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灯祭》平生轻素

18、第18章 芳菲令（4）

　　远处热闹的喧嚣之声此起彼伏，黑夜漫过白昼，玉昆山渐渐回归安静直至沉寂。

　　万钧城的王宫中也变得十分寂静，昔诺将手中的书简放下，揉了揉眼睛望着星空出神：“以前明明很享受这份宁静，可是季儿走了之后，这份安静却显得十分空寂。”

　　千初走过来轻轻的挑了挑灯，屋内顿时明亮了一节，墙上的梨花穗似乎有感应似的，发出幽幽蓝光，照得室内通透。看着摇曳的灯光，千初叹了叹气：“我怕是要成为碧落大陆上第一个累死的起居舍人。”

　　昔诺：“我今夜看完这册书之后便歇息，让侍者报时与你即可，你可早些歇息，你明日再记录也无妨。”

　　千初：“这可不行，起居注事无巨细，且要客观公允，他人传话不可保证毫无错漏。”

　　昔诺：“在旁人眼中，你是我身边最通透和最懂得变通之人，可是只有我知道你固执的时候有多顽固。”

　　千初：“谁让我们有一位‘目空四海’的王呢。”

　　昔诺：“王权在起居郎面前可是毫无用处！不然怎么会到现在不曾看到过关于母妃起居注的只言片语。”

　　千初：“这不是顽固，只是起居郎有起居郎的原则。君言必书，君行必注，以防其误，而损君威；以防过失，而示后王，记注之职,其来尙矣。”

　　昔诺：“起居郎的原则吗？那千初自己的原则呢？”

　　千初：“除非身死，不然我的赤心灯永远不会灭。”言毕千初行礼退至一旁，不再打扰昔诺看书。

　　昔诺：“你的忠诚，我从不曾怀疑，千初，真的没有母妃的记载吗？”

　　千初：“王，不曾有，如果有，我一定会告知您。”然而千初没说出口的是，关于月妃的记录，不止一点都不曾有，这反而是最奇怪的，按照月妃在昔国的地位，一定会有很多关于她的记载，就连千家的起居阁都查不到一丝痕迹，好像是有人刻意抹去了关于月妃的痕迹。

　　昔诺淡然的收回目光，虽然早已知道答案，一次次的反复询问，并不是因为他不相信千初，而是他还是抱着一丝幻想，觉得兴许随着时间的流逝，能发现他们年少时不曾发现的线索。记忆中一直微笑着带自己给万民祈福，讲故土风情的母妃突然去世，是他一直未曾解开的心结。而关于母妃的事迹，却不曾在昔国的历史上留有只字记载。

　　千初：“王，来日方长，终有一日会水落石出，不如早点歇息，后面的路还很长。”

　　昔诺：“是啊，还有很多事要做，不是唏嘘的时候。”说罢摆了摆手示意千初退下。

　　夜深人静，千初从昔诺处退出后，回到家中，将十几样家具转动至不同的角度，只见地板悠然打开，露出一个入口。

　　千初朝着入口走进去，里面有很多岔路口，如果不是千氏指定人选，即使找到入口也会在里面迷路。千初走了一会，走进了一间极其隐秘的房间。

　　室内有数百个书架，每个书架上记载的每一代昔国帝王、王妃及王子的起居注，按照朝代从里到外排序，每个架子上又按照年代的顺序从上到下排序。千初走到昔诺的书架前开始记述起居注，记录完后，已完成一册书卷。

　　算算时间，他跟在昔诺身后已经十年了。第一次认识昔诺应该是在十年前的宫廷宴会上，那时昔诺在月妃的身后，笑得多么明媚，像极了一个幸福的普通的孩子。千初手指摩梭着起居注的字迹，思绪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昔国帝都万钧城王宫通和殿内，八音迭奏、其乐融融，这是一次比较特殊的宫廷宴会，以往宫宴只有一些要臣和王侯能参加，这次在帝都的官员无论官阶大小都能参加宴会，且宴会的主角是各官员氏族们的小孩，宴会主要目的是为将来的帝王物色人选。

　　宴会上，昔诺和昔季自然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只不过昔季性格捉摸不透，很多人有心思引荐却寻不着机会，都被他巧妙的回避了。因此大家将关注度全放在了昔诺的上，只见昔诺刚出场，场面顿时肃静，众人纷纷行礼，昔诺：“请大家随意，不要因为我扰了大家的兴致。”

　　只见丞相带着女儿上前行礼：“昔诺殿下，这是小女穆雪，素日勤习礼仪和书法，记忆力超群，以后能得到殿下的青睐是我们一族的愿望和荣耀”，然后穆雪向昔诺行礼，昔诺绅士的回了一礼，并未答话，不过按照身份来说，昔诺并没有必要向其他人行礼，只是从小月妃叮嘱昔诺要待人宽厚。

　　其他家族见状也纷纷带着女儿上前推荐：
　　“昔诺殿下，这是我的女儿梦仪，她为了殿下……”
　　“昔诺殿下，我的女儿也请多多关照……”
　　“昔诺殿下，我的女儿能歌善舞……”
　　……

　　只等有女儿的人家都围上来说了一轮，众人才散去。在昔诺被“女儿们”围困之时，另一边到场的男孩子们兴高采烈的玩起了六博，六博是一种掷采行棋的博戏类游戏，因使用六根博箸所以称为六博，以吃子为胜。

　　六博棋棋盘由六个元素组成，一是棋盘以隐形太极八卦图而设计，太极生两仪，黑白两条鱼；两仪生四象，四个圆点；四象生八卦，周边八方。四角为阴，四边为阳，中心为太极。就象有博筹一样，随棋具应该配有黑白两条阴阳鱼放在棋盘中心内。二是棋盘中四角寓意东南西北，由此起步，最后归中。三是棋盘中设有三十二个行棋点（如果将周边十六个点参与行棋，棋局将进入另一复杂变化）。四是棋盘中四个圆点的作用，在双方对局时，一方将对方的棋子俘虏以后，将这枚棋子打入到己方的圆点内关押。五是棋盘中间藏有内八卦，这八个点上的棋子，猜拳逢\"1\"时，就可直接进入到太极中心内。六是棋盘上的行棋点线，从角上以逆时方向运行。虽由邻近点可进可退，但除中间四角的点以外，棋子只能是由角跳到角，由角滑到点，而从角不能直接跳到点。

　　昔诺得空便立刻向着这边奔来，只见一个穿着朴素却容颜俊秀的小孩已经连续赢了几盘棋，众人纷纷鼓掌。昔诺在旁边观察了一会，见还没终局，这个小孩脸上每次都很开心的面带微笑，而他每次微笑都必定赢棋。

　　昔诺笑了笑，心想这人虽然聪明，但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性，心事都写在脸上。

　　六博之外还有斗百草的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每个小孩带一株自己认为最珍贵的植物进宫，然后让月妃评选谁的最珍贵，胜出者有月妃亲自提供的奖励。

　　侍者们将植物一一摆好，月妃从一边一一看过去，只见牡丹、兰草、雪莲等奇珍异草应有尽有。最终月妃从中选了一枝较普通的麦穗，问道：“这是哪家公子呈上来的？民以食为天，当属此物最珍贵。”

　　昔诺往人群中看了看，他又看到千初脸上赢棋时爽朗的笑容，便心下明了。

　　“是我”

　　“是我”

　　只见两个小孩子同时站了出来，其中一个便是千初，他穿着朴素，容貌俊秀。另一个小孩穿着华丽略带点浮夸，一看就是达官贵族的纨绔子弟。

　　本来一般呈百草都是每个人带着自己的成果上前展示，但是侍者们怕小孩年轻不懂事冲撞了月妃便事先收集起来集中展示，却不成想会出现这样的风波。

　　这个小孩是穆雪的表弟聂暻，刚刚六博对弈输给了千初心里不痛快，于是想趁机出口恶气，且平时他在家作威作福贯了，想要什么都是直接霸占，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月妃笑意盈盈的看了看昔诺和昔季：“诺儿和季儿看此事如何解决？”

　　昔季指了指聂暻：“月娘娘，这小子一看就没头没脑，怎么可能选中您中意的百草。”旁边的聂暻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想要辩解却一时没想到说辞。

　　月妃用手指弹了弹昔季的脑门：“你呀，就是小孩子心性。”

　　月妃转身看向昔诺：“诺儿觉得呢？”

　　昔诺对着月妃行了行礼：“母妃，此人才是呈上麦穗之人。”昔诺指了指千初。

　　聂暻不高兴的辩解道：“殿下，娘娘，一个穷小子能拿出什么宝贝。”

　　月妃没理会一旁的聂暻，接着问昔诺：“何以见得呢？”

　　昔诺：“母妃，我看到他开心的笑了，我相信一定是他，他的笑容已经告诉了我答案。且按照聂公子的说法，就因为他是穷小子才会选择麦穗，想必聂公子选的一定是某种名贵的奇珍异草。”

　　月妃赞许的点点头：“吾儿有识人之明，可是目前还缺乏证据呢？”

　　昔诺：“要想查证据很简单，想必聂公子事前并没有想到这个结果，只要将殿外的侍从唤进来问今天带的何物进宫即可查明。再者想必聂公子连麦穗从何处得来都答不上来，毕竟这个季节成熟的麦穗还比较少。还有聂公子身上还留着牡丹的气味……”

　　月妃听了昔诺的回答很是满意，便赐给了千初一块腰牌，温和的问道：“这位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千初上前行礼，简单的答复：“千初。”

　　月妃：“原来是具有御鸟之力的千氏一族，以后多到宫里和诺儿作伴，这块腰牌可以允你随时进宫。众人心知肚明，收了月妃的腰牌，千初从此就是王子的贴身侍从，引来无数艳羡的目光。

　　千初恭敬的领了腰牌退下了，千初退下后侍者将月妃准备的书籍、衣物、药材等奖品送到了他的马车中。

　　宴会结束后，昔诺穿便服乘马车悄悄跟着出宫的队伍来探查情况，他料想聂暻一定会为难千初，便跟出来看情况。行至宫门外一段距离，只见聂暻联合刚刚输棋的几个孩子将千初围了起来。

　　聂暻：“给你机会，跪下向我道歉，不然有你好看的。”

　　千初：“如果我说不呢？”

　　其中一个小孩说道：“你一个穷小子，凭什么配得上月妃的奖赏，交出腰牌，以后不许再进宫。”

　　另一个小孩：“千氏，不就是个鸟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千初：“你是想试试鸟人的厉害吗？”说完便吹口哨唤了一群鸟过来，对着聂暻一群人四处啄，几人被啄的鼻青脸肿，恼羞成怒，便涌上去想对千初动粗。

　　昔诺见状从马车下来：“我的爱鸟怎么跑这来了？”

　　众人见昔诺出场只得行礼：殿下。

　　昔诺：“你们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的鸟顽皮误伤了，明天找太医给大家诊治一下。”众人见昔诺有心维护千初，便只能散去了。

　　千初沉思间，已经走到了起居阁的尽头，准确的说这是一扇门，一扇尘封的门。

　　门的另一侧，有千氏先人的灵魂驻守。

　　千初扣了口门扉，里面闷声问道：“你确定想要跨过这道门。”

　　千初：“是！”

　　先人：“那你的选择是？”

　　千初：“王权。”

　　先人：“你要为了一个人的忠诚而毁了一族的荣耀吗？”

　　千初：“我相信一族的荣耀不是永远依附在神权之上，他是一位伟大的王，关于忠诚，我从来没有过第二个选择。”

　　先人：“进来吧。”

　　千初进了那扇门，漆黑的看不见五指，他恭敬的跪在地上。

　　先人：“按照族规，既然你选择了站在王权这边，从此你不在获得家族的助力，但你可以在这里提一个要求。”

　　千初：“我想要一个答案，月妃的消息。”

　　先人：“孩子，这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我希望你多考虑下自己和家族的荣耀。”

　　千初默默的跪在地上不出声。

　　僵持许久，先人说：“你既然决定了，我就不勉强。我们也没有太多消息，去一趟神乐署吧，运气好的话会有所收获。”

　　千初对着先人三叩五拜之后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