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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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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沉进了地平线里,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暗下,姜慈收拾好吃的、用的,大大小小五个包袱,他自己揽了最重的三个。
萧泽去猴影山接猴伯了,萧壹抱着大白鹅坐在院子里,痴痴望天。
子时刚过,姜念就从家里溜了出去,单薄身形被皎洁月色勾勒得愈发纤细修长。
她匿在夜色中匆匆来去,唯恐惊扰了一直待她很好的石溪村村人。
村中民风淳朴,大家世世代代居住在此,彼此熟悉,虽然没有夜不闭户的习惯,但大多数人家的院门都是常年不关的。
姜念轻而易举地摸进了邻居的院子,偷一把小工具就罢。她拿了东西要走,忽然发现院门旁边的小木凳上,放了一双小鞋子。
靛蓝色的鞋面上,用白线绣了一只展翅的禽鸟,似鸭似鹤似鹅。
姜念眼睛一下就热了,收起小鞋子,跌跌撞撞地跑出院子,靠着外头的院墙,偷偷抹泪。
邻居赵婆婆有三个儿子,长子、次子一个病死、一个失踪,就剩下老三相依为命。赵老三娶的媳妇是个刻薄的,对婆婆很不好。赵
婆婆为了家里头安宁,受了委屈也不说,还是姜念搬过来住,撞见了两次,给赵婆婆说了几句公道话,老三才训话媳妇,如今一家还算和气。
姜念自认为就做了这么点小事,可婆婆却一直记挂在心上。姜念的女红差得拿不出手,她家缝补的事都是邻居婆婆和吴巧儿帮忙做的。
有时候姜慈从山里打到了猎物,卖卖皮毛换了钱才能给家里添新衣服,有一年冬天特别冷,萧壹又生着病,要不是赵婆婆搬来自家的被子,还特意给萧壹做了一件毛背心,当年孩子说不定就冻出毛病了。
姜念一家不会种地,所以吃穿都要花银子,家里攒不下钱,没法报答赵婆婆。还是姜慈想到自己上山多砍点柴,每次都送给赵家一份。
饶是如此,姜念还是觉得报不尽赵家恩情。
她捧着新崭崭的小鞋子去往下一家,却发现赵家如此,石家如此,吴家如此……几乎全村人都给他们一家准备了送行礼!
姜念知道,是里正谢大叔挨家挨户打了招呼,共同配合演这出戏。可村里人质朴的心思,深厚的情谊,却不是里正一句话就能号召来的……
子时三刻,姜家已经聚齐了四人,就等姜念归来。
大白鹅在门口望风,一见到姜念,便“鹅鹅鹅”地叫唤。
几人一齐看来,发现姜念满身挂着东西,都有些意外。
不是说去走个过场吗?怎么……还真的拿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姜念眼周泛红,声音低闷地主动解释道:“都是乡亲们放在家门口凳子上的,多半是给壹壹的东西。”
新衣服,新鞋子,新手帕,还有一顶很合头围的小草帽。萧壹高兴得原地转了两圈。
“走吧,该启程了。”姜慈捏了捏姜念的肩头,以眼神安慰她。
姜念是最后一个出门的。她把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收拾了一遍,才总算舍得转头。
一定还能再回来的!
四大一小踏着月色往东面赶路。大白鹅鲲鹏被装在竹篓里,由猴伯背着。
萧壹一开始还有精神追在猴伯身后逗鹅,但没走多久就体力不支,还瞌睡连连,走在平地上都差点栽跟头。
姜念决定和姜慈轮流背萧壹,但他们还在商量时,萧泽就不由分说将小家伙扛在了自己肩头上,还拿猴伯从山上带下来的狐狸皮小毯盖在她背上。
姜念见了没吭声,姜慈也没有固执地要去和萧泽抢孩子。
萧泽与猴伯走在前头,姜念姐弟落了几步,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等拉开了更长些的距离,姜慈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问道:“姐,他和壹壹,是父——”
“不是。”姜慈知道萧泽听觉超乎常人,所以他们现在看起来的悄悄话,在他那儿压根等同于公聊。
姜慈知道姜念一般不撒谎,可看她瞪萧泽后背的眼神,以及刚才那句斩钉截铁的“不是”,他再傻也听得出其中有隐情。
既然姐姐不想说,那自然有她的原因。姜慈便不多问了。
“阿嚏!”姜慈忽然打了个喷嚏,走在她左手边的姜念当即扶了她一把。
结果刚一碰到姜念的左手,姜慈的脸色就变了。
“姐你……”
姜念用右手压住弟弟的手背,紧张兮兮地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
姜慈不吭声了,默默从包袱里找出一件稍微厚实点的衣裳,给姜念披上。
一晚上走走停停,及至天明,他们终于来到了黄石城外。
萧泽和姜念都对璇玑宗的行事作风不放心,毕竟上回他嘴上说请,行的还是粗鲁之事。所以,二人恐楚行达不成目的,会追过来抓人,因而到了黄石城也没打算入住客栈,就由萧泽和姜慈出面去租马车,日夜兼程继续赶路。
从柳州黄石城到楚州巫溪山,就是马不停蹄也还要一日半的时间。
萧壹长这么大,除了两年前,姜念被人污蔑,他们不得已搬离原来住的村子,经历过了一次长途跋涉外,她就只在山里撒丫子跑过,还没出过这么远的远门。
刚上车时还好,萧壹像只头一次钻出地洞的小兔子似的,满眼好奇地趴在窗边看风景。
大抵是吹了点风,萧壹一觉醒来,浑身滚烫,小身板软乎乎的,哭着要找娘亲。
正好姜念和萧泽去找水了,车边就剩下姜慈和猴伯。听见外甥女的哭声,姜慈第一时间跳上马车。
小家伙一开始还嫌弃舅舅,可半天见不着娘亲的影子,萧壹凑合凑合,还是抱上了姜慈的脖子。
“坏了,身上这么烫呢?”姜慈紧张不安地要下车,被守在下头的猴伯“唔唔嗯嗯”地拦住。
“也是,外头有风,壹壹不能再着凉了。”
姜慈仔细拿小毯给萧壹裹上,心急如焚地等姜念回来。
小河边上,萧泽带上好几竹筒水往回走。
姜念走在他前边,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赶了一夜的路,上车后她又全顾着女儿去了,自己没怎么休息。好在这会儿左手蓄积的寒意已经褪去,慢慢找回了温度,她下车是特意来洗把脸的,好让自己能清醒清醒。
虽然已为人母,但姜念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她穿越来后住进的这个身体壳子底子好,加上年轻,无需费心保养,肌肤依旧嫩滑白皙。
特别是方才洗过脸,重新整理了头发,她身上的倦色像是被清水全都带走了是的,只剩下明媚、清秀。
未加粉饰的脸蛋儿透出自然的绯色,白里透红,像春日里将绽未绽的花骨朵儿似的,坚韧之中带着娇色,鲜活美丽又不容亵玩。
“为何要装成男子?”萧泽忽然出声。
姜念脚步一顿,人没转身,“倘若我是女孩子,师父当初还会收留我吗?”
“会。”萧泽答得干脆利落。
姜念低头看向胸前绞在一起的双手,
“此事是我隐瞒,我不对。但我并非故意欺骗师父。那时我来这世上短短几年,却看尽了世人对女子的恶意。女孩就像一件货物,随便家里遇着什么难事,都是优先被卖掉的。卖得好点,就去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卖得差点,就在青楼卖笑一生……我害怕。”
她依旧在朝前走,脚下的速度没变,腰背也依旧挺得板直,可走在后边的萧泽,莫名就是觉得她整个人娇小软糯了很多。
“我是真心想当男孩子。”姜念无比真诚地吐露心声。
“好,那回到巫溪山,你继续以男子身份面众。而壹壹——”
姜念猛然转身,“我们不去巫溪山。等到了楚州,就分开走。”
萧泽眼底如同有一池化不开的浓墨,“我与壹壹有约,说好要带她去巫溪山捉毕方鸟。”
“那是红顶彩鹤,不是毕方。”
“反正也没人见过毕方,谁能说它不是呢?”
姜念:……复现当年的对话有意思吗。
话没有变,只是说这话的两个人对调了位置。
姜念争不过他就不争了。她心想反正自己计划不改,还不信萧泽会把他们仨都绑上巫溪山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马车边,猴伯一见他们就比划起萧壹生病的情况。
姜念急忙钻进马车里,看到女儿小脸烧得通红,她当时就心急落泪,只恨自己不能替女儿忍受病痛苦楚。
没有遇到萧泽之前,姜念这具身体壳子的原主,曾跟着一名叫做“一源”的游方医者学医。可惜原主不是这方面的材料,当了九年学徒,一无所获,以至于姜念来之后,就只能继承原主辨认草药的学识,不懂医术。
现在在荒郊野外,什么都不好找,姜念只得先用水打湿帕子,给女儿物理降温。
萧泽嘱咐姜慈、猴伯在车内帮忙,而他握紧缰绳,驾驶着马车疾奔向最近的城。
因为送医及时,萧壹无大碍。只是孩子到底年幼,身子骨纤弱,带病赶路极其容易惊风。
大夫再三叮嘱要好生休养,姜念自然不敢拿女儿的性命开玩笑。
只是她这两日也看到猴伯多次露出难受神色,想来是过往的旧疾还在他的身体里埋了刺,时不时会发作一番。
姜念不想耽误猴伯的救治时间,女儿的命是命,猴伯的也是。
更何况他既于她们母女有恩,又是萧泽的故人,他们应该立马启程继续赶往巫溪山。
姜念打定了心思,就在此地和萧泽分道扬镳,为了让他彻底寒心,姜念又想了一箩筐的话。
她约他晚饭后在她们母女的房间见面,萧泽如期而至。
但奇怪的是,萧泽只见到了在床上熟睡的萧壹,未见姜念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