是继续严肃的说：“你还是就在这里住着吧，就算我同意，家云也不可能同意的。”
　　段琛：“只要您同意，家云那里我去说，再说了，我要租的房子离这儿很近，平时肯定还得隔三岔五地来您这儿啊。”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是王姨先开的口。

　　“你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也逼不着你，但是你一定要记住，”王姨起身摸了摸段琛的头发，“你要是想回来，或着是需要帮忙，千万别一个人担着，我们是一家人，别忘了。”
　　“不会忘的。”段琛一字一顿地说道。

　　蝉鸣一夜未歇，段琛推门回到彩钢房，看见周家云翻了个身仰睡着，被子垮垮地拖在地上。
　　段琛帮周家云盖好被子，这才爬上床躺着，他望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然后抽出枕头下面的那张招租启示。

　　十里巷第22号民居。

　　以后，就住这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