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废帝生存攻略》南岩令

71、章七十 煮饼之会

　　三日后，天空放晴。

　　天高云淡，一碧如洗。

　　马超身子骨硬朗，修养不过三天，已经能够下地行走。

　　馆舍大堂被辟为医署，他们吃住便仅限于二楼。二楼最东面有一间宽敞的雅间，有两间房那么大，他们平时用餐便改到了这里。

　　侍卫搀扶着马超踏进雅间，内里却只有庞德和夏侯渊二人，面对面坐在一处用食，寂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

　　“庞司马。”

　　马超一呼唤，庞德抬眸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夏侯渊，而后起身帮着马超落座。

　　马岱不解其中气氛，挠了挠头询问道：“司马从事和崔兄……呃陛下呢？”

　　三天前他才知晓“崔昀”的真实身份，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置信，如今相询也未来得及改口，骇然之际不禁余光一瞥淡然自处的虎贲校尉。

　　夏侯渊神情自若，将竹箸搁置下，指了指后门，“陛下和司马从事在马厩叙话。”

　　闻言，马岱怔愣着阔步行至窗前。

　　他们确实在马厩前谈话，只不过司马防一脸纠结和不可言说。天子倒仍是满面春风，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还仰首朝他莞尔一笑。

　　司马防确实纠结，可也不得不说，天子开出的条件颇为诱人。

　　“朕欲迁汝为京兆尹，供职三辅，何时归河内都不必烦忧，只需卿携诏书前往凉州，招偏将军马腾入京为卫尉。”

　　他离乡多年，难得有此良机，况且京兆尹为三辅首脑，比他目前所处的从事不知高了多少级，任谁都无法拒绝。
　　可马腾也绝非泛泛之辈，他与韩遂结盟多年，此时招他入京为卫尉，却只封韩遂为度辽将军，马超继领父兵作安狄将军，怎么想，韩遂都会心生不满。

　　他斟酌道：“封韩遂为度辽将军，是否不妥？”

　　刘辩见他思忖良久，倒也不想为难他，揣手道：“韩遂谋反在先，朕先封此职看他反应，若日后诛敌有功，必有大赏，但若他重蹈覆辙，也别怪朕心狠。”

　　司马防心口一颤，几年前韩遂、马腾推举王国为帅，寇掠三辅，被皇甫嵩斩首一万多级。身为马腾帐下从事，他自然知晓年前董卓还招其入京共商大事，天子这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可联想到自己的境遇，该如何他还是有分寸的，“臣司马防，谨遵皇命。”

　　刘辩伸手将他扶起，道：“司马公不必多礼。”

　　翌日，司马防便先行一步出城，夏侯渊随后遣使快马加鞭赶往圜阴，奉天子诏令着越骑校尉曹仁护送京兆尹司马防入凉州。

　　目送使者快马而去，刘辩倚在栏杆边，转首问夏侯渊：“圜阳一带现况如何？”

　　夏侯渊将地图铺开，按点为他一一讲述：“子孝驻守圜阴，闭门不出，任凭其辱骂豪夺，守住羌人攻势。执金吾驻扎圜阳，辐射中部，半个月血战十多场，披荆斩棘，震慑四方。徐公明屯兵临县，一募兵治军，二兵援佳县，与执金吾互为掎角之势，肃清中部敌军。”

　　刘辩望了望已经恢复生息的平周街道，笑道：“既如此，我们过几日便出发去离石，对羌之战也该收官了。”

　　夏侯渊压住胸口的悸动，踌躇许久还是言道：“军师祭酒郭嘉，初至圜阳便为执金吾出上中下三策。曹子孝守圜阴为下策，执金吾驻圜阳为中策，徐公明屯临县为上策，虽为上中下，联合而动便为上上策！”

　　刘辩侧目道：“初始之时孟德肯定不信，但他用才不疑，如今怕是对郭奉孝另有改观吧。”

　　夏侯渊敛眸而答：“陛下所言甚是，执金吾赞其为‘当世张子’。”

　　刘辩拍了拍下裳，朗声而笑，“奉孝奇谋鬼才，日后可比张子，孟德能有此叹，看来对他甚是满意啊。”

　　夏侯渊脑门一突，又道：“可如今郭祭酒卧病在榻，圜阳尚有些时日才能安定。”

　　“奉孝染何病？”刘辩顿时变了脸色，离开栏杆一步一步靠近他。

　　夏侯渊舔舔嘴唇，似乎难以启齿，“征战大胜，执金吾邀兵宴饮，郭祭酒料到夜中会有敌袭，诸人便作狂欢状引君入瓮，谁曾想，祭酒饮酒过多，坠入寒潭。之后，执金吾率军将羌人一网打尽，但祭酒却染了风寒，卧病在榻。”

　　刘辩抽了抽眼角，一挥广袖便作罢，“念他体弱，禁酒罚俸即可，杖刑就免了吧。”

　　夏侯渊这才有了些笑颜，“陛下之命，必定传达。”

　　刘辩顿时回过神，假意嗤他，“曹孟德有心爱才，特地让你请命，是想让朕作这坏人呐。”

　　夏侯渊绷不住脸色，笑道：“执金吾说，日后定会约束祭酒，绝不会再出此等糗事。”

　　刘辩难得见他笑颜，凑过去双手摁住他的唇角，带着往两边扯了扯，正色调侃道：“妙才美姿颜，应当多笑笑。”

　　夏侯渊唇边带笑，被他这么一弄，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动作，硬生生僵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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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此时，楼下传来熟悉的呼唤。

　　“崔兄，一道上街逛逛？”

　　马岱的胳膊接了骨，修养几日便康复完全，马超伤势最重，靠着顽强的恢复能力，如今倒也没有生命之危，军医说他需要多晒晒阳光。

　　如今日光正好，他们便呼喝着结伴闲逛。

　　闻声，刘辩放下胡闹的双手，朝夏侯渊展开一个富有深意的笑，而后转身下了楼，“仲岳兄邀请，某即刻便来。”

　　南北城门尚在休憩中，街道却已缓慢复苏，鲜嫩的果蔬置于花布之上，蒸腾的雾气将胡饼缭绕得更为可口。

　　葡萄上的水珠晶莹欲滴，马岱喜滋滋买了一串，分来分去，到了刘辩跟前，倒有些不好意思，“崔兄锦衣玉食，想必是看不上这些的，西河与羌胡相邻，胡服、胡食、胡床都传入城中，买卖方便。”

　　刘辩点点头，他父皇喜爱这些，他在宫中也曾见过，除了简便的胡服和饱腹的胡饼，其他倒没有什么感觉。

　　“孟起兄可觉得好些？”

　　顾及到马超，他们行得颇为缓慢。闻言，马超抬起头看他，“谢……崔兄关怀，尚可。”

　　已近申时，路边小摊人流如织。

　　权贵官宦习惯一日三餐，但平民百姓只有一日两食，隅中朝食，申时哺食，此刻竟已到了惯常的用食时间。

　　马氏兄弟也是日常三餐，但闻到馥郁的香气，还是不禁吞了吞口水。

　　“巷中人迹罕至，有一煮饼摊。”庞德率先前去察看虚实。

　　刘辩并无挑食，马超也无异议，马岱忙搀着他过去。

　　摊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翁，似乎耳背，大声说了好几次都没有回应。

　　刘辩看了看他身旁木板上，用笔书的五枚五铢钱一碗，当即从怀中掏出钱袋，数了二十枚递过去，然后用食指挨个指过摊前四人。

　　老翁颤颤巍巍接过钱，数着数着笑了，然后点点头忙活起来。

　　他事先揉好了面，放在釜中，如今正旁若无人用细绢缓缓筛面。

　　“这是为何？”马岱惊诧地看他动作。

　　除马超落座外，庞德和刘辩也在旁围观，刘辩猜测道：“许是在处理面屑？”

　　他不谙此道，纯属胡猜，马岱却听得津津有味，还同意似的点点头。

　　二人像山上的野猴子，没见过世面。庞德见状弯了弯唇，一不小心虎牙又碰到伤处，轻嘶出声。

　　刘辩奇道：“莫非庞司马知晓？”

　　庞德面色不改，故作高深道：“略知一二。”

　　随后，他又道：“之后他会用冷肉汤调和。”

　　那老翁面带笑容，将筛过的面放进盆中，然后用汤勺缓缓浇灌冷肉汤，将发白的面淋得好似裹了一层金边。

　　二人惊叹地望了庞德一眼，却听他继续道：“然后，他会揉搓面团至竹箸大小，一尺一断，置入盛水的盘中浸润。”

　　老翁所行皆如他所言，浸润后继续用手揉搓，令其薄如韭叶，然后煮沸汤水，将面片下汤继续沸煮。

　　“待面片煮至软糯即可食用，其中时机当掐准，不然会成坨。”

　　庞德话音刚落，老翁眼冒精光，动作迅捷地将面片捞入事先放在案上的汤碗里。汤碗里放了佐料，饧醋葱蒜皆俱全。

　　马超早已等得不耐烦，待煮饼上了桌却面色顿缓。

　　老翁的煮饼摊置在家门口，矮小的屋舍辟出一角放了几张案桌，他们四人一齐进去，不免拥挤了些，可香味浓郁的煮饼让他们丝毫没有怨言。

　　老翁笑呵呵端来一碗酱，用嘶哑沧桑的嗓音道：“是自家腌的酱，加了花椒做的，几位不介意可以试试。”

　　花椒有香气，果实可做香料。宫中用的香料素来也有椒籽，如今倒是第一次听说它可入酱。

　　虽然知道老翁听不见，但刘辩还是恭敬地行了个揖礼，道了声谢。

　　酱掺杂了椒籽，带有微微香气，庞德熟稔地舀了一勺，放到碗中搅拌，让面片都沾染上深沉的绛色后，方开始用食。

　　刘辩这才清楚他们被诓了，庞德显然是煮饼摊常客，因而深知老翁手法，亏他们还以为他学识不凡呢。

　　仿照着他，刘辩将面片吸溜进口中。酱味辛，后劲十足，面片则格外有嚼劲，吃来是别样的享受。

　　余下的汤水仍美味，刘辩饮了几口才停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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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抬头，庞德和马岱已经出了屋舍，朝老翁那边而去，徒留马超和他对面而坐。

　　刘辩松了汤碗，笑道：“孟起兄找朕叙话，馆舍中便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马超面前的汤碗也见了底，却迟迟不见松手，刘辩观他敛眸沉思，暗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事关吾父和文约叔父，”半柱香后，马超才缓缓放下汤碗，道，“也和此次羌胡入侵有干系。”

　　刘辩正了正坐姿，勾出一抹讥讽的笑，“你的意思是，马腾、韩遂和羌胡勾结，侵犯我汉土？”

　　他言辞犀利，丝毫不留情面，马超面色一变，将本来思索好的委婉之辞尽数抛却脑后。

　　见他脸色不对，刘辩又道：“可能话说得有些难听，可究其根本，便是如此。朕说得难道不对吗？马孟起。”

　　马超深深忘了他一眼，发现事到如今，他还是看不透汉室的新帝。

　　“是，”他承认下来，“确实如此，吾父马腾与叔父韩遂为羌胡送粮送策，令其侵扰边境。想着并州无法抵抗，会向凉州求援，然后他们便重整兵马，恢复西凉铁骑的威风，谋得一方权势。”

　　刘辩支起下颚，锁着他的目光，“可他们没想到的是，并州有勇冠三军的州牧吕布，有赈灾入并的执金吾曹操，戎狄溃败是迟早的事。哦对了，马腾还未想到，他有个好儿子。”

　　马超眸子一缩，拍案道：“陛下嘲讽归嘲讽，吾父做错事，我不会包庇，但如此针针见血，扎得到底是谁的心！”

　　刘辩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便听他继续道：“韩文约之父与曹孟德同时举孝廉，曹孟德阉宦之后，在洛阳扎脚，韩文约之父迫走西凉，直到韩文约被羌人所俘，才慢慢崭露头角。天子，你扎得是世上千千万万如我这般寻常之人的心。”

　　刘辩一顿，“朕所认识的马孟起，力荐为骑军之首，不畏生死，战至终焉。这般豪勇，竟是寻常之人吗？朕从不辜负有才之人、有勇之士，唯有狼子野心之徒，不配称之。”

　　马超动作幅度太大，不经意扯动伤口，仍淡然道：“所以陛下招吾父入京，是恩典？”

　　“是恩典，也是警告。”

　　望着他汩汩冒血的伤口，刘辩眉头一皱，“不止汝父，汝弟马休，韩文约之子韩进也当进京。三辅之乱，罪无可恕，如此恩典，难道还不够？”

　　马超顿时卸了力，又听他道：“凉州比并州还繁华几分，朕治世，为国为民，疆土不可丢，州郡也要勤修民生，以后谁胆敢说赴凉州等同下放，朕便要他好好瞧一瞧。”

　　马超哼哧苦笑，刘辩倾身用巾帕替他裹好伤口。

　　“还是说，孟起希望入京，去太学求学？”

　　马超闭了闭眼，没好气道：“谢陛下美意，臣无此心。”

　　“你倒是心宽，诏书还未至，臣就喊起来了。”

　　见伤口已被止住，刘辩方回归正坐，马超眸中闪烁，“既得皇命，臣愿肝脑涂地。”

　　他意为试探，知道自己没有问罪马腾的打算，便收起獠牙，匍匐在皇权之下。可刘辩也知晓，刚露出獠牙的狼崽，时刻需要敲打。

　　“揣摩君心是件很危险的事。”

　　刘辩起身去唤马岱、庞德，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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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后，马超身体无大碍，他们便收拾整顿，前往离石。

　　刘辩将馆舍地契交与太守，命其建设医署，勤修民生。而经过几日晾晒，运送的粮草尚且完好。

　　离石城不愧为西河治所，其间繁荣不比河东安邑差。

　　崔钧容貌轩昂，丰姿俊爽，头戴逍遥巾，身穿皂布袍，立于城门口，将世间颜色揽尽，绝伦逸群。

　　刘辩下了马车，他旋即凑到跟前，拱手道：“臣西河太守崔钧，恭迎天子驾临。”

　　他身后坠了一尾巴的官吏，刘辩一一望过，颔首示意，而后拉着崔钧的手去往太守府邸。

　　粮草一概入库分存，然后火速送信与吕布、曹操着人来领。

　　“吕州牧岐月谷大败羌军，执金吾隐忍月余、引大军于圜阴城外剿灭戎狄，此次侵犯，他们损兵折将，先不说能不能度过冬日，就算侥幸逃回，也要有个内里争斗，不死不休。”崔钧双手被天子握着，掌心直冒汗，面上却不敢显露，强装镇定道。

　　刘辩似有所察觉，拍了拍他的手背，称赞后便松开桎梏。却在踏过门槛时，若有所思道：“岐月谷之战，尚未有所耳闻，还请州平细细讲来。”

　　府邸院中有一游廊，四周栽着香气袭人的金桂。

　　崔钧本欲引他入游廊，赏玩文鱼，但天子好像对一旁的金桂更感兴趣。

　　“岐月谷位于美稷与平定之间，是羌人涌入北部的捷径。”

　　刘辩用手抚了抚桂树的树干，它尤为高大粗壮，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斑点。

　　“于是，吕州牧便引兵围堵？”朵朵桂花如云般层叠错落，刘辩在金桂树下转过头来，目光如水。

　　崔钧心中惊叹，面色却如常，“据说吕州牧掳得一俘虏，为其带路为其出策，最终在岐月谷埋伏重兵，将其一网打尽。”

　　“俘虏？”刘辩蹙眉。

　　崔钧与段烑久交，听闻段炽之事不免带有私心，如今更是心有惴惴，“听闻是先太尉段颎之子，段炽。”

　　刘辩倒没有过分的波动，反问他，“既为汉人，如何被俘？”

　　崔钧卸下心中大石，以为他不识段颎，答道：“段炽为通晓羌人，假意依附，打入羌军内部，后被兵曹张辽解救，为昭赤心，献破羌之策，最终大破敌军。”

　　金桂香气扑鼻，闻久了只觉腻人，刘辩打了个喷嚏，离远了些同他道：“段颎若是在天有灵，想必也会欣慰吧。”

　　“陛下……”

　　刘辩摆了摆手，“京都繁华，见惯了荒凉之地的人难免迷失本心。段颎威震西羌，其人如何，朕不好评论。若段炽重振威名，朕可得好好评道评道。”

　　崔钧手一顿，喜悦地扬起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