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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番外二 ...

  •   变奏番外二

      又逢重阳,沈曼欢说想吃花糕。
      找了三条街才见着糕点铺的乔明睿在各色软糕里挑花眼,头疼间听得身后一声犹疑不定的阿睿?

      转身见着该是熟悉的脸,穿着水色长裙的女人有双乌黑漆亮的眼,细腻粉底遮掩了时光痕迹,却没藏住颇深的笑纹。

      乔明睿动了动嘴,立时叫不出名字。
      说起来这张脸在他脑中还算时常萦绕,也想过有天若遇见,不要放过。

      朵朵。他总算出声,看女人本来仍在迟疑的眼闪出光芒,一把抱住他胳膊大喊阿睿真是你,就知我没看错。尖锐指甲隔着衣物刺痛乔明睿,想必他乡遇故知的欣喜令她有些忘形。

      这城市不大,华人聚集的地方也就那么几条街,乔明睿今日才碰见朵朵大约是用不上什么有缘来形容。
      女人帮他挑了花糕,说你们欢姨一直喜欢偏甜的口味,这种她一定喜欢。只闷声说嗯的乔明睿付了钱,提着糕点同她走出门外。

      朵朵始终是挽着他手臂的,看模样该是已嫁做他人妇的女人毫不避讳,眉眼顾盼间一派明快。
      她说阿睿你怎会来这边,你不当条子了?阿耀怎样,也来了吧。我今天很空,带我去看看欢姨啊。对了,阿耀是不是还无酒不欢,我家里有好酒你送我回去拿。还有我老公,我介绍我老公给你认识啊,他虽然大我很多但人很好,他几个仔也都对我好,不如你带阿耀和欢姨来我家吃饭。
      如同少女的雀跃声线,脆生生的喋喋不休。

      不必。乔明睿推开朵朵,微垂着头,对上女人涂了太多睫毛膏经不起端详的眼,低声说欢姨现在不喜欢见外人,阿耀他也过世很多年了。

      朵朵眨眼,在一年四季总被热辣阳光眷顾的城市中听到碎冰碰撞的声响。

      乔明睿不介意同人讲起这件事,尤其当对面的人是朵朵。
      花糕放在桌旁,面前是两杯冰茶。朵朵捏着手袋的指头打颤,半晌端不起杯子,乔明睿倒无所谓的样子,差不多已喝掉半杯。

      阿耀……阿耀是——
      苏家,你手脚不利索,当初没能做掉苏子清,他们不会。
      女人喉间发出怪异声响,但总算端起冰茶狠狠喝了一大口。

      那时是方晋豪保了阿耀,苏家垄断十七街的生意,他便不再做这行,去了西区帮方晋豪做事。后来姓方的倒了,苏家不会放过他。

      是苏子清?
      苏子乔。
      那个白痴老三?
      他不是白痴,你才是。

      朵朵捏了拳头不再做声,眼泪沾着睫毛膏划过脸蛋,留了墨迹。
      乔明睿抬头盯着她的脸,伸手去抹,满指粉痕。他说你粉要不要擦这么厚,以前都不会。朵朵抖着唇说阿睿,我老了啊。

      乔明睿定定看她,笑了。

      方晋豪被杀,有人讲是死在苏子乔手里。阿耀说这城市当真不能再留,跟乔明睿一起说服沈曼欢离开。
      沈曼欢讲舍不得,多年的姐妹,新交的牌搭子,街角的甘蔗汁,十七街的老屋,放不下。她说你们走吧,我一人也会过得很好,何况还不算老。陈耀棠紧紧捏着她手臂说欢姨,你讲过养儿防老,不是连让我们尽孝的机会都不给吧。

      磨了一夜,女人终于点了头。
      陈耀棠去店里做安排,出门时同乔明睿说照顾好欢姨,十点到码头,不见不散。

      手掌搭上门把,不知何故又转身去吻乔明睿。
      欢姨走过门厅,见到这幕直翻白眼,乔明睿按住他后脑礼尚往来,深吻之后又几番细密轻啄,低声说小心。

      他总是在同阿耀说小心,以前是,那日也是。
      他不知阿耀有没有放在心上,或许是听过就忘,否则怎会失约。

      沈曼欢向来是个通透的女人,那日却犯了浑。
      她不肯上船,只说阿耀没来再等等,阿睿你叫那些蛇头不要催了,他就快来了。
      乔明睿把她死死压在自己肩膀,低声说先上船吧欢姨,阿耀他今天走不了,他搭明天的船叫我们先走。

      十分钟前接了电话,那边男人哭嚎不休。
      他到底也没分出对方是阿耀哪个小弟,只断断续续听到南区的人杀上门来,烧了店,耀哥没能出来。

      记不清如何挂的电话,也想不起是如何把沈曼欢架上船。
      脑中回荡的只有某日阿耀的话,说苏子乔这人太狠,你砍他一刀,他会灭你全家。
      无论怎样,欢姨最要紧。他满心只剩这一个心思,捂住沈曼欢大声哭喊的嘴上了船,把人拉进舱里。

      那夜乔明睿窝在舱底休息,双目滚圆瞪着不远处探头探脑的老鼠。
      紧捏衣领的手没有温度,眼睛干涩到痛也挤不出点液体滋润。想要阖眼安眠,徒劳。

      陈耀棠自然没能搭上第二日的船,他的尸体被警方搬走,无人认领,最终在公墓拨了个地方放骨灰。
      乔明睿安顿好沈曼欢后偷偷回去一趟,辗转找到阿耀昔日小弟问了地址,找去时天色黄昏,简陋的骨灰盒前只有小小牌位,陈耀棠三字刻在上边,连张照片也没有。
      看来能带走的也就这些了,

      那小子同乔明睿说当日的事,说苏子乔和路小天找耀哥问Lillian姐下落,好像事关一批货。耀哥没讲,我想他是真的不知道,Lillian姐好久都没同他联系的了!苏子乔不信,耀哥知他不会善罢甘休,先同他拖着,偷偷给我你的电话叫我通知你先走。我刚溜出后门就听见枪声,再就……

      乔明睿拿过桌上纸条,上边歪歪扭扭写着几个阿拉伯数字,是他那时电话。
      他端详片刻,把纸条塞进口袋,同在抹泪的男孩讲多谢,起身离开。

      这些年间,乔明睿共回去过两次。
      一次带走阿耀骨灰,从此放在床头。那牌位他不敢摆上香案,沈曼欢尽管不问,他还是无法明明白白同她讲阿耀早已过世,不必再等。于是只得藏着,夜里摆在枕边睡得倒安稳许多。
      再一次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回去做什么,住在简陋至极的旅馆,等夜深出门闲逛,不知不觉走到十七街。

      老屋还在,白色墙壁在灯光映照下泛着焦黄色彩。
      那承载太多回忆的阁楼窗户紧闭,他抬头张望许久,怎样都看不到曾经的阿耀。

      那次算是心血来潮,买了相机。照了老屋,照了这城市繁华如梦的夜色,照了刚好闯入镜头的苏子乔和路小天。
      对这两人乔明睿原本印象不深,只知一个曾是朵朵的男人,一个同朵朵有仇,记恨阿耀。
      那曾算他初恋情人的女人终是夺走他半生幸福,不知是否前世欠了太多。早先想过若遇见,不会放过。当初那般恳请她别给阿耀惹事,女人不听,说是无路可退,可细想下还不是程笙许给她的数目太诱人。

      现下朵朵就在他对面,青白一张脸,握不住一杯冰茶。
      被睫毛膏糊得分不清瞳仁眼白的眼睛还在掉泪,哽着嗓子讲阿睿,对不起。我不知会这样,对不起。

      她当真不知?乔明睿不信。特地跑去同他讲会给阿耀惹麻烦你要帮他的女人会不清楚自己惹得到底是何人?
      只是如今的他,又能怎样。

      就算让朵朵赔上一条命,又怎样。

      乔明睿喝光杯中冰茶,提了花糕,慢慢走出茶室。

      朵朵说得没错,沈曼欢果然很爱这种糖糕。
      她一连吃了三块,笑眯眯的说好久没吃得这么痛快过,阿睿你好会买。
      以前啊,阿耀帮我买过一次,还说是什么很有名的店,结果一点都不好吃。

      乔明睿拿着花糕的手微滞,他许久没听沈曼欢讲起陈耀棠了。

      沈曼欢的身体大不如前。到这边之后她不再打牌,也不太出门同邻居交往。
      乔明睿劝过她,讲这边也是有同乡的,邻街就有雀馆,你可以去玩。
      沈曼欢摇头,讲我不打牌了。
      不必的,有个消遣日子不会太无聊。
      沈曼欢仍是摇头,冷不丁冒出句阿睿你不也好久没抽烟了。

      乔明睿不再劝她,他知道有些事哪怕至亲规劝也无济于事,就好像他不再抽烟,只因想念实在是件太伤人的事。

      这城市没有冬天,沈曼欢却渐渐在艳阳下也要裹上毛毯。
      说不上是哪里有病,大约只是上了年纪,身体哪里都不对。她常去一家中药铺抓药,自己回来慢慢熬了调养。清晨在院子里打拳,原先能练一小时,渐渐连四分之一的时间也坚持不了了。
      某日她将乔明睿叫到房中,说去把阿耀的骨灰拿来,我要给他上柱香。乔明睿愣在门边挪不动脚步,沈曼欢轻声说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欢姨什么都帮不了你,只能努力活久一点,用这条老命拖住你。现在,连这个也做不到了。

      乔明睿跪在摇椅边。

      他听沈曼欢讲乔Sir把你交给我,虽然把你养的不算太好,又跑路又跟阿耀不清不楚的,可总算,我没让你那么快就去见他。
      枯瘦的手抚在乔明睿脸颊,女人如同风干橘皮的脸上泛着暖暖微笑,一如当年。

      她说阿睿,你真的好像乔Sir。

      一个月后,乔明睿带着至亲至爱的骨灰回到那座城市。

      一别经年,仍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他选好日子给沈曼欢立了碑,葬在他老爸墓园内,虽是隔了些距离,但他觉得也不算远了。
      阿耀的骨灰他一同放进沈曼欢墓里,只留了一点装了瓶揣在身上。
      他暗笑自己竟这般少女情怀,只是为阿耀,做什么都不丢脸。

      什么都可以。

      渎职也好,堕落也罢,乔明睿好歹在警校时成绩拔尖,当差后也办过些大案。
      因而跟踪踩点这些事都不算难,稍稍熟悉便得心应手。
      跟了苏子乔数日,摸清他出入场所路线习惯,只他周三晚必去路小天店中,大约是南区例行集会。
      于是定了路线,搞到枪,试准星时突然怀念起阿lok,想那家伙枪法有多好,当年的自己好生不服。

      苏子乔从正门出来,走在他左后方的是路小天。
      乔明睿靠在不远处广告牌前,突然想抽烟。

      他低头走近那边,掏枪时还无人察觉。
      苏子乔在一群保镖中异常显眼,乔明睿扣下扳机,一枪正中额头。

      那男人倒下,圆睁的眼已没有焦距,露出在他身后的路小天。
      乔明睿连开三枪,最后一次去扣扳机时已经跪在了地上。
      他不知自己中了多少枪,只知后边的子弹都打到了侧身挡在路小天身前的男人身上,太遗憾。

      耳边有行人尖叫,还有子弹继续打在他身上。
      鼻腔口腔里鲜血不停外涌,他已无法呼吸。

      影像在眼底模糊,他还能看到漫天霓虹,只觉一派高光绯红。就好像那日他偷渡回来,本想只看阿耀一眼——

      陈耀棠牵着乔明睿走过狭窄暗巷,一路不曾回头。
      那家伙由他牵着,拖着脚步,一副懒散模样。直到陈耀棠突然止步,牵着他的手用了力气,捏的他生疼。

      这三年,你在做什么?
      想你。

      陈耀棠回头,缱绻星光下是双忍不住笑意的眼。

      浓稠亲吻,怎样都不够。
      陈耀棠的手划过他眼角眉梢,呼吸交缠,耳鬓厮磨。
      他说你小子是不是同阿Lok私奔啊,学得这么油嘴滑舌回来!
      乔明睿只是摇头,说阿耀,我想你。

      阿耀我想你。那时三年,如今七年,我想你这么久,你想不想我?

      警笛划过夜空,乔明睿痉挛的手指渐渐安静了。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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