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世》雁过青天

1、楔子

　　轰——一块燃烧着的岩石从天而降，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似乎要将人砸得连渣滓都不剩……

　　荣介一下子惊醒过来，发现飞机已经抵达A市，正在降落。空姐正在重复千篇一律的注意事项，平时觉得聒噪的声音在这一刻的他感觉中竟是无比的温馨。阳光从舷窗中照射进来，既不炽热，也不苍白寒冷，有些微微的暖。

　　正是二月仲春时分。

　　“先生，你没事吧？”耳边传来空姐温柔关切的询问声。

　　荣介回过神，摇摇头，勉强扯出个礼貌的微笑，道了声谢，起身下机。只是脸色仍然苍白，鬓角隐隐可以见到汗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提了行李，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转向机场餐厅，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牛肉面，又灌了三杯水，才像是活过来一样重重地吐出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向窗外的夕阳。

　　他做了个梦，梦见开车回家时遭遇地陷，穿越到一个荒无人烟气候极端恶劣的地方，没有水也没有吃的，孤独无助，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梦境清晰，历历在目。那种感觉他实在是不想再体会一次了，哪怕是在梦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使得他因为完成了一个项目而终于可以休息几天的好心情一下子被毁掉，直到现在都蔫蔫的提不起劲儿来。难道是太累了的缘故？

　　明明胃里已经饱得什么都撑不下了，他还是又要了一杯鲜榨果汁，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将其喝完，才艰难地起身，往停车场走去。

　　然而在走进停车场的时候，他却迟疑了一下。这一段路让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当然，这条路他以前走过无数次，但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并不是因此而起，而只是很莫名地突然冒出来的，就好像是在梦里……

　　对，梦里他也是这样去取车。

　　荣介脑子一激灵，终于找到了原因。虽然之前的恶梦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甚至影响到了生理状态，但梦毕竟是梦，尤其还是极其荒诞的恶梦，等缓过神之后，他就没有再将其放在心上。然而现在却不免升起了一丝憷意，开始有点犹豫是继续去取车，还是直接打车回去了。

　　他记得，在梦里，自己也是这样去取车，然后开车回家，结果遭遇了地陷和穿越。

　　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拿起手机拔了个号码。

　　接电话的是他一发小，正跟心仪佳人吃饭，在听到他的忧虑之后，没忍住一口汤喷出，当场爆笑。坐在对面的女子顶着一脸鲜汤，美丽的脸极力克制，才没扭曲变形。

　　啪！清脆的巴掌声通过手机传进荣介的耳中，紧随之而起的是发小的痛呼声，道歉声，挽留声……一团混乱，于是他默默地挂了电话，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停下来的步伐再次迈出。

　　梦就是梦，他要真把梦当真，才是疯了。

　　取了车，出停车场，往市区开去。没开出多远，天空电闪雷鸣，开始下起雨来。这个季节雷多雨多，并不稀奇。

　　荣介非常确定梦里并没有打雷下雨，因此暗暗吁了口气，不过在经过一家超市的时候，脑中浮起梦中的惨境，还是停下车，进里面买了很多东西。生肉熟菜，米面果蔬，糕点零食，酒水饮料，直到将他的LX570后备箱，乃至车中空余处都塞得满满当当，才罢休。离开的时候，顺手还拿了几套休闲衫，过季清仓的冬衣，以及数双鞋子。

　　这里面有很多东西，他平时是不会碰的，也知道自己买回去最后大多是要浪费掉，但那有什么关系。哪怕这样的行为让他看起来像那些听到末日传言就赶紧卖房卖车，大批量购买储备物资的疯子一样，他也不在乎。

　　正开着车，电话来了，接通之后入耳的就是一通咆哮。荣介将手机放到中控台上，等对面声音稍歇，才又再次拿起。

　　“琛子，我觉得我那梦恐怕是一种预兆，我这会儿正开车回家，是不是真的很快就能知道了。要是我真失踪，那肯定是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活得好好呢，你别忘跟我爸妈解释，让他们不要担心。另外，有空多帮我去看看他们……”他沉声说，跟嘱咐后事似的，不过与低肃的语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唇角挂着的那丝恶作剧似的微笑。一通大采购之后，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对梦境已不是那么在意，但这并不妨碍他跟好友开个玩笑。

　　本来还在为追了三个月眼看着就要到手的女神飞了而喋喋不休抱怨的发小沉默了半秒，然后再次狂风暴雨般吼了起来：“你神经病啊，说什么屁话！老子约会被你搅和了，饭也没吃成，这会儿正饿着呢。你回什么回，直接过来，给老子捎点吃的，黎记的卤肉饭来两份，旁边那家老胡烤串也要，别忘了我喜欢的大腰子。我这儿有酒，咱哥俩喝两盅，庆祝你休假我失恋……”

　　“滚！”荣介没憋住，破功笑骂。顿了下，又补上一句：“等着。”彼此太熟悉就是这点不好，谁也捉弄不了谁，一点乐趣都没有。

　　正说着话，透过雨幕，路灯与霓虹的交错映照下，一块路标映入荣介的眼中。

　　长安街。大雨将字遮挡住，但经常走这条路的人却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荣介牙根莫名紧了下，收回目光，对着手机笑道：“我到长安街了，梦里就是在这里出的事，你说我要不要绕路？”

　　对面传来一声低咒，然后是无可奈何的回答：“你有完没完？真是疯了！绕吧绕吧，反正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儿，不耽误。”显然，发小也开始被他搞得有些心上心下，最终决定以他的安全为紧要。

　　荣介哈哈笑起来，“就为了一个梦，要在这大雨天多绕十几分钟，你傻啊。”嘴里这样说着，手上方向盘却是一打，转向了另一条路。

　　“靠！你小子耍我玩儿呢？”发小暴跳，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冷笑道：“云水路上有家醪糟鸡蛋不错，带两碗过来。”

　　云水路正是荣介现在走的这条，显然发小已经将他看透：既怂又爱面子。

　　“醪糟鸡蛋啊，长安街没有哇。我现在都上了长安街，老大的雨，不想倒回去了。”荣介咧咧嘴，拒不承认自己已绕道而行。“哟，前面堵了……操……”

　　电话突然断掉，听筒里一片寂静，声音就像是被黑洞吞噬了一样。

　　“喂？喂？老介？”发小接连询问了几声，又挂断电话，重新拨打几次，都是不在服务区内的提示。他愣了一下，转身拿起外套和车钥匙，往外匆匆而去。

　　开车的过程中，他连打了几个电话，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是真的出事了。但出事的地方不是长安街，而是云水路。长安街和云水路都没有堵车。

　　据调查，当时云水路上车辆稀少，该处发生地陷时，只有一辆车经过，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车牌号正是荣介的LX570。眼下情况不明，救援人员已赶赴现场实施援救。

　　“堵车？老介，你个怂包！可千万别有事啊。”发小抓了下头发，有些烦躁地嘀咕，脚下使劲踩油门，恨不能飞到出事地点。

　　两个小时之后，弃车冒雨绕过因为救援而堵塞的道路，终于赶到现场的发小找到熟人，得到的结果却是还没有找到出事的车辆。如果不是有监控，救援人员都要怀疑地陷发生时，是不是有车经过。

　　发小又拨打了几次电话，听到的依旧是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雨水顺着脸庞淌下，他默默地握紧手机，看着哪怕有强光照射，依然被雨幕遮挡得一片模糊的巨大天坑底下，看着顶着大雨还在挖掘寻找的救援人员影影绰绰的身影，脑海中不由浮现之前荣介跟他说过的话。

　　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浑身抖如筛糠，脸苍白得如同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