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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永失吾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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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惊鸿,你这样,叫我……如何安心啊?”
她很平静的接受了自己身上的病症是不可治的,戚惊华从不畏惧死亡,她只是牵挂太多,怕自己珍视的人过于沉溺悲伤。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盛玄松开她的手,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说是小病就是小病,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在想什么?你凭什么不吃药?你生病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你凭什么要把我支走?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可越是喊的声嘶力竭,心里的恐惧就越是无法阻挡的蔓延。
她向来不是一个糊涂人,不会看不清如今的处境,正如戚惊华所说,她什么都明白,此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戚惊华宽容的看着她,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将军,我好害怕……”盛玄哭着趴在戚惊华身上,抱住她的腰,声音越来越颤抖,“我从山里出来,一直都是跟着将军,出谋划策也好,跳舞吟诗也好,所有的事情,只有将军在看着对我来说才有意义,将军,你一定一定不要有事,好不好?”
“玄儿,”戚惊华轻轻抚着她的头顶,动作很温柔,话却隐含着残忍的意味,“我希望……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活的很好。”
“不会好的,”盛玄说,“盛玄的心里如今只有将军,喜怒哀乐都是因为将军,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师门皆是淡然无情之人,所以、所以我只有将军啊……”
戚惊华在心底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把眼泪忍了回去,她说:“你也是我很重要的人,玄儿,一个人不可能因为另一个人而活。”
盛玄却抬起头,与她对视:“你才知道吗?”
戚惊华默然看着她。
她们对对方的心思从不曾说出口过,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发的芽生的根,在日复一日的无间相伴中渗透到了生活里的点点滴滴,蓦然想起,才发现已然刻骨铭心。
有些爱不曾诉诸于口,却比世间的所有爱意都要深沉。
听到盛玄这样问,戚惊华没来由的一阵心慌,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慌过……她怕盛玄说出来。
如果是以前,知道盛玄的心意,她会高兴到疯癫,然后去计划和这个姑娘的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平安喜乐……现在却不行了,盛玄还很年轻,她却没有一辈子了,任何承诺都没法去做,那样只会害盛玄空留遗恨,恐怕一生都无法释怀。
所以她阻止盛玄说出口:“玄儿,我平生所求并不多,一愿天下河清海晏,二愿亲人朋友都可以安康,关于你的,也有一些……玄儿,我希望你可以活成自己当初最想要的样子,无论是恣意潇洒,还是精彩绝伦,都是为了你自己,好吗?”
仿佛不曾言明,就不会存在。
虽然这样,她们的痛苦并不会少一星半点。
盛玄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明白了她的担心,她已经为自己刚刚的失态在后悔,所以不愿让戚惊华再为自己分神担心,一向任性如她,也学会了顺从,她顺着戚惊华的意思点了点头:“将军,我听你的。”
从那之后,她们没再为戚惊华的病情到底是轻是重争执过,包括盛玄在内的所有人似乎都不得不接受了现实,将军府里里外外都是药汤味,悲痛压抑的气氛弥漫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我听说皇上叫人送了新鲜的鹿肉给我?还是他自己猎的?”
盛玄正收拾着给她新裁的衣服,闻言手上停一停,嗤笑道:“你信他当真能猎到那东西吗?秋猎一年不如一年,全因领头的皇帝骑射不行。”
戚惊华喉管发痒,她克制着没有咳出来,仍笑着说:“不管是谁猎的,总之新鲜的鹿肉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我的饭菜里?”
盛玄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道:“你沾不得荤腥,吃着药,得忌口。”
“我早说了不用吃药……”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咳嗽了出来。
这次还好,只咳出了些血点,看起来并不如何吓人,她悄悄的拿手捂着,怕盛玄注意到。
但盛玄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她身上,见她又咳,便倒了杯温水来给她漱口,装作看不见那些血点,只耐了心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将军,咱们得公平一点,你叫我听你的话,你也要听我的话才好。”
戚惊华忍着难受,嘿嘿笑道:“好,我听你的。”
“今天日头不错,我陪你去院子里晒一晒吧。”盛玄道。
戚惊华便把手搭在了她手上,她现在全身没有好的地方,内脏损坏,旧伤口也都纷纷作乱,需要半个身子都倚在盛玄身上才能走动,好在瘦的也没有多少重量了,盛玄能支撑的住。
她们住的小院里放着两张藤椅,盛玄扶着戚惊华躺下,便坐在一边陪她说些家常闲话。
也没什么好说的,盛玄不许别人探望,她自己又忙着照顾戚惊华,已经隔绝了外界,许多新鲜事都不知道,只能闲扯些将军府里的鸡毛蒜皮,戚惊华并不在意是鸡毛蒜皮,只要是盛玄说的,她都听的很认真。
日头西斜的时候,下人送来了晚上的汤药,盛玄亲手喂戚惊华喝完,一口也不让她落下。
“玄儿,我想听你的琴声。”
盛玄:“想听什么?”
“《山野小调》就很不错。”
盛玄笑了笑:“是不是还要唱几篇《诗经》来和?”
戚惊华道:“肺疼,唱不了了。”
盛玄说:“没关系,我给你唱,想听多少都行。”
照常又忙碌了一天,伺候戚惊华睡下之后,天色已经很晚,盛玄才有了点空闲时间。
她出了院子,提着一盏灯快步朝将军府后门方向走去,在一处小竹林前停下,不一会儿,便有一道黑影像一阵风似的的飘了过来。
“盛姑娘。”
却是滕恒。
盛玄道:“辛苦你了,近日可有收获?”
滕恒也不寒暄耽搁,道:“在下联络到一个朋友,他曾去过蜀中,据说在蜀中见过与戚将军相似的病症。”
盛玄急道:“可有医治之法?”
原来她虽然在表面上接受了现实,却仍旧不肯放弃任何一点希望。
滕恒皱眉:“在下那朋友不在帝都,与他联络有些麻烦,我打算亲自去找他一趟,盛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会打听清楚,若有医治之法,定会快马加鞭告知盛姑娘。”
听他这样说,盛玄心里还是忐忑,但总归有了些希望,她深呼了一口气,道:“多谢你了。”
说着,把准备好的布包给他。
滕恒:“……其实你不必每次都要给我报酬。”
盛玄:“最近麻烦你的实在太多了,除了为将军寻药,还要你帮忙查些不好拜托别人的事。”
滕恒:“戚将军的病的确奇怪,你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只是在下能力有限,有些东西能查到,有些东西却是没法触及的。”
“我明白,”盛玄道,“但总归是要查清楚的。”
滕恒担忧的看着她:“盛姑娘,戚将军一定会没事,你……不要过于伤神了。”
“我没事。”
她不相信戚惊华的病真的无方可解,也不相信病因真的是旧疾复发,在回帝都之前、在北境时就已经有很多疑云围绕在她们身边,想要去查证时却又总是无处入手,这就更让人在意了。
那段时间盛玄恨不能把自己分成几瓣用,暗中联络帮手查那些“疑问”,打理将军府上上下下,应付皇帝和那些所谓关心将军的权贵,还要担心戚惊鸿知道府里的情况,并关心他的学业,最重要的,还是照顾戚惊华。
很多事情戚惊华都看在眼里,她想劝盛玄,想为盛玄分担,自己却连下床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天一天等待着死亡的来临,是比想象中要可怕的事情,她故作释怀说自己是受了老天的责罚,说的时候很轻松,好像对一切都能够平静应对,可当真的要面对的时候,那滋味竟是从未感受的难熬。
她曾经千里走单骑,如今却躺在床上翻身都困难,她曾经一刀破城门,如今却拿不稳一只水杯,她曾经身中数刀仍能与人大战拼命,如今想说一句话却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太痛苦了。
但她不能把“放弃”说出口,她怕看到盛玄崩溃,也后悔没有早点找理由把盛玄支出帝都,只因为内心的不舍,那封伪造的静明渊的书信才在实在撑不住的时候给了盛玄。
然后想到,盛玄那么聪明,一开始就没有信那书信,并且比她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事情。
她却害怕盛玄沾手。
于是只能尝试着规劝。
她跟盛玄说:“惊鸿那小子虽然看着沉稳,其实还是个小孩子,以后恐怕不会走仕途,要在山水诗情里浪迹一辈子了,这也没什么不好,但思来想去,还是会让人不放心。”
盛玄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护着他长到大了,有空闲,我也会照应他。”
戚惊华便趁机道:“崇山书院那边景色不错,气候也宜人,你以后去那边吧,顺便照应惊鸿。”
盛玄:“以后再说。”
她跟盛玄说:“俞令七家里的产业现在是越做越大了,扬州和蔚州都是他家的地盘,倒真是让人羡慕。”
“羡慕什么?”
戚惊华:“羡慕他有钱又潇洒,自在又随性,玄儿,这个朋友你该交一交。”
盛玄:“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她跟盛玄说:“小彧远在南境,这么久都没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那必然是不好。
这时候的戚惊华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了,情况越来越不好,有时候连药都喝不下,盛玄每日看着她,心里的绝望越来越重,她也接连病倒了几次,对“将军的病没有大碍”已经不抱期望,连自欺欺人的伪装都维持不住。
她一向知道戚惊华的心思,所以这次没等戚惊华开口,她就说:“有机会的话,我会去南境,帮你看看穆王。”
后来也忍不住问:“将军,你关心那么多人,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其实她清楚的知道戚惊华每一句话的动机最后都是为了她。
果然,戚惊华也终于说出了对她的担忧:“玄儿,帝都是风波之地,我若死了,你便离开这里,去江南,去南境,回静明渊,哪里都好,不要留在帝都,不要去碰……那些不该碰的东西,听我的,好不好?”
在她开始说这些话的时候,盛玄的眼泪便已经夺眶而出,在这一刻,她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正在离她远去,而她无能为力,挽留不住,除了像所有无能的人那样痛哭,试图以自己的悲惨来博得上苍的一点可怜,再也做不到其他任何事了。
戚惊华死在了秋天,没等到盛玄寄予的最后一丝希望。
那一天,盛玄如同往常一样坐在她的床边,抱了琴给她弹唱《山野小调》,听她说还想再看东风拂衣境,盛玄答应了她,一曲罢,却再也没听到她的声息。
秋深霜重,万物凋零,天地无色,共鸣哀歌。
定平五年秋,阴风沉降,天道不昌,吾……永失吾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