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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不归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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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山下,是凡尘俗世,胡不归的故乡。
“你是谁?”
那时,他尚年幼,隐隐记得街巷的老人凶狠骂咧地驱赶,“天煞的孤星,要死的怪胎,滚远点!”
他无父无母,没有人告诉他姓谁名何,连年岁几何也不可知,只从街巷人来人往的嫌骂声中知晓他天生怪胎,克父克母。
天生怪胎,自他识了字读了书,他是认的,毕竟以草木为食确也算的上怪胎,可克父克母,他至今也不知晓那克死的父母姓谁名谁,更遑论自己的年岁了!
那日,也是个清晨,夏日的清晨,晨风有丝丝絮絮的黏热气息,言七音冰玉纤细的手指递给他一只素青花枝,却没有答他的话。
他自泥泞不堪的地上爬起,满是脏污的小手在身上蹭了几下方翼翼小心地接过,可饶是如此,还是瞥见她凡尘不染的雪白袖摆上黏了些泥痕。
“好吃!”
在他吃下那朵素青花枝后,仰头笑吟吟地望着她说。
他记得,尘世初见,她没有与他说话,再后来,她带自己回了不归山。
现今,晃晃三载而过,再入尘世,他已不是垂髻幼儿,而她依旧清冷秀颜,似仙人姿态。
城外荒郊,一座宅院缓缓显出形来,胡不归狐疑地瞅了眼自家师父那冰一样的容颜,心里腹诽着这地方与师父的关系,还未想出个一二来,便听自家师父凉凉的声音开口道:“十日之后,屏障自会散去,届时若还回得去,便自行回去就是。”
“师父呢?”胡不归轻轻扯了扯自家师父的袖角。
“我?……我有些事要办。”
“师父也会回去么?”
“会……”
胡不归在院里画了十日的竖道子,巡了十遍的宅院,屏障散去,胡不归立马奔到了院子门口,他本打算回不归山去,可在门口,他看见了自家师父。
那时是尘世黄昏,言七音依旧一袭青衣白衫,一头青丝,她的身后是如血的残阳,不知是不是落日颜色太过艳丽,胡不归竟觉着自家师父那冰一样剔透无色的容颜竟有了微微的血色。
胡不归的心,砰砰砰地跳。
师父没有提回不归山的事,胡不归也没有问。
此后,他便有半月未见过师父了,那次归来,言七音只说要闭关,就再未出过那屋子。胡不归闲时就坐在师父的门外,倚着门槛瞅天上的白云飘飘,鸟儿振翅,这一瞅就又是一个月。
这日,胡不归去寻了果腹的东西回来,当他跨进院子时,便见一青色身影立在园中的木兰树下,那人一头青丝如瀑,素衣黑发不似尘世中人。
嗅了嗅园中淡淡的沉香味儿……
“师父?”胡不归绽了笑便奔了过去,他望着自家师父苍白无色的脸庞,只觉师父眉宇间的冰色似是又深了几层,长睫下的黑眸抬头望着树上的木兰花,说出的话也是冰冰凉凉的。
“明日回去。”
清风拂过,入鼻的沉香味儿让胡不归有些失了神,师父一直是冰冰冷冷的样子,这世上或许真的没有什么东西或人能让师父挂在心上的吧!不归山上,他曾翻阅过山中古籍,知晓这世上有修道一说,人修一世,益寿延年,不似凡人这般命短。
那时他便知师父可能就是修道之人,那自己呢,区区凡人,虽年岁小了师父颇多,怕也是要死在师父前面的。
“师父,我会死么?”胡不归失口问道。
言七音偏头微微动了眉心,“何意?”
“我是凡人,师父是仙人,有朝一日,我若死了,师父会记得我么?”
“……”
“师父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听说人死以后会化作尘土,若我死了,师父便把我葬在不归后山,那里原是有漫山繁花的,师父嫌山花艳丽,花精们从不敢肆意盛放,包不准我的尸身葬在那里,能育出一山素色青花呢!”
“不归?”
胡不归一怔,嘿嘿笑了笑,道:“我在师父的书阁里瞧过一本书,上面有一句是这么写的:式微,式微,胡不归?每次师父下山,我坐在山头就想起书上的那句,式微,式微,胡不归?师父的山,反正没有名字,我就给师父的那座山起了个名字,不归,不归山。”
“不归么!”
“嗯!不归山!”胡不归抿了抿嘴,没好意思问师父可知道自己的名字,只装似随口道:“今日镇上市集,师父要出去看看么?”
“也好!”凉凉的声音甚是随意,夹了些许淡淡悲叹,只不过胡不归忙着高兴,并未觉察师父这难有的异态。
一个时辰的路程,胡不归与师父到镇上时天色已有些暗了,华灯初上,青石街道两旁的酒肆飘来缕缕醉人酒香,胡不归偷偷瞥了眼自家师父,她好似是有目的地在往一个地方去。
路上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胡不归并不稀奇,他的师父,一身青衣,一头青丝,苍白如冰的容颜与这尘世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言七音停了步子,抬头看了一眼,胡不归也看了过去,这是一间医馆。
推门而入,医馆内浓浓的草药苦味扑鼻而来,胡不归从未来过尘世的医馆,自然也不知晓师父来这里做什么。
坐堂的大夫听闻了声响并未抬头,依旧埋头书着什么,一边说道:“看诊?抓药?”
“看诊。”
言七音冰凉的声音让大夫抬了头,那大夫发白的胡须抖了一下,只觉一股凉丝丝的寒意沁入脾肺,他定了定神,半晌方客气道:“这里请坐。”
“姑娘何病?”
“是他。”
大夫极轻地舒了口气,看向一旁的胡不归,“小公子瞧上去并无异样,不妨让老夫号脉再断?”
“好。”胡不归犹豫片刻,心想自己并未生病,可师父让瞧,便让这老头诊上一诊吧,遂点了头,说罢还不忘偷偷瞧上一眼自家师父。
“从脉象看,小公子脉大有力,乃热盛……”大夫号了脈,瞧向一旁的言七音,稍有犹豫地问:“不知姑娘与这位小公子是何关系?”
“师徒。”
胡不归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他唤她师父,自相处以来,他便唤她师父,可她从未应过一次,这次……
“啧啧啧!这位小公子面无异色,体温常态,按理说不该是此脉象。”大夫说着便从身后的药架抽屉里拿了一个药瓶出来,又道:“此乃知柏丸,我虽不知小公子何以有此之症,但若按照凡人医治,此药便足矣……”
迟疑片刻又道:“若是二位乃修道之人,老夫就不知此药是否管用了。”
“无妨。”
言七音凉凉的声音响起,纤指从衣袖探出伸了出去。
老大夫瞧了一会儿,满是褶皱的脸上微微有些红色,他干咳了几声将药瓶放在了桌案上,不敢冒犯仙人,嘱咐道:“这药需食了东西,温水服下。”
“多谢!”
言七音拿起药瓶放了五片银花瓣在桌案上,“够?”
老大夫很是惊叹地“唉”了一声,双手小心恭敬地将五片银花瓣捧在手里,手心冰凉,让他不禁瑟缩了一下,掂量了掂量,便颤着声音道:“够了。”
走出医馆,天色已经黑的透了,胡不归上前轻轻扯了扯自家师父的袖角,小心问道:“师父,我得了病么?”
言七音面容清冷,闻言只侧头瞧了一眼那扯着自己袖角的手,还不及反应,胡不归便讪讪笑着松了。
“尹烛传了书信,言你不适。”
手心还残余着师父袖角的寒气,胡不归垂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心,又望向师父离去的方向,阑珊灯火,那身青衣如一块寒冰,所经之处连映眼的灯火都暗了几分,欲灭不灭。
玉盘圆月,夜风习习,夜集是逛不成了,二人踏月而归,宅院中弥漫着淡淡的沉香味儿,胡不归不解地侧目望着身前顿步的言七音。
“尹烛……”
言七音瞧着园中枯败的木兰,喃喃唤道。
“师父……”胡不归自也瞧见了院中异象,便疾步上前也看着那枯败的木兰树。
沉香浓烈,胡不归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家师父的袖角,空气中的沉香味儿与往常闻到的有些不同,带着些诡异香气。
“原来真是小七音啊!”
言七音侧身瞥目,空荡荡的院子,并无人迹,胡不归紧张地又攥了攥自家师父的寒衣袖角,往她身上又靠近了些,躲在了身后……
“砰……”
是冰碎的声响,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坠地声响。
“小七音的封寒看来是修的不错了!”那道诡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