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亓官

19、柒 救人之一仓库

　　柒救人

　　宁波路上的新光大戏院是一幢四层中世纪风格的哥特式建筑，正红色与芽红色砖石镶拼出的外墙，还有雕花的门楣已不复当年的光鲜，大理石在灯光下泛出陈旧的黄色，老房子散发出些许梅雨季节的霉味。门厅左侧，《渔家女》的大幅海报贴了整整一排。
　　自从当局年初强令各电影院“一律停止放映英美敌性影片”，规定今后各电影院一律上映国产及“友邦”影片之后，电影院的人气就弱了下来，唯有靠一些旧影片撑撑场面，《渔家女》就是其中之一。
　　仇菁菁看着甜净干脆的海报中周璇和顾也鲁的两张笑脸，不禁轻轻哼起那首电影插曲：“鸟儿为什么唱，花儿为什么开，你们太奇怪，太奇怪。什么叫情，什么叫爱，鸟儿从此不许唱，花儿从此不许开，我不要这疯狂的世界，这疯狂的世界……”
　　时局动荡，全世界都打个不休，这世界果然是疯狂的。
　　仇菁菁在楼青山的帮助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地道出来，在隔街打了个黄包车直奔这里。
　　这是她常看电影的地方，也是她和冯坤宁最熟悉的地盘。
　　冯坤宁适时地在她身后出现，“羡慕吗？”
　　“羡慕什么？”
　　“你看人家郎才女貌、双宿双飞的，就没什么想法吗？”
　　“我没你那么龌龊。再说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仇菁菁这八个字到是说得铿锵有力。
　　“切，又没看你去当兵。”
　　“那是因为我怕死。”
　　“……怕死还说什么匈奴未灭的话……”
　　“这话就不对了。我怕死不等于我没志气。就好象崔时俊一样，又没钱又没本事，一样有志气到上海谋生。”崔时俊是《渔家女》里的男主角名字，正是顾也鲁演的。周璇则扮演女主角琼珠。
　　“崔时俊可不算什么好人。既然想独立就不应该要张国瑛送的钱财，更何况张国瑛还喜欢他。”张国瑛是电影里的女配角名字。电影里的崔时俊是艺专青年，因为不同意父母安排的婚事，毅然脱离父母关系，去上海谋生，却没什么本事，不得不接受张国瑛的援助。
　　仇菁菁满怀感触地说：“男人还不都是这样子？真为张国瑛和琼珠不值啊，她们怎么会喜欢他？”
　　“感情的事哪里有说得清的道理，我不是一样也会喜欢你。”
　　仇菁菁见他把自己和崔时俊放在一起比较，有些生气，顿时柳眉倒竖，美眸圆睁，“哎呀，喜欢我难道你很委屈吗？”
　　冯坤宁嘿嘿一笑，却不敢真地回答这问题。
　　仇菁菁斜乜一眼，见他一脸柔情，傻兮兮笑着，心中一软，“哼”了一声，问：“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青衣不在家，我和冷雨谈了，她要考虑考虑。我估计今明两天之内就能有答复了。”

　　就在冯坤宁和仇菁菁说这话的时候，胡青衣正在虹口月乃家料理馆和冈村的女儿冈村樱一起吃饭。两人一起在东京政法大学毕业，是关系极好的闺蜜。
　　冈村樱相貌甜美，性格中带着点佻脱，没有胡青衣那么稳重，什么事都笑嘻嘻的。“我见到他了哦，还真帅啊，听说还是个很知名的作家，才子耶。你们是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
　　胡青衣被她的最后一句差点呛到，咳嗽了两声埋怨起来，“胡说八道，什么叫勾搭啊，怪难听的。”
　　“嘿嘿，脸红了吧？脸红了哦，你脸真的红了耶。”
　　“去你的，说真的，他现在到底怎么样？”胡青衣嗔怪着。
　　“还好我去的及时，只上了老虎凳，没受什么罪。你放心好了，明天他就会被转到76号，估计没什么问题。只要他工作的那个公司出个证明，再找个保人，差不多12号左右就能出来了。”
　　“那这次真要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我不帮你，难道帮那个冷血美人？”

　　被冈村樱称为“冷血美人”的冷雨正在她的公寓楼里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发呆。阳台外是全上海在天际云影日色里，底下电车当当的来去。夏日的纯净在她的眼里忽然没来由的烦闷。
　　冯坤宁的话不停地在耳边荡漾，如烦人的苍蝇一样。可是她却知道，他说的不无道理。
　　“人人都明白胡青衣和日本人的关系，所以这次即使她根本没使什么劲，只要季颂平给放出来，他也会把功劳记在胡青衣的身上，而没冷小姐什么事。所以这仗其实没打，你已经输了。”
　　“我是觉得这样一个机会浪费了很可惜，正好我还有事情想求季老兄帮忙，所以才找到小雨你。你不妨认真考虑一下。”
　　“不管日本人是不是要放季颂平出来，我们都提前动手，将他劫出来。这样情义就在你这边，季颂平也不得不领你这个情。当然，他也欠我一个，所以不得不帮我。咱们各取所需。而且，你也不欠我什么了，我们两清。”
　　前年六月，冷雨女扮男装代表黄金荣与“斜桥之虎”高桂生进行鸦片交易，结果被对方黑吃黑，一场大混战之中冯坤宁路过，正好在她最危急的时候救了她，后来冷雨就一直想要还这个人情，冯坤宁却不着急。如今他就是以此为条件要求冷雨出手。
　　“这个机会你再不把握住，我个人觉得你就没什么机会了。所谓感情，是要一块一块砝码往上压的，压得多了，压跨了心灵的防线，他就是你的。你觉得还有什么砝码能重过救命之恩这样一个砝码呢？”
　　“这事闹大了不正好？人人都知道小雨你冲冠一怒为爱情，救出了季颂平后，两人天涯亡命，双宿双飞，你说，还能有她胡青衣什么机会吗？”
　　“再者说，季颂平既然本来就是他们抓错了，又不是什么犯人，你就算把他劫出来，了不起以后花点钱赔赔罪，也没有什么太大后果。就当大家都演了一出戏好了。”
　　这声音初始如撩号，让人心激奋，继而便如千军万马践踏而过，将她脑海中的各种念头一一蹂躏得没有一丝痕迹。冷雨长吸一口气，始终压不过战胜胡青衣的诱惑。她坐直身子，到厅里摇起了电话机。
　　在接通了黄公馆之后，她说：“喂，是志清姐啊，干爹在吗？在啊，那好，我过去一趟。”
　　黄金荣的元配妻子是林桂生，原在南市一枝春街开设“烟花间”(比较低级的妓院)，从苏州选了一个侍女叫李志清，长相秀丽，为人聪敏，林桂生不忍让她当妓女，就领在自己身边当贴身女儿看待。
　　林桂生和黄金荣结婚后，把李志清作为童养媳，配给黄金荣的领子福宝为妻，福宝在17岁时死去，于是李志清就成为黄家的“大少奶奶”。这位大少奶奶得到黄金荣的特别宠爱，主持黄家一切内务，公媳之间有着特殊关系，黄家的人心中都有数，冷雨自然更清楚，无论东南西北风，还是枕头风最强。平时里李志清和她的关系最好，这次的事情这么麻烦，要说动黄金荣帮忙，自然有她在旁边吹风最好。

　　冯坤宁和仇菁菁在新光大戏院东面的公寓楼里租了一间房子住下，随后冯坤宁又去找了冷雨，只是这次听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在黄金荣的默许下，冷雨已经拉了一号人马准备动手，坏消息是季颂平已经被送到76号总部的看守所，估计12号就会放出来。
　　然而冷雨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不会半途而废，更何况现在人在76号的看守所，那里的头子都和黄金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任务更简单了。
　　她和冯坤宁约定，动手时间就在12日凌晨三点。
　　午夜零点，仇菁菁和冯坤宁在开纳路万昌米号的仓库与冷雨会合。
　　万昌米号的老板万墨林是另外一个流氓大亨杜月笙的管家，也是上海仅次于虞洽卿的米老板。虽然杜月笙跑到了后方，但仍然通过万墨林来遥控上海，以杜月笙和黄金荣的关系，这点小忙自然不会不帮。
　　仓库里灯火辉煌，冷雨早就带了手下守在这里。
　　冯坤宁几步迎上去，拱了拱手，然后给两人介绍，“仇菁菁，冷雨。”
　　仇菁菁虽然没和冷雨打过交道，但人是见过的，在某一期的八卦杂志上。
　　此时见眼前的这个冷血美人比杂志里要鲜活不少。
　　她系着丝绸围巾，紧身的军用小夹克和西裤正是洋人最时尚打扮。再细看，她虽然脸型较小，但却胜在丰腻，一头大波浪卷发，更显得脸小眼大，别具性感。她一直抿着嘴没有表情，到不愧“冷血美人”的别号。
　　仇菁菁如江湖人一般抱拳施礼，“冷小姐，久仰。”
　　冷雨两手插兜仔细打量她，见她有张雪□□致的鹅蛋脸儿，身形十分纤细秀美，削肩单薄、长颈如鹤，虽然算不上美得出类拔萃，却也别有特色。
　　她审视仇菁菁良久，忽然说：“我对你也久仰得很呢。听说你最近因为什么宝藏的事很是困扰，居然还敢回上海，佩服佩服。”
　　仇菁菁盯着她的眸子，发现她说佩服确实说得真心实意，不禁奇怪，却不知冷雨消息灵通，知道宝藏的事情弄得江湖上风雨涌涌，如此恶劣的形势，这仇菁菁不去避避风头，却仍然如此光明正大的露面，换做是她，怎都要思量思量。冷雨为人爽直，既然自己都不好做到，她做到了，这“佩服”两字自然说得真心实意。
　　“哪里，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我回来解释清楚，自然就没事了。”仇菁菁笑笑。
　　“怕没那么容易。”冷雨为人豪爽，心思却不笨，自然知道这种事情不是解释就能解释清楚的，只是她也明白仇菁菁的意思，当下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节外生枝的。你的名字，只有我们三个知道，我没和他们说。”她是指没和自己站得远远的手下说。
　　仇菁菁虽然不担心她在救出季颂平之前拆台，却也要防着她的那些手下。如今听她这样说，放心不少，露出感激之色，说：“多谢冷小姐。”这句却比那句“久仰”真诚得多。
　　冷雨心里明白，看不起她心肠太多，也不说破，只是冷笑一声，“张爱玲既然将我们七个人凑到一起，总不能辱没了她的好意。你也用不着谢我。只是不知道你要找颂平，到底要他帮什么忙？”她心里记挂情郎，当然不想他卷入无谓的是非之中。
　　仇菁菁心想，这事怎么能告诉你。她笑笑说：“小事而已。”却不肯多谈。
　　冷雨见她不肯多说，将目光移向一边的冯坤宁。冯坤宁迎着她微微一笑，说：“确实是小事。”
　　冷雨见他二人都不肯说，心中猜测肯定和宝藏有关，只不知道季颂平能帮上什么忙。她看不起这二人的做作，“哼”了一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