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待之如亲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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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伴着三声钟响磬韵、金石玉振，中和韶乐起，宫宴正式开始。
燕宣十三年时，燕宣帝以陈铭为使，出使西域诸国。三年后，以帖木儿国为首的二十一国组使团回访，过嘉峪关后三个月抵达顺天府。外交礼仪过后，帝于奉天殿内设宴款待使臣。
酒过三巡，难免“失仪”。
帖木儿国副使为帖木儿之孙阿里，他虽年幼，却也是帖木儿国的一名悍将，曾拜在爷爷帖木儿账下，助其四方征战。此人早在白日便以“我国无此风俗”为由，拒绝向燕宣帝行叩拜礼。当时燕宣帝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含笑接纳了帖木儿使团行的鞠躬礼。
群臣颇有微词，觉得这帖木儿国是个刺头，却没想到了晚宴，这位阿里皇子听闻平王世子也上过战场，相谈甚欢，最后竟借着酒劲约下场比武。宫宴场面喧哗热闹，几挫人聚在一起也并未引起燕宣帝的注意，故而到最后发现时，场面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比武前，二人下了赌注，若谁输了，便要给另一人做一月的马夫。这朱明皇室大抵都有打赌的习惯，从朱其原到他堂兄朱子明，各个管不住嘴，最后都输得惨不忍睹。
平王世子败了，不仅败，还是惨败。
而败了之后，他竟还欲毁约。
阿里听完翻译过来的一堆推托之言，怒极，脱口而出一大段，通事听完，呐呐不敢翻译。朱子明酒劲上头满脸通红，又见旁人瞩目，当即一声大喝。
通事乍然受惊，嘴巴一下快过脑子：“阿里王子说，世子嘴巴上的功夫好过手底下的，又说话不算话，是是……”
他还未想到修辞，朱子明已在周围静默的气氛下失控。白日帖木儿国拒行跪拜礼，他借酒劲上场本是欲打败对方，给自己在燕宣帝和群臣面前挣一分脸面。若今日当真输给了阿里，受此奇耻大辱，如何再去争那太子之位？
朱子明大喝道：“去，和他说，刚才的不算，我要和他比兵器！”
帖木儿国的翻译已经凑到了阿里边上，阿里点了点头，面带不屑地看了朱子明一眼，便让人将他的兵器取来。
事情闹到这份上，不惊动上面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燕宣帝听完经过，冰冷的目光扫过朱子明，但最后竟化作一抹和蔼笑意：“他们既然想要切磋切磋，又有何不可呢？”
说着，便干脆在大殿中央清了一个场子，给这二人留足了地方，来比武助兴。
万众瞩目下，朱子明被热酒冲昏的头脑终于降下了温度，冷汗涔涔而下。但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他说不比了。
阿里大约也知道这样的场合，要给朱明皇室留下颜面，故而与朱子明过完三十招后，才将其制服。但谁看不出来，这二人相差甚远呢？
而在座的，可不止帖木儿国和大明，其余西域二十诸国都将这一幕收在眼中。陈伴伴注意到皇帝桌下青筋暴起的右手，不由暗自蹙眉，担心不已。阿里不仅是使节、是将军，更是帖木儿国的一个二十岁的王子，在座的臣子即便武功高过他，又有哪一个能在此刻挺身而出，代表大明出战呢？陈伴伴更知道，与这一时的脸面输赢相比，后继无人的悲哀对皇帝来说才是最痛苦的。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这位明帝国的主宰仍是言笑晏晏，甚至抚掌赞叹道：“英雄出少年，阿里王子果真骁勇。来人，将朕的匕首拿来！”
片刻的功夫后，陈伴伴即奉上一把铜鞘大马士革钢匕首。
燕宣帝道：“此乃乌兹钢锭所作，削铁如泥。”
陈伴伴承帝旨展示，扬手出匕，快不过一道银光闪过，他面前的一银杯还一动不动留在原位，但当小太监举手将其拿起，才发现这银杯杯早已被割成两段。
在场诸人都不由耸然一惊，未曾想到大明人功夫一般，这冶炼技术竟然如此高超。阿里目中更是异彩连连，试问凡武人，谁不想要这样的神兵利器。
燕宣帝微微一笑：“今日王子大展身手，朕与群臣也得以一饱眼福，这把匕首……”
“且慢！”朱其原忽然出列。
他目光熠熠，直接道：“陛下，臣请一战。”
简王一惊：“原儿你……”
皇帝也是略感意外，但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笑，“好，原儿你就上场试一试。”
朱其原上前几步，走到大殿中央，青年的身体早已褪去稚嫩，虽不及阿里铜筋铁肋一般，却也宽肩劲腰、高大神武，行走之间颇有章法，渊渟岳峙，不论步子急缓上身都稳稳不动。
阿里上下打量他一圈，忽然来了兴趣，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帖木儿国的翻译道：“王子愿意与这位比试，并约定谁赢就能获得皇帝的匕首。”
正中下怀，朱其原道一声“好”，也不挑兵器，干脆就俯身拾起方才朱子明用过的长剑。
翻译又道：“王子问，您难道要不要拿一柄更趁手的兵器。”
朱其原挽一个剑花，“不必。”
阿里见他身手，顿时也不说话了，神色凝重地取来他的黄金刀，与朱其原分立两侧，压下重心，蓄势待发，殿中人见状，都不由屏息以待。
朱其原并二指抹剑，这是笑月惯常会做的举动。她喜剑，只是因为剑之形制美丽，若剑身用了好钢，就似潋滟水光，在月下舞起来更如银蛇光舞，所以她总是喜欢新剑、薄剑。
但笑月呆在府上半年之久，闲暇时也曾一样一样试过朱其原兵器架上的十八般武器。
等到刀，她就说：“刀在劈砍，变化少，学起来比较简单。但势大力沉，一把重刀是很容易折断剑的。”
朱其原那段时间输得惨了，于是就提出以刀对战，他挑了一柄重到五斤多的大刀，就像这阿里王子的黄金刀一般，彼时他内力已经小有所成，舞起来也是赫赫声威，但依旧输了。
九战九败，而笑月用的剑甚至要比他今日的更加薄。
阿里一刀劈下，朱其原忆起旧事一个走神，竟然慢走一步，被削下半缕头发，飞扬在空中。
皇帝手心一紧，而底下在座的公卿群臣也不由为他抹一把汗。
阿里不由惊叹出声：“好精妙的步伐！”
通事立即与燕宣帝道：“王子夸赞世子步伐精妙。”
燕宣帝闻言大慰，只是仍旧目不转睛观望着下面的战况。
钱程心道：“这能不精妙吗？在笑月先生的手底下，晚一步便是打一下和打十下的区别啊。”但饶是知道世子的本事，此刻也不由心中揣揣，这阿里师从其祖父帖木儿，随父征战出名极早，而朱其原毕竟是第一次真正地对敌。
二人再一交手，兵戈相撞，发出一声悠长清鸣，荡在这奉天殿上空。
阿里收刀蓄势，正色道：“你、我差不多，直接、上！”
一路上，他也学了几句汉语，只是因说得不好，怕有谬误歧义，故而在宫中甚少出口，但此刻战意激荡下，竟也顾不了那么多。
朱其原直臂点锋，手腕仍有余震。阿里有神力，而那柄黄金大刀更让他如虎添翼。但竟激出朱其原几分生死决斗的战性，这是与笑月比武不能带给他的感觉。若所有人都像笑月一般，一出手则点在招之最末、最弱者，那比起来还有什么意思呢？
于是，朱其原洒然一笑：“正有此意！”
你来我往试探这么久，也该进到正题了。
说时迟那时快，阿里横空转锋，他双手握到柄，猛然用力，速度快了一倍不止，刀风更有破空裂响。朱其原因兵器不利不敢直掠其锋，阿里却无这种顾虑，他招式大开大合，刀锋如网、罗织密布。而朱其原一人一剑，凌波凫跃在这飒沓刀浪中，若危若安，既是险象环生，也是精妙绝伦。
刀是好刀，剑是好剑，于是金戈相撞、磨鸣铮鏦之声更加震耳欲聋。有离得近的，受不住这噪音，用袖子捂住耳朵，但眼睛却一眨不眨，深怕错过一点精彩。
此二人旗鼓相当，又都精力充沛，这样以快打快的手法，惊险刺激，又酣畅淋漓。
而就在与阿里对战之时，朱其原不自觉地想到笑月那日的第五式。他当日已经输了四场，正是心烦意燥，出手疾风旋舞，反倒正应了刀法势出无悔之狂意，也是笑月对他评价最高的一次。
但他又是怎么输的呢？
……
阿里挡住朱其原刺出的一剑，手腕翻转，便是一招“横扫千军”。朱其原臂内旋，左拦剑式抵挡，二人兵器相磨，发出一声脆响。阿里随即大喝一声，挽刀当头，一力劈下，激得场内惊呼四起。
——然风烈心愈静，雨骤神更清。
朱其原心中笃定，天下间没有比笑月更可怕的对手了，所以这又算得了什么？
杯停著投美酒倾，只见朱其原双手合握剑柄，面对来势汹汹的这一刀竟不躲不避，奋力迎上。金银交晖，似有火星闪落，酣战至此，胜负只在一瞬之间。
阿里青筋鼓起，一力劈下，这场比斗似乎最终还是走向力之比拼。而与刀比力，是为不智，更何况剑尤处其下。
然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朱其原忽然扬手挂剑，卸下大半力道，迎着刀锋与阿里擦身而过。饶是知其身法妙绝，也不由让观者擦一把冷汗。像这样贴身的搏斗，一步近一步险，更况乎朱其原这样直接近身变招，横穿刀下呢。
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变危绝妙绝，堪称神乎其技。
而这一式变招，亦打得阿里猝不及防，他刀势已成，变则钝。而反观朱其原，卸下刀力乍生灵动，旋身带剑，刹那飞去，力达剑尖。
阿里回身，瞳孔剧烈收缩，然一步慢步步慢，一招失全盘输。
……
终于，一滴浊汗落在冰冷的剑身，胜负已分，但奉天殿内竟鸦雀无声。
许久，才有燕宣帝拊掌出声：“好！好！好！”他连说三遍，尤不能舒张这一刻的激动之情，于是又叫一声：“好原儿，快回来吧。”
朱其原由是收剑，抱拳为礼：“承让了。”
阿里久久不能平复心情，但见朱其原行礼，也不伦不类的学着回了一个抱拳礼。
燕宣帝将朱其原唤道近前，克制着激动问他：“原儿，你怎么会想到下场？又是从那里学到的这一身武艺？”
想到笑月嘱咐，朱其原只能对第二个问题避之不谈，便只答：“这匕首原是皇伯父心爱之物，其原不好意思讨要，未曾想这会伯父竟然要以它做彩头，自然憋不住要下场试一试了！”
燕宣帝看着他澄澈的双眸，忽有动容，哈哈大笑起来。
待到帖木儿国使节问起时，他便直接道：“这是简王世子，朕自幼教养长大，待之如亲子。”
……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待之如亲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