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葳蕤（女尊）》新晴照酒

526、皇贵君

　　薛恺悦提前发动了，安澜吃惊之下，看了一眼沈知柔这暖阁中的宫漏，略微思索，就沉稳了下来。这些年后宫众人陆续诞育，他作为皇后每回都要看视陪伴，对男子诞育的知识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知道从刚开始发动，到小娃诞生，中间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眼下才是申时初，便算是薛恺悦已经诞育一回，生产相对要快些，那也至少得两三个时辰。这两三个时辰，足够他把永乐送到柳太君殿里了。
　　这么想着，他有条不紊地下了几道令。一是命人去玲珑殿里传话让淑君先赶去照料，一是吩咐侍儿回麟趾殿传话，让麟趾殿小厨房早些备办晚膳，今日提前用晚膳。一是让人给来太医拿赏银，礼送来太医出暖阁，一是吩咐侍儿们加紧给四皇子准备随身衣物包。

　　几道令下完，他又叮嘱沈知柔了两句，要沈知柔千万想开些，要善自保重，不可自暴自弃，自厌自嫌。时间紧迫，他也没功夫同沈知柔扯闲篇，直截了当地对沈知柔言道：“你不能总觉得自己不中用，你自己都说自己不中用，那陛下凭什么喜欢你呢？就算是原来喜欢你，听你这么说，也该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天助自助者，人爱自爱人，你好好想想，怎么样赢取陛下欢心比自厌自弃好得多。”
　　身为正宫，教导别的后宫如何赢取天子欢心，这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做的，但此时此刻，他却说得坦荡而自然。说完了也没有什么别扭尴尬，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天冷要穿衣天热了要喝水的日常事。

　　沈知柔的眼圈再次红了，“皇后哥哥，我，我知道了。”
　　安澜拍拍沈知柔的胳膊，“我这几天有的忙，你乖一点，别再让我一趟趟往这边跑了。”
　　他没有自称本宫，语气更是亲切而真诚，仿佛他便是沈知柔的亲兄长。沈知柔哽咽着点点头。此时侍儿们簇拥着永乐皇子和他的乳父过来了。

　　安澜瞧了一眼，见永乐皇子除了没有书包，别的物件还算齐备，衣服穿得也厚实，便点了点头，对永乐皇子的乳父道：“抱着皇子，给你家主子行礼。”
　　他这话说完，侍儿们便去外间拿了个拜垫过来，给永乐铺在沈知柔床前的地毯上。这是个例行的礼节，在凰朝，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头一次出外读书，都要向父亲行礼的，这表示孩子已经不再是个幼童了，以后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有他自己的人生要经历。虽然永乐只是去太君殿里读书，而且年龄极小，但是意义是一样的。
　　永乐虽小，却很乖巧，被乳父抱着走到拜垫前，按乳父的指引行了跪拜礼。沈知柔坐起身来，受了永乐的礼，声音平静地嘱咐永乐道：“好孩子，跟你父后去吧，记得听师傅们的话。”
　　安澜很忙，待沈知柔说完，便吩咐乳父抱上永乐，而后当先往外走，“你好生养着，永儿晚上就回来了。”

　　沈知柔点了点头，轻轻道一声“有劳皇后哥哥了”算是礼送，脸上并没有什么难舍难分的表情。他本就不是个特别在意小娃的，当年执意留下永乐，一是自己的亲骨肉，二是盼着是个公主，能够更得天子欢心。后来生出来是个儿子，他对永乐的心便始终淡淡的，虽然不至于忽视，但也谈不上精心养育，比起陈语易这样深爱儿子的男儿，那程度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旁人都以为是他身子不好，顾不上儿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更眷恋明帝的爱，儿子不过是顺着这爱意来到姚天的小生命，他对这生命的到来心生欢喜，却没有浓烈的爱。
　　因为爱意不浓，分离也就不是那么伤感，此时并没有那种心肝宝贝将要被人抱走的空落落的感觉。安澜看沈知柔这情形，隐隐约约感知到了这一层，但安澜也没觉得如何。在安澜心中，后院男儿尤其是侧室男儿，其本职便是爱恋妻主服侍妻主，对于儿子，只要没有弃养虐待，就不应受到过多的指责。毕竟上头有长辈有妻主有正室，教养儿子的责任不应当只落在这侧室男儿头上。

　　沈知柔待安澜一离开，就开始琢磨怎么样才能重新赢得明帝的心，安澜的话他方才是听了进去的。

　　安澜带着永乐往庆寿宫走，为防柳太君拉着他阴阳怪气，他索性一见柳太君就言明薛恺悦临产，他得赶回去照料。柳太君果然不敢再啰嗦，乖乖地收下永乐，放他离开。然而回到麟趾殿，安澜也没能立即赶往紫宸殿，四公主应辰把他给拖住了。他一回到殿里，小女娃就伸着胳膊要他抱，小脸上已经哭得全都是泪，乳父神色尴尬地看着他，小声解释，道是四公主午歇醒来就闹着要找父后，谁都哄不下。安澜看应辰哭得实在是可怜，无奈地接过来抱在怀里，瞧着天色还早，决定先哄四公主，等用过晚膳再去看视薛恺悦。

　　好在今个儿正好提前回宫的顾琼，听见薛恺悦发动了，在安澜之前赶到了紫宸殿。顾琼一回来，先像往常一样净面用茶换宫装，侍儿鸢儿在一旁伺候，跟他讲宫中的事，先将安澜亲自送永乐皇子去庆寿宫读书的话讲了一遍。顾琼淡淡地应了一声，问鸢儿道：“柳太君怎得这么快就答应了，谁给皇后出主意了？”
　　鸢儿道：“听鹒儿说今个儿午前，景卿主子去了趟庆寿宫。”
　　顾琼没有再接话。柳太君拒收永乐的事，他前两天就知道了，他的殿里有两个侍儿每日里都随着长乐去太君殿里读书，这两个侍儿很是机灵，那边有什么事，总是会及时地告诉他，因而那天柳太君一拒绝安澜，他就知道了。若在以往他会想个法子，主动帮安澜解围，可是自从安澜扣了他的衣裳，他虽然对安澜不至于生出怨恨来，却也不想再像之前那般做背后帮忙不邀功不图利的傻子。以后他要帮安澜，也只会帮在明处，不是他爱记仇，而是人心便是如此，不当惯着的便不能惯着。

　　鸢儿见顾琼不怎么在意，便又给他讲薛恺悦发动的事，“听说太医都已经过去了。”这下顾琼惊到了，他连晚膳都顾不上用，拔腿就往紫宸殿赶，鸢儿赶紧跟在他后头跑。
　　顾琼是个有心之人，他早就了解到，到本月的二十五日，薛恺悦才怀孕满八个月，虽说姚天男儿不少都是刚满八个月就生产了，但正常诞育的时间应该是在满八个月之后的半个月内的某一天，今个儿才十九，距离八个月还有好几天呢，这算是提前生产了。
　　他虽然不大懂医术，但也是有生产经验的男子，知道提前生产，总是有些凶险的。想到他前往北都料理差事的时候，同薛恺悦相处的点点滴滴，明帝染疾期间他被侍儿们诬陷，薛恺悦帮他说话求情的情形，他心里头急得跟火烧一样，跑出琳琅殿的院门，有些跑不动了，就三步并作两步，用最快的速度往紫宸殿赶。

　　赶到皇仪宫的时候，他已经气喘吁吁。守门的护卫阻拦他，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还是跟在他后面的鸢儿简单地替他报了句，“贵君要生了，我们主子放心不下，想要进去瞧瞧，劳烦你们通禀一声。”
　　那守门的护卫听鸢儿这么说，便打发了宫侍进去通禀。顾琼眼望着灯火通明的皇仪宫和那迈着小碎步往里头走的宫侍只觉焦躁。他平日里从没觉得这些年轻的男子宫侍走路有什么毛病，今个儿却是深刻地感知到了，太慢，慢得让人心里头冒火，恨不得自己跑过去替这宫侍传讯。
　　在顾琼等得望眼欲穿的时候，这宫侍终于回来了，道是：“圣上请怡卿主子进去。”
　　御前护卫们这才把兵器收起来，放顾琼入内。

　　顾琼再次撒腿往前跑，没多大一会儿，就到了紫宸殿院子中。他用一双细长的眼睛往院子中一瞧，只见右边侧殿的台阶下面站了好几个负责传话的皇仪宫的侍儿，便知道人必然是在这个侧殿里头。他蹭蹭两步上了台阶，略喘了喘气就往殿中走。有侍儿过来，掀起帘子，他也不客气，径直入内。
　　房中却没有他想象的人多如堵的场面，只有冷清泉带着奕辰以及秦梦菲、史燕梦在空地上站着，明帝和安澜却不知道在哪里。
　　他一惊，连忙问冷清泉道：“怎么是你在这里？皇后呢？陛下呢？”
　　冷清泉用手指指隔间，“陛下在里头，皇后被应儿缠住了，暂时过不来。”

　　顾琼听了，便背对着奕辰挑起帘子，悄悄地向里头看了一眼。
　　里面比外面人还多一些，明帝、尚然兮、尚然兮的手下晋儿，以及两个接生的稳公，都在里头，但是薛恺悦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他瞧过来的时候，薛恺悦正蹙着眉头忍耐，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但并没有发声。明帝紧紧地握着薛恺悦的手，一脸忧急地看着薛恺悦，看样子心疼得厉害。
　　顾琼见状，便没有打扰薛恺悦，只向着明帝小声道了句，“臣侍来了，尚公子若是有什么吩咐，陛下就着落臣侍来做吧。”
　　明帝听了，便对尚然兮道：“你要用什么，让怡卿去准备。”
　　尚然兮经常出入后宫，知道顾琼原本负责协理六宫，在琐事上极为能干，也不同顾琼客气，开口列了一串要用到的东西。
　　顾琼立刻奔了出去，对台阶下站着的侍儿拍了拍手，吩咐侍儿们按尚公子要求的去准备东西。露儿几个瞧见顾琼过来，便知道今个儿这事是顾琼负责料理了，虽然各有心思，却也都知道事非小可，人人听命，各个用心。
　　产褥用的东西备好了，顾琼又指挥着侍儿们前前后后地配合尚然兮忙碌，让冷清泉只需要照顾放心不下父君非要一同过来的奕辰便可。

　　晚膳后，安澜仍旧没能把应辰脱手，只好让乳父抱着应辰，一同往紫宸殿来。他赶到紫宸殿侧殿的时候，见顾琼和冷清泉两个配合得当，越发放了心，见离生产还早，他索性让人在紫宸殿正殿摆晚膳，让顾琼、冷清泉两个都陪着明帝和奕辰去用晚膳，他自己留下照顾薛恺悦。
　　明帝不肯走，安澜也不勉强她，只让顾冷两个带着奕辰去用晚膳，留明帝守候。
　　薛恺悦此时刚熬过了一阵腹痛，他比安澜、顾琼两个经验更足，知道胎儿的位置还没能调整好便要生产了，他必然要遭一番罪的，如此他便不想让明帝在里头陪着，他瞧着安澜请求道：“皇后哥哥，你还是让陛下去用晚膳吧，臣侍这里还得一会儿呢。”
　　他平时很少喊皇后哥哥，这时喊起来，便是拿他当自己人的意思，安澜会意，瞧着明帝道：“小恺心疼陛下，陛下还是去用膳吧。”

　　“澜儿朕不饿。”明帝立马出声反对，俊俏的玉颜上全是紧张，她已经有了九个孩儿，自然知道男子生产都是有风险的，更知道薛恺悦生产提前，胎儿的位置还没来得及调整好，这番生产是要吃苦头的。
　　薛恺悦从一开始发动，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了。后面，正是要紧的时候，她亲自看着，有什么事，尚可决断。
　　安澜瞥了一眼明帝同薛恺悦紧紧握着的手，猜测要把明帝给打发走，是不可能的了，便转身吩咐侍儿去拿些吃食过来，就让圣上在外间用，又对明帝道：“贵君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的，陛下不肯用膳，倒让贵君担忧了。”
　　明帝看安澜不赶她走，这才放下心来，自去外间用膳，把里头交于安澜。

　　就在明帝在外间用膳的当儿，薛恺悦又疼得紧了，然而胎儿仍旧没有落地的迹象。尚然兮上前探了探肚腹，小声道了一句，“胎儿还没能顺过来，贵君得继续用力才行。”
　　薛恺悦听了，苦笑了一下，胎儿提前生产，位置却没能够顺过来，他得用自己的力量，把胎儿在肚腹里顺过来，这谈何容易？可是再不容易，也得尽力去做，他有爱他的天子，有亲生的女儿，有要好的兄弟，他不能够让这个小生命同他一起陨落在这温暖的世间。

　　安澜瞧薛恺悦一张英毅的俊脸疼得变了形，心里头也蓦然紧张起来。这个男子本来已经有了女儿，不需要再诞育这一胎的，只为他能够安心抚养女儿，便要再受一番辛苦吃一番疼痛，光辛苦疼痛也就罢了，看样子竟是有些风险的。他默默地做了决定，今个儿就把皇贵君的位分给出去，人家以真心待他，他也不可太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