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亓官

17、陆 筹划之二湖雨

　　静好的日光渐渐西移，将车厢里的两个人都笼罩在光影流离之中。
　　“小宁子，你说，被日本人抓了的，一般会关在哪？”仇菁菁蹙眉问。
　　冯坤宁移回目光，面上已然心平气和，“那可不好说了，要看是因为什么事，被谁抓的。军队的、特务机关的、宪兵队的，处置都不一样。谁被抓了？”
　　“当然是我那朋友。”
　　冯坤宁听了，嘴角上挑，抿出一缕笑，“不是吧？你确定他只是被抓了，还没被打死？”
　　这话里就透着恶毒，仇菁菁知道他吃醋正在犯酸水，也不与他计较，只是说：“废话。前天在舞会上，我听袁太太和蒋太太聊天时说的。袁太太的丈夫是清乡专员，蒋太太的丈夫是政工三分团团长，她们两个人的话总不会错的。她们都说只是押着他，没敢用刑。”
　　“她们又不是上海的，知道些什么？就算消息再灵通吧，上海的事传到她们耳朵里也要三天或者一周，早就成陈芝麻烂谷子了。你怎么能相信她们？”冯坤宁嘲笑着，继而明白，“啊，你从那时就筹划着去上海是不是？嫌命长了，我看你。”
　　“你懂什么？你知道我那朋友是谁吗？是季颂平啊，上海女人的梦中情人哦，侬个戆大，勿要忒孤陋寡闻格。”仇菁菁忽然冒出一句上海话，听得冯坤宁只眨眼。
　　“季颂平，似乎很耳熟？……啊，是不是那个花花公子，专写鸳鸯小说的季颂平？好象冷雨和胡青衣还因为他打架来着？”
　　“对啊对啊，你也知道那事啊？”仇菁菁很兴奋。
　　据说胡青衣和冷雨都在追求季颂平，而季颂平则貌似脚踩两只船。事实上，可能他脚踩了N只船，只是其它的那些女子，或者是已婚了，或者是年纪大，或者是不漂亮，或者是没背景，各方面条件都不如这两个，竞争不过而已。
　　沧湖烟雨劲菁丝代表着鄂豫皖苏一带的七个奇女子，个个都背景显赫，文武双全，在乱世之中，竞一时之瑜亮。其中雨就是冷雨，湖就是胡青衣。
　　两人的年纪差不太多。
　　胡青衣赢在温婉，冷雨胜在冷艳。
　　胡青衣是日本驻沪宪兵本部特高课课长冈村少佐女儿的同学，冈村则是日本海军在上海的特务机构负责人。
　　冷雨是青帮头子黄金荣的干女儿，黄金荣则是流氓三大亨里在上海仅存的一人，当年连□□都曾递过名贴拜过师。
　　两人怎么看都是狮子老虎，半斤八两。
　　那天季颂平和胡青衣正在浮云斋喝茶，举止亲昵，不巧被冷雨撞到。冷雨醋意大发，当场就掀了桌子。
　　季颂平斥责了她两句，而胡青衣又在一边冷嘲热讽，结果两个女子将季颂平晾到一边，从斗嘴到动手，从店里打到街面，冷雨和胡青衣还当众言明：谁要是输了就不许再纠缠季颂平。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足有半个多小时之久不分胜负，后来想到让季颂平来做裁定，却发现他不见了。
　　据说季颂平因为两边都得罪不起，于是躲了起来，后来被人发现他在中华电影公司趴在地上玩弹球，而且是和知名的电影明星——周璇一起玩！
　　这件事轰动一时，不仅仅因为两个女子当众打擂，更因为当事人季颂平居然在事发的时候若无其事地与周璇调情。自然周璇是不承认的，只是说两人是好朋友。可是，谁信？
　　“多轰动啊，我就怀疑上海滩有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要是他的话，这两太太的话还靠点谱。她俩结婚很多年了吧，居然还关心这事？”冯坤宁奇怪地问。
　　“关心关心有什么不对的，又没红杏出墙。”
　　冯坤宁一时语塞，“你们女人……真是……”他想了半天才甩出一个词，“八卦。”
　　仇菁菁温润一笑，柔声说：“我要你帮忙救他。”
　　“你当我是神仙啊？说救就救。”冯坤宁凝望仇菁菁的神情，见她收敛了性子，温柔款款，虽然明知她是故意作出这样的姿态，却终是不忍，问：“他为什么被抓的？”
　　仇菁菁见他有松口的意思，眼角眉梢都带了盈盈喜意，说：“共产党嘛，从家里搜出了电台。”
　　“啊？”冯坤宁一愣，随即大笑，“他居然是共产党？没想到没想到，哈哈，还真不象啊。”
　　“哎呀，那些你别管，你到底帮不帮忙？”
　　“帮，一定帮。这个季颂平这么有趣，我还真想会会他呢。”

　　民国三十二年的上海夏天，比往年都要凉爽一些，人心也更加安定了。一方面随着太平洋战争的爆发，日本进入租界后，不再希望有混乱的市面。另一方面，在杜月笙的调停下，军统和76号的大战由明转暗，就少了许多谋杀与枪战。所以街道之上，人头涌涌，车水马龙，人们的脸上也展露出难得的笑意。
　　在那一片且不论是真是假的祥和之中，上海火车站的大牌子在湛蓝的天空下字字分明，喧闹声里，冯坤宁看着电话亭里的仇菁菁，别有温馨。
　　仇菁菁低声说着什么，娇嫩的脸蛋和乌黑的电话话筒贴在一起更显白腻。大约是与意料之中不同，她轻蹙眉头，眼睫低垂，在阳光下别样温柔似水。
　　冯坤宁看仇菁菁放下电话，从电话亭里出来，表情古怪，问：“怎么了？他不是打听你在哪吧？”
　　刚刚仇菁菁给上海警察局侦缉队长韦钟秀打了个电话，询问关于季颂平的消息。韦钟秀是黄金荣的门徒，在青帮里属“悟”字辈的，辈份颇高，交游广阔，更是仇菁菁父亲仇作人深交多年的老朋友。然而即使是这样的交情，冯坤宁也不放心，不敢完全地相信他。事实上，自从宝藏的事曝光之后，除了仇菁菁，他谁也不相信。他自己将心比心，如果宝藏的拥有者不是仇菁菁，管他是天王老子，他也会下手去抢的。
　　“没。韦伯伯只提醒我注意安全。可是……他说季颂平没承认是共产党，日本人也觉得他不是，可能过几天就会放出来。”仇菁菁说，眉宇间是淡淡失落。错失这样一个救人的机会，就又少了与他亲近的筹码，难道真是天不随人愿？
　　“怎么会？不是搜到了电台？”冯坤宁惊讶。
　　“可是没有搜到其它的证据啊。季颂平一口咬定他是给海外某公司搞商业情报的，而且据说日本人也分析了，他的那个电台功率不具备同延安通报的能力。”
　　冯坤宁习惯性地抚抚小指上的戒指，说：“放出来正好吧，不用那么麻烦了。反正只是让他帮忙研究下，他还能不帮忙么？实在不行，我就找冷雨或者胡青衣，她们两个不管哪个出面，估计季颂平都得给给面子吧。就不信搞不定他。”
　　“哟，什么时候你和冷雨的关系也那么好了？”仇菁菁只知道冯坤宁和胡青衣青梅竹马，却不知道他与冷雨也熟。此时才听他露出口风，不禁白了他一眼。
　　冯坤宁淡淡一笑，却不向往常一样多加解释，只是说：“普通朋友嘛。”
　　仇菁菁一撇嘴，说：“你个色狼，还是快帮我多想想正经事。你要明白，如果只是请他帮忙，我自己直接出马就行了，还用那么麻烦？最主要的是，我们得亲自救他，给他个人情让他还不起。这样他才能心甘情愿地帮我们，而且也不用付报酬了不是？”
　　说是这样说，理由冠冕堂皇，却只是仇菁菁刚刚想到的借口。
　　她本来就只是单纯为了救季颂平才杀回上海的，要不早就远远地去避风头了。只是如果挑明了直说，冯坤宁多半不会同意她救人的做法，更可能会指责她犯傻，甚至扯后腿都说不定。所以她才拿什么季颂平是密码专家的话乱扯一通，反正事后就算让季颂平帮忙研究了，他研究不出来也不能证明他不是专家，只能证明那鬼宝藏的秘密太艰深。
　　刚刚听说季颂平不用人救的时候，仇菁菁却又心有不甘。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如果能救季颂平出来，甚至可能和他一起去寻宝，那时两个人天天在一起，绝对是增进感情的大好机会。这样一个大好机会，怎么能凭白放过？
　　最好是除了跟着我去找宝藏外，什么也不能做，那才理想。仇菁菁想着，嘴角不自觉地飘出一缕坏笑。
　　原来是怕分出一部分宝藏给季颂平做报酬，这才想出这种方法。冯坤宁自以为猜中仇菁菁的心思，一翘大拇指，贱贱地笑着，“高。原来不是兄弟们太无能，实在是鬼子太狡猾。”
　　“你才鬼子呢。”仇菁菁扫他一眼，心想这种心思可不能告诉他。“你也说高，是吗？”
　　“啊，能不能当我没说过？”冯坤宁一听仇菁菁这问话，就知道不妙。
　　“不行。哪，既然你也赞成，那这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反正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季颂平欠我们天大的人情，然后心甘情愿、俯首帖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帮我们把那宝藏的秘密弄明白。”
　　冯坤宁喃喃地说：“我看你不如杀了他。”
　　仇菁菁食中二指一并，往他腰眼一点，“说什么鬼话。”
　　冯坤宁哎哟一声，捂腰闪开，笑着问：“那你去做什么？”
　　“我？我回家收拾收拾东西，还得应付一下楼师兄。”
　　冯坤宁收起嬉笑，正色问：“你真要退出潘门？”
　　“我若在，师兄总不安心，而且人家还用潘门来要胁我。既然如此，总要表个姿态，也省得他有在背后使刀子的借口。”
　　“啧啧，你们两个，真有演戏的天份。”楼青山明知道有冯坤宁在，仇菁菁的安全就有保障，所以故意设下局来害她，摆明了就是给外人看的。仇菁菁现在又故作姿态要退出潘门，所以冯坤宁才说他们两个是在演戏。
　　“演戏就要演全套嘛。”仇菁菁微微一笑，“我走了。”
　　“回去小心些。估计现在不少人在你家门口盯着呢。”
　　“嗯。放心好了，见完他我就撤，咱们老地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