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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绛尘弟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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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绛尘睁开眼睛,便见到一道人影坐在床前,手里正拿着一卷书读着。
他身形高大,穿着一袭样式简洁大方的霜色云纹道袍,黑色的长发用一根碧玉簪束着,五官长得眉眼深邃,高鼻阔口,坐得端端正正的。
这会儿,他似乎有所感应。
一抬头,正和洛绛尘打量的目光对上,不由微微一愣。
但很快,他便露出一道欣喜的笑容,那双雪亮的眸子里,也随之流露出一种温暖关怀、充满善意的神色来。
这让洛绛尘不由感到纳罕。
这里,可是妖魔横行、尔虞我诈的北洲城。
一旦一个人流露出这样的善意,可是只会被人利用和辜负的。
不过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
这么疑惑着,洛绛尘又徐徐想起,他之前本是在北域猎杀妖兽,谁承想,这一回竟捅了娄子,那小冰犀背后还有一头启智期的雄性冰犀兽,好不容易杀了它,后头居然又来了一头更厉害的、已修炼成精怪的雌性冰犀兽……
本来,他已有了必死的决心,却没想到又意外被人救起。
所以,救下他的,就是眼前之人?
当时这人怎么说的来着?
哦,想起来了,他似乎称呼自己为——
“绛尘弟弟,你终于醒了,身体有觉得好一些吗?你身上内伤、外伤都极重,原本我还担心能否在回宗门之前将你彻底医好,没想到这一路上,不过短短数日,这各处伤势,竟奇迹般的自行修复治愈了……”
江破春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为他掖了掖被角才又坐下。
他温言轻语,语气中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热切。
“今日是你救了我?多谢,不过,你又是何人?”洛绛尘这次受伤重,昏睡的时日也长,猛地一醒来,脑袋还有些发懵,因此精明如他,竟一时没发觉他这话里不对劲的地方,只先诚恳地表达了谢意。
“你不记得我了?”江破春闻言眸中一暗,似有些伤心,但立即又春风和煦般地耐心解释道,“我叫江破春,是玄天宗掌门的大弟子,你幼时总称呼我为破春师兄,那时我经常和你一起玩耍嬉戏,陪你扑蝴蝶放风筝,带你去城里看花灯游湖,还和你一起练习剑法,这些,你还能记起吗?”
他这么说着,洛绛尘也在努力回忆着,神情里现出几分困扰。
好似有些印象,却又想不起来太真切的事实来。
江破春一见他分明是已将幼时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心里尽管明白当年他被掳走时,年纪实在是太小了,不记得自己也实属人之常情。
可到底,还是有点失望难过的。
“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来了。”半晌,洛绛尘神色低落地垂下眼眸,歉意地道。
“没有关系,绛尘弟弟。”江破春见不得他露出这样歉疚的表情,忙安慰道,“我这次下山便是奉师尊之命将你接回宗门,以前的事,你也不必非要想起来,只要知道玄天宗一定会好生将你安置妥当,不会辜负你父亲当年的大义牺牲。”
“我不想回去,我从小在北洲城长大,这里是我的家。”洛绛尘听他提起父亲,藏在被子里的手不由捏紧,语气亦是变得有些生硬。
“家?玄天宗才是你的家啊,那里是你出生的地方……”江破春微微错愕,旋即急切地劝说道。
“那我父母可还安在?”洛绛尘又一句发问,猛地丢了过来。
“这,这你也不记得了?你母亲在你刚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你四岁那年,你的父亲洛荀长老为了保住玄天宗,和魔族大战,不幸重伤陨落。”提起这段往事,江破春的语气不免带上几分沉重。
但他的沉重,却不仅仅是那一场仙魔大战,使得无数人家破人亡,四散漂泊。
而更在于是,洛绛尘居然连他父母的事情,都忘记了。
可是怎么会忘记呢?
当年,明明是那样的惨烈,便是他年纪尚幼,也该是刻骨铭心才对……
“既如此,玄天宗已无我的亲人,又怎么会是我的家?我自小无依无靠,在这北洲城中经营多年,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现在你却突然叫我舍弃这里的一切,跟你去一个于我而言全然陌生的地方?那怎么可能。”洛绛尘却好似对父母去世的事实极为冷淡,并不多提,只是一味的拒绝。
“那里,玄天宗,怎么会是陌生的地方?那里,也有你的亲人啊……对,你还有一个亲人,你不记得了?”江破春有些语无伦次,突然想到了什么,忙急切说道。
“亲人?是谁?”洛绛尘怀疑地看他。
“你的师兄,你父亲当年收过的唯一一个弟子,当世最年轻的仙尊!也是修真界五百年一遇的剑道奇才——莫谈风!”
说起这个人,江破春眸中隐有光亮,“你幼时最崇拜之人,便是你的这位师兄,你常常说希望成为像他那样的剑修。”
但如他一般的剑修,纵观整个修真界,也不过五百年才能一遇。
饶是如此,又有谁不希望自己成为下一个“莫谈风”呢?
莫、谈、风。
洛绛尘也在唇齿之间,默默念出这个名字。
他当然知道此人。
便是他远在北洲城,也时常听人提起此人是一个怎样惊才绝艳的旷世传奇,如何在某次大战中,以不被看好的局面,打败怎样强大的对手……
“我不信。”思及此,洛绛尘神色倏然转得更为冷淡,“倘若他真是我的亲人,为何十二年来从不曾寻过我?可见他并不将我放在心上,这样毫不关心我生死的人,又怎配得上是我的亲人?”
“这,你记得你离开宗门十二年?”江破春却惊喜道。
“破春师兄,你那些同门叽叽喳喳好生吵闹,在我耳边说个不停,我迷迷糊糊中是有听到一些的。”洛绛尘却并不肯承认是自己想起了什么。
“也对。”想起刚刚把洛绛尘救回来时,那些师弟师妹们挤在这里的热闹样子,江破春笑了笑,随即向他温声解释道,“你师兄莫仙尊修的是无情道,对人向来是冷心冷情,但只要掌门师尊开口,要他照顾你,他便也会好生照顾你的,你不必害怕,最重要的是,他如今可是仙尊,有他的庇佑,便是整个修真界,也没几个人胆敢欺负你了。”
这语气,分明仍是坚持要把他带回宗门。
洛绛尘见此,干脆一撩被子,要起身离开。
他一动,手臂上缠绕的那只小白蛇,便沿着他的手臂,攀爬到他肩头,立起小巧的蛇头,一双紫色的竖瞳,好奇地盯着江破春看。
“绛尘弟弟。”江破春一见他这要离开的架势,忙有些不知所措地拉住他的手臂。
“松开,我不会跟你走的。”洛绛尘冷冷说道。
“不行,你一定要跟我回去,这是掌门师尊的命令。”江破春手上收紧,很是固执。
“你师尊的命令与我何干?我又不是罪人,难不成,你要学那当年将我掳走的魔修沈居,也将我一路绑走?”洛绛尘讥诮地冷笑,看着他。
“你,你到底记不记得当年的事?”见他这样说,江破春不由一愣。
“记不记得,又如何?这都不能改变你们玄天宗十二年来,从未来此找过我的事实。”洛绛尘趁机挣开他,似有怨怼地这么说完,便往外走去。
然而外头好几个躲在门口偷听的弟子,正挤靠在门上,这一开门,几人突然失了倚靠,一下子就跟下饺子似的扑了进来。
洛绛尘后退两步,避免被殃及到。
地上几个叠罗汉一般倒在一起的弟子讪讪起身,又有些不解地看他:“洛师弟,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们回宗门啊?就算莫仙尊修无情道,少了一些人情味,可还有我们,我们都会照顾你的啊。”
“对呀,洛师弟,虽然你父母已经不在了,但凭着你父亲当初是为护宗门陨落,宗门也会好生待你,一定不叫你受任何委屈的。”
“洛师弟,我们从东洲城不远万里而来,特别是破春师兄,一路上为你担忧挂念,都没休息好,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这些弟子都很年轻,最小的甚至比洛绛尘还要小上几岁,平常又惯会在自家师尊跟前撒娇卖泼,一缠起人来,真有些叫人招架不住。
洛绛尘被他们亲昵地拉住手,摸了头,一个个满含期待、善意地看着,叫他很不习惯。
在北洲城,没人会这样对他。
可是洛绛尘想得很清楚。
他不能就这么离开北洲城。
“我想先回家。”洛绛尘有些烦躁,又挣不过他们,只好这么低声说道,却不想他这么一开口,屋子里一下子便静止下来。
“可是洛师弟,我们现在,已经离开北洲城了啊……”半晌,一个自称是叫做闻若的女弟子,拉着他的衣袖,弱弱地道。
“你说什么?!”洛绛尘猛地一眼看向她,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惊。
“我、我……”
但不等她说出个什么,洛绛尘便一把甩开她还揪着自己衣袖的手,打开最外面的那道门走出去,却发现他所在的房间,其实是一驾马车的内部。
而现在,这驾被三匹银背飞驹拉着的马车,正在空中,一刻也不停息地向着东南的方向奔行着……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做?趁着我昏迷不醒,竟然就将我带走,甚至都不让我回家一趟!”洛绛尘双手扶着门框,看着外头倏忽而过的云丛,内心中一种愤懑和无力,深深地将他缠绕住。
“洛师弟,你别生气……”闻若想要道歉。
“你在北洲城的住处,我们去过了,见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物件,便一样东西也没拿,左右回到宗门,你需要什么,宗门都会为你准备的。”这时候,江破春走过来,将他紧紧抓着门框的双手拉下来,又握住他纤细瘦弱的肩头,温声说道。
洛绛尘抬头看着他。
那眼神中,只有恼恨和讨厌,再无一丝年幼时的信赖和喜爱的情谊在。
江破春被他这样的眼神盯得胸口闷闷的不快,有些不自在起来。
但他仍是温和地说道:“绛尘弟弟,掌门师尊和长老他们都急着寻你回去,况且,你当时伤得那样重,北洲城贫瘠,我怕这里没有灵药能治愈你,所以才没有知会你,就直接带着你离开了,你要怪,便怪我吧……”
“怪你?你以为你是谁?”洛绛尘被他这般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的口吻给气到。
这么多年来,在那北洲城中,向来是他将别人气得跳脚,还真是头一回被别人给气到!
玄天宗这么急着接他回去?
那早些年,他迫切地希望玄天宗赶紧派人来救他时……他们又干什么去了?
洛绛尘心中不无恶毒地想道,既是你们非要我回去的,那以后,可千万莫要后悔!
“我之前在北域猎杀的那些妖兽呢?你们该不会私吞了吧?那可是我辛辛苦苦猎杀的。”洛绛尘转身背对着江破春,语气不善地盯着这一帮玄天宗派出来寻他的年轻弟子,故意这般说道。
“没有没有!那些都放进你的储物袋里了!”闻若忙连连摆手道。
“你们动了我的储物袋?”洛绛尘不悦地皱了皱眉。
“抱歉啊,我们不是故意的……”
“算了!只要东西不少就行!”洛绛尘不耐烦地一摆手,把一副没礼貌的腔调,拿捏得十足十。
一群先前还对他满怀善意的玄天宗弟子,此时见他这样,纷纷对视一眼,又看向江破春,眼里不约而同地都流露出几许失望来。
破春师兄不是说这个洛师弟温良纯善,品行极好吗?
怎么看着,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江破春也疑惑而又略有失望地看着这一幕。
但他很快便自我安慰道,一定是绛尘弟弟这十二年来日子过得清苦,所以才会如此看重财物,且也还在生气他们私自将他带走的事,闹闹小孩子脾气罢了。
这么一想,他便觉得他的绛尘弟弟便是这样,也不算招人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