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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阳春三月好时节。春风拂过方抽芽的一树新绿柳条,漾着刚融的碧波湖水,还吹来甜而柔软的淡淡花香。宁静又芳香的午后,只听得"噗通"一声,炸开了宁江王府的喧嚣。
雨凉院一地的丫鬟婆子们里里外外跪在太阳底下,大气都不敢出。
宁江王娇宠着的唯一的嫡女落水了,如今生死未卜,王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王妃在他哭得差点断气了。好不容易请来的神医满脸肃容一言不发。吓得宁江王气得干瞪眼也不敢出声儿。阖府上下跪着又有谁敢说什么?
初春花香四溢,珠帘玉翠里,床榻上的少女做了个不甚美好的梦,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刚睁开,对着周遭一应景色皱了眉。
承德皇后没想到自己活脱脱被林轩熬死之后还能重生回来。
战乱初显的时候,她爹被伏杀在了项城。她接替她爹做了宁江王。那时候疆王正在叛乱,不出一月铁蹄便踏破了京城。眼看着就要破了项城南下。
没办法,赵水水只能带着整个江南嫁给了占了整个山东的静王世子林轩。让静王从山东发兵,抵住疆王。
岂料静王世子林轩是个十足的人面兽心野心勃勃的小人。不仅借江南趁势谋了反,还称了帝。为了安稳,还准备将项城大开,生生割了江南一块地赔给疆王。
顶着乱臣贼子的名声做那奴颜婢膝的事情。差点没把当了承德皇后的赵水水给呕死。
若不是前太子江冷提前占了项城,抵住了疆王灭了林轩的狗,说不定江南早已经沦为了鱼肉。
只可惜,她嫁都已经嫁了。江南朝不保夕,到底是需要这次联姻。既然不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就只能斗智斗勇了。
赵水水为了江南在山东待了一辈子。
索性一辈子并不长。她靠着陪嫁去山东的赵家军拖得林轩寸步不得进。她在那小朝廷里大肆培植党羽,翻云覆雨,只为了不让林轩舒服。
林轩自然不会让她活那么久。
死便死了。红颜变枯骨,百冢身后名。身为宁江王唯一的嫡女,这是她的命。
只是,若是爹爹知道自己身死之后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如此这般可会心痛。为了她嫁得尊贵,甘愿放弃一切的兄长寥寥几年里,可会觉得后悔?
他舍弃一切,为她争来的不是康乐太平,而是无尽的折磨。
谁知眼睛一睁,竟看到烟粉帷帐,翠帘轻响,无端嗅出些清粉香气。
只迷迷蒙蒙听到了院子外一阵嘈杂的夹着无数抽噎压抑的哭声。
正诧异着谁敢在皇后宫里哭闹。谁知眼皮刚动,头就被一只粗糙如树皮的手摁住,直将她脑门按的生疼。
“好了。老夫不是说了?无碍无碍。”那声音和手一般粗糙又浑厚。一边摁着她脑门还一边得意的笑。
赵水水使了全身气力,狠狠拍下头上的手。用并没有多好听的粗哑嗓音骂了句。“都滚。”
声音不大却听着气冲斗牛。
宁江王高兴得将请回来的神医亲自送回去。临出门前挥挥手,替闺女赶走了一应闲杂人等。
所以赵水水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地清静,唯有几个喜极而泣的小丫头。
“郡主您总算是醒了。”床边跪着的俩小丫头。豆蔻年龄,穿着莺黄色的挑线裙,梳着一样的双螺髻,哭得梨花带雨,又笑得合不拢嘴。
赵水水抖了一身的疲乏酸痛,抿着嘴,悠悠地坐起来。
离她稍近点儿的丫鬟顾不得擦把鼻涕眼泪,忙扶着她,给她身后垫了几个大迎枕。远点儿的丫头匆匆擦了把脸,给她倒了杯水。上赶着,倾着杯子喂她喝。
赵水水被人伺候着,顺遂地面不改色喝了水,润了润喉,轻咳一声。打了个哈欠,聊聊地伸出手来抠指甲。
这才确定自己这是重生了。
再来一次,她可得擦亮眼,好好琢磨,一定要保住她爹的命,让她兄长好好撑着这宁江千里之地。
平白没事做什么皇后,嫁什么人?乱世苍茫,只要他们明哲保身守着宁江。熬个几十年,盛熙帝江冷自会出手拨乱反正。
赵水水看着眼前跪着的两个丫鬟,闭了眼睛,揉了揉头,虚弱地叫一声,轻轻道。“什么时候了?”
跪在她跟前的小红锦脸上只剩了伶俐的笑,“回郡主,下午人仰马翻,而今到酉时了。不若先备膳吧?”
赵水水垂头淡淡一瞥,轻轻点点头。等着丫鬟拿了些许清粥小菜,准备伸手接过,却觉得身上空乏无力。只得由着红锦喂自己。
“我怎么了?”赵水水不动声色,敛着眉淡淡道。
“郡主不小心落了水。还好是春日水不太冷,咱们小少爷嗓门够大,否则。”说着红锦抽噎着,被赵水水瞪了眼,闭了嘴住了声。
自己这个样子,倒是大概清楚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乾仁二十五年。她因为和金贵在湖边玩,落在湖里,生了场大病。她因此卧床不起,养了足足一个夏天。也正是这一年,北方大旱,颗粒无收。江南却因着雨水充足,一如既往地富足。是也,远在京城的老皇帝永安帝御驾南下。
名为巡查百官,实则是朝廷内忧外困。赶来拉拢在江南颇有势力的宁江王。没错,区区不才,她爹。
不过,目前这跟她没什么关系。这时候的她还是个闺阁深处的小丫头,日日想着的都是怎么偷偷和金贵跑出去玩。
她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还是因为她这次的落水之后,让她上一世几十年都耻辱得抬不起头来。
赵水水眼睛一垂,潜藏在不知哪个旮旯缝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打了个激灵。假意掸了掸身上的亵衣。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林轩便是这个时候入了赵水水的眼。确切来说,入了她爹宁江王的眼。
老皇帝登基二十四年,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攒出家底的都是他的旧臣,眼下永安帝尚未驾崩,念着名声,便是有人包藏祸心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谋反。
可不妨碍有人暗度陈仓。
宁江王赵家无嫡子,唯有她一个嫡女。宁江百年基业,日后她爹全留给了她。一介女流,霸着那么大一份家业,自然会引人觊觎。无疑会变成有心人眼里的香饽饽。
重要的是,赵水水迟早要出嫁。这块肥肉总会花落别人家。只要那人有足够资本,能让堂堂嘉德郡主下嫁。
林轩是山东静王奏请承爵的嫡子,虽说这位异姓王爷是当今圣上封的,比不上宁江王渊源积淀,可山东离京城近,那是替当今圣上守着门户的亲眷圣宠。这些年倒是风头无两。
林轩诚意十足来提亲自然能勉强让宁江王看入眼。
按道理是不能嫁的。江南和山东离得也近,若是宁江王和静王联姻,意味着西边自成一体,朝廷若想再摆布他们,就得仔细斟酌再斟酌。
这就是林轩的如意算盘。能娶到自己,宁江便有如囊中取物,东边连成一线,自有能力和朝廷抗衡,更不必说,单是江南沃土千里都绝对可以让他少奋斗半辈子。
不然林轩又怎么会连着家里兄弟姐妹内斗都不管,一意孤行来宁江,直到宁江王秘密答应这件婚事?
可怜她爹还以为林轩对她用情至深,两情相悦,当初老泪纵横将林轩视若亲子,谁能知道他死后不过几年,林轩就倒行逆施,为所欲为。
不仅明目张胆地谋反,还罔顾百姓死活一个劲儿地敛财打仗,做着登上京城皇位的春秋大梦。
可惜,他的那点心机骗骗妇孺小孩还可以,若是用来治国安邦平天下,可差得远了。
这忘恩负义的人到底也没什么德行一统江山。
只能偏安在小朝廷里自娱自乐,像个好高骛远的跳梁小丑。
一想到这里,赵水水实在是嫌恶死了林轩。
这辈子她重来一回,莫说让林轩将她娶回家,怕是能不能让他把自己命带回去都要看她心情如何了。
相怨相杀十几载,怎一个恨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