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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全文完)

      阿霞死了,说是自杀。
      袁渡看着阿霞那张笑的傻气的黑白照,想着他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笑的。
      阿霞是她的小名,她大名叫徐燕停。
      她从小就猴精,黝黑的皮肤,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缺了个门牙,嘴巴说话都漏风。偏偏短发的小姑娘不是一个肯老实的主儿,像个假小子似得成天上蹿下跳,带着院里的一帮小男孩们爬墙上树,累了就坐进女孩儿堆玩起了办家家酒当爸爸。
      她小时候就是老大,长大以后,女大十八变,唯独老大这个头衔没变,院里的那帮女孩男孩们现如今还是没改幼时的习惯,见上面有事没事总爱站在院里喊声老大。
      一声老大响彻院里的小操场,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与之回应他们的是那声最响亮、中气十足地:“叫我干嘛!”
      阿霞小时候有多动症。袁渡和他认识的时候被她给揍了一顿,因为袁渡骂她傻缺。
      小朋友能说出一长串花里胡哨的句子,却骂不出一个脏字来,但他们管长句叫脏话。
      几个人拉帮结伙,几个人企图用身体去撞对方,嘴巴里说着一长串听不懂的话,他们在打架。
      阿霞鄙夷这个,总觉得他们是个傻老帽。她领着傻老帽们去和对方的老大叫场,捍卫她的领地,宣誓她的主权。
      袁渡因此挨了一顿揍。
      从此以后,袁渡就跟着阿霞混,混到他俩长大成人,彼此都分不开。
      袁渡从阿霞那听说她喜欢上了一位女士,对方是教师,年纪要稍长她五岁。
      袁渡说那也挺好的,阿霞就像怀春少女那样企图整天在袁渡的耳边诉说她对女教师的爱意。
      全然忘记,她此时的年纪正值青春。
      我与袁渡相识是在阿霞的葬礼上,我和阿霞是同学关系,与袁渡相处之后,我常常听到他与阿霞的从前趣事。
      那是一个不一样的袁渡,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地袁渡。
      我大概知晓他对阿霞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他许是喜欢阿霞。

      阿霞死后,袁渡去看望过阿霞的父亲,徐港。
      徐港年轻时没读过什么书,所以骨子里有很深的执念,想让阿霞读好大学,出人头地。
      袁渡说,他不敢进阿霞的家门,他很怕。
      他说,他害怕白发人送黑发人。
      徐港是二室一厅的房子,六十平米左右,客厅放着一张阿霞的黑白照,挂在进门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扑面迎来地窒息感让袁渡的喉咙干渴,徐港迎他进门后,絮絮说起阿霞小时候的故事。
      袁渡和我说,他待了几个小时后就跑了。
      他受不了里面的氛围,他说,徐港没有生气,像是一颗即将枯萎的树。
      他觉得,他也是一根即将枯萎的草,是阿霞改变了他们。

      “阿霞改变了我们。”他反复地说着。
      我看到他全身在颤抖,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他在回忆之中递去一点真实感。
      我同他说了一些安慰话,他就好像没听见似的,眼神放空。
      我知道他又陷在回忆里,正当我起身,他抓住我的手腕问我:“为什么会有人想要自杀?”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疑惑和不解,我在他的身旁坐下。
      他感到诧异,反复地问。
      四目相对,诡异的气氛在空气中流转,袁渡抽身离去。

      再次相见时是在一家便利店的门口,那时候我刚从小区出来,看见他在小区门口徘徊,我猜测,他一定是想要找我,但是不肯开口。
      我走上前去叫住他,领着他回家。
      我现在所租住的房子在市中心的老街旁,白天黑夜都热闹的很,交通也便利。
      一进门,他就显得很局促不安,我示意他放轻松。
      他的面前是一杯盛满的水,我问他,阿霞是什么?
      他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徐港是一颗枯萎的树,你是枯萎的草,那阿霞是什么?
      他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拿起茶几上的水喝了一大口。
      他说,有时候她是一朵花,有时候她是天空或是海水,她可以是世界上的任何一切物种,她富有生命的气息,徐港因她而壮硕,为她遮阴挡雨,此刻她就是一朵花,我因她则是一棵草。可,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她是什么,因为有时候我又觉得她什么都不是,她不是世间上任何一样可替代,她只是她自己。
      我透过他的描述了解到阿霞是一个阳光活泼、积极向上、生命力十足的女生。
      忽地,我想起他前几日问我的问题。
      我对他说,我想象不到阿霞是因为什么而死。
      顷刻间,他哭了,哭的撕心裂肺,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
      我没办法安慰他,只能等他哭完,因为,我看到了一个男孩对一个女孩离去的不舍,这段情感里没有夹杂其他多余的感情,只有纯粹的舍不得。
      纯粹。
      在袁渡身上有纯粹这个特质,就好像阿霞一样。
      一个吸引另一个人,必然将其自身的特点放大,我开始好奇阿霞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近日,我的朋友叶英找到我,她是高三的语文教师兼班主任,她想请我帮她做心理辅导,她最近压力和烦心事很多,导致她失眠很久。
      我正和她做心理疏通的时候,袁渡也来了,他俩打了个照面。
      袁渡发短信和我说,这人有点面熟。
      我把袁渡叫进房间,让他俩直接面对面交流,我不是什么心理专家,也没有资格证书,我只是他俩的一个倾听者。
      我不是万能的,让他俩待在一起,有事一块想办法解决,是最简单粗暴也是节省时间的最好办法(因为我下个接待的客户是袁渡)。
      我与阿霞并不熟悉,同学四年以来,我几乎从没有同她说过话。

      叶英抚摸着杯口,她的思绪飘的很远,我注意到袁渡一直盯着她看,叶英视若无睹。
      我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任由两人之间的气氛流淌在这件不足四十平方米的房间内,宁静的氛围是最好的调和剂。
      袁渡摸了自己的鼻翼,叶英看了一眼他,拿起自己包准备离开。
      我出声挽留叶英,她却说:“下次吧。下次有空的时候再来找你,现在我得回公司去。”
      直到那扇门关上,袁渡还在看着她。
      “我在阿霞的葬礼上见过她,那时候她带着口罩对吗?”袁渡看着我道。
      我点了点头,袁渡呼出一口气,他烦躁地挠自己的后脑勺,神情很焦灼,屁股下跟坐了根钉子似的,整个人猛地一下跳起来,只见他来回在房间里走动。
      我被他晃的头晕,勒令他立即停止,袁渡恍若无闻。
      我只能去拽住他的身体,强制性把他摁住,袁渡挣脱我的手,反过来抓住我的肩膀,愤怒地说道:“是她对吗!”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袁渡生气地道:“女教师是她吧!”
      我费尽力气终于从他的桎梏中挣脱:“什么女教师?”
      他被我推倒摔在地上,我本来想去拉起他。袁渡怒气冲冲地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随手拿起手边叶英刚喝过的水杯用力地摔在门上,玻璃块碎落满地,水渍印在墙面,变成形态不一的暗色印记。
      “你在骗我!”他大声吼道。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就踩着那些玻璃块走了,我看着那地面上留下的灰色脚印,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当即,我打了通电话给叶英,她知晓我要问她什么,并承诺道,明天中午,会来一趟诊所,但她不想见袁渡。
      我把今天与袁渡发生的争执简短地说给叶英,她沉默了一会儿,觉得有必要把明天见面的事情改成今天下午下班,也就是吃晚饭的时候见面。
      我对于他们之间可能存在一些我所不知道的情况发生而感到好奇。本质上我是一位假证医生,心理上我的好奇心、探索欲,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了。
      更多的是他们之间的联系人“阿霞”。
      我俩约好在一家咖啡厅门口,隔壁是一家川菜馆子店,我在咖啡厅内等了她一小时,直到她来电,跟我说还有半小时的会要开。
      我心想,也行吧。
      我去了川菜馆子店旁边的那家黄焖鸡米饭的店,刚坐下叶英的第二通电话打了过来。
      嘴还未张开,电话那边女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我问她怎么了,叶英道:“你在哪家吃饭?黄焖鸡么?”
      正要应,身后就传来一声:“老板,4号桌加一份超辣黄焖鸡!”接着,叶英就出现在我的眼前,老板娘端着两盘黄焖鸡上桌,叶英拿着两双筷子,指着我碗里的那份道:“这么多年,你的口味还是没什么改变。”
      我拿走她手中筷子,示意老板娘加两瓶豆奶。
      叶英嫌弃地看着我,我把热水烫过的筷子递给她。叶英一边说她是怎么和阿霞认识的,一边猜测袁渡可能意识到了什么,她希望我能够帮帮她。
      但我拒绝了。
      我道:“袁渡喜欢阿霞。”
      叶英失落地道:“我知道,我能感觉到。”
      我几次看着叶英夹着生姜拿起又放下,我似乎觉得她是把生姜片当成了土豆片,尽管它们是如此的相像,但仍旧有细微差异可证明。我还知道下一次她再夹起生姜,一定会当成是土豆片吃掉,然后露出一张嫌恶又狰狞的表情。
      因为这对她来说,生姜就是如此可恶的存在,比如我现在就是她口中的那片生姜。
      这顿饭,叶英吃的不开心,因为阿霞,因为袁渡,因为我。
      毫无疑问叶英就是阿霞口中的女教师。袁渡因发现叶英是那个女教师而感到生气,也有一部分是认为我没有告诉他。
      生姜是袁渡,生姜也是我,土豆是,叶英的阿霞。
      假使,我帮助了她,我会变成一个拥有伪装形态的生姜,但我决计不会是一颗土豆。
      现在生姜不肯帮她,已经从普通生姜变成罪大恶极的生姜。
      我听她絮絮说着,说完就又说起了她和阿霞的故事。
      她说:“最开始的时候,她说她要追我,我就没当一回事,哪晓得我们后来会谈恋爱,早知道我就早点同意了,能少走点弯路就好了。”
      我问她:“现在很后悔?”
      叶英摇了摇头:“也不是,命里的来去都是上天注定的,在没遇见她之前我从不信命,她和我在一起后就特别喜欢说一些‘我是她的命,是她命中注定的缘分’之类的话。她都不知道她说这个话,我听的有多害臊。”
      我问她:“我可以把你的这些话录下来吗?”她倒是无所谓,随便我录音,只要完事后同她说一声就行(她可能认为我是要做病理档案之类的)。
      我继续记录,她道:“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她被堵在女厕所里,就是学校大楼靠东面的,她在二楼的厕所里,几个女生围堵她,我进去的时候她全身都湿透了,其他几个女生脸上都有巴掌印,就她自己没有,我把那几个女生叫到门外训斥了一顿,让她们叫家长来。”
      我问:“是有那么一回事,那时候她回到教室身上披着那件外套是你的吧?她是把那几个女生给打了?”
      叶英想了一会儿道:“不太清楚。应该是,如果她真那么做,那就是一打七个人?”
      我想起袁渡说,阿霞小时候就特别能来事,原来这是真的。
      叶英道:“后面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她跟着我屁股后背,跟了可能有三个月吧,在某天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她堵住我,跟我诉说她的心声。”
      我问道:“在一起了?”
      叶英忽然笑了,笑的整个人倒在我的身上:“怎么可能呢!同学,那时候我可是非常嫌弃她的好吗,就一小屁孩整天嘴巴上挂着爱,怎么能够让我们这些虚假的大人们相信,况且那时候我还不喜欢同性。”
      我像是被她的笑声感染,眼前是那时候疯狂追求叶英的阿霞,傻乎乎的,又赤忱的女生。
      我问她:“那怎么就喜欢上了呢?”
      叶英抹掉眼角的泪水,平复自己的情绪,收起笑容道:“有天晚上,她带着一盒子的明信片给我,每一张明信片的背面都贴好了邮票,上面都写满了字,我就问她,你写这么多明信片给我干嘛?”她笑着道:“你猜她说什么?”
      我配合地问道:“她说什么?”
      叶英从包里掏出一张自己的照片,翻过来背面是阿霞的字,她拿给我看,我看着上面写着:“这是我最喜欢的叶老师!”
      叶英怀念地看着那张照片,眼睛里的温柔不加掩饰直面袒露:“她说,有什么东西都想与我分享,她本来是想寄给我,又觉得不够诚意,所以她就攒着一堆给我,以示她的诚意。我看着她小心翼翼试探地问我,生怕我会拒绝她,那刻我忽然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确定就是我面前的这个人,我想要和她在一起,那时,我的心跳声很快,快到我几乎听不见她说话。”
      叶英收起了那张照片,她把照片放进钱包里,我问她为什么不放阿霞的照片呢?
      叶英淡淡道:“因为这张照片有她最喜欢的叶老师。”

      那一晚,我想了很久,我想我得和袁渡联系,我得让他俩之间消除嫌隙。
      袁渡却显得很固执,他始终认为阿霞的死和叶英有关,我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却说:“是直觉。”
      “去他妈的直觉!”一时没忍住,我对着袁渡骂。
      他冷静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笑话,又或者是一个傻子。总之,那种眼光令我觉得受到了侵犯,我不喜欢。
      我和他不欢而散。离开时,袁渡问我:“你真的不好奇阿霞死亡的原因吗?”
      我注意到他没有用“自杀”这个字眼,这就说明在他心里,他并不认同阿霞死于自杀,这也是为什么他认为阿霞的死和叶英有关的原因。其实,他已经告诉我了他的想法,可作为叶英的朋友,我无法做出任何选择。
      可这并不妨碍我生气,只是那怒气里掺杂了无奈,我像一杆天平称,无法左右平衡,更无法选择。这是一种前所未有地挫败感,我竟然开始想要逃避这些问题。
      只因我觉得他们与我无关,真的是这样吗?
      我不敢再多想下去,我的想法会受到改变,我开始觉得不好。

      我在家里睡了两天,醒来整个人头晕眼花,还饿,要不是听见敲门声,我应该还能继续睡下去,死在睡梦中,再过一两天我可能就会上社会版的新闻头条,标题语为“xx小区物管发现业主多月未交费用上门声讨,竟发现某青年男子睡死家中”。
      越想越觉得荒诞至极,敲门声愈发大声,似乎要把门给锤坏,我只好从床上下来,爬去客厅开门,我已经饿的没有力气走路,那敲门声连续不断,手机铃声也持续响着。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停止了。
      我扶着墙壁勉强地站起,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按住眼前的门把,费劲力气用身体压着门才把门给打开。
      我还没看清敲门的人是谁,整个人就失去了支撑力,一个宽厚的胸膛接住了我,我闻到他身上极淡地香味,可能是香水或是沐浴露的味道,有点甜,又十分地清爽。
      “你还好吗?”我听见他说。
      我试图从他身上起来,可是绵软无力的身体并不允许我这么做,我只好尴尬地看着他,他仿佛懂得我的尴尬,将我捞起,单手搂着我的腰,体贴地给我关上了门,我就这样被他弄到沙发上去,我的腰被他的手臂勒痛,而他坐在一旁微微喘气,我知道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绝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轻松,我想我得减肥了,这太丢人,我甚至觉得特别尴尬。
      为了掩饰这种尴尬,我问他:“你来找我做什么?”
      他停止了喘气,起身离开,我以为他是要回去了,哪晓得他只是开门把遗忘在门外的袋子给拿进来。
      我看着那袋子,他道:“你回去后我有想过,当时我是在气头上,你是她的朋友你也有你的难处,我也不应该那样对你。”
      我没应,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些餐盒,我看着那些东西口水已经泛滥,我能想象到里面会是怎样的一幅美景,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嘴角一直带着笑意。
      我道:“注意点,我是你的医生。”暗暗威胁他。
      他道:“可你好像小孩子啊,很可爱了。”
      我实在是饿到不行,不然换做平时我一定会跟他吵两句嘴。袁渡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环视客厅,皱着眉头捡起我扔在长椅上的衣物。我已经饿的不行了,扒着碗里的皮蛋瘦肉粥,急着咕噜下肚。
      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出一个衣篓,里面装满了我一周以来的脏衣服,我叫他别动,他反倒凶我一句:“要不是我今天来找你,你就饿死在床上了!”
      我感到莫名其妙又没办法说什么,只好低着头继续吃。
      他进了我的房间从床底下找出几双沾满灰尘的袜子,在手上套了一个塑料袋拿着我的袜子直接扔进垃圾桶,我还来不及说放下,他一个眼神就飞了过来。
      我嘟囔了两句:“这袜子还没破呢!”
      他道:“难道你还指望我给你洗啊!”
      我心想,也没要你给我洗啊,我这袜子明明还能穿呢。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话我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
      我端着碗,站在阳台边上看他晒衣服,他弯腰时露出寸许的肌肤,健硕的肌肉组织线条在他的身上得以完美展现,不难想象那件衣服底下的躯体会呈现出何等的力与美。
      袁渡似乎也注意到我正看着他的身体,他没有任何的羞怯,而是自信地展现他的一切,反倒是我,看他看得越久就越想了解他的全貌。
      好在我及时打住这个突发的想法,我注意到他挺起胸膛时身高要高于我,体格方面他本就比我壮一些,现在我连身高都不如他。
      我好奇地问道:“你身高多少?”
      他想了一会儿,挂好最后一件衣服,道:“190,你现在有185吗?”
      我心有不甘地愤恨道:“没,我183。”
      袁渡伸出手勾住我的肩膀强行把我揽进他的怀里,他的呼吸扑在我的额间,我问他干什么,他捏着我的耳垂道:“没事,还能长高。”
      我问他,怎么长?
      袁渡轻声道:“打断腿。”
      我当他是在放屁。

      天台底下的学生们放学,熙熙攘攘地人群,耳畔吵闹不停的叫声,都和眼前的天空形成一幅耀眼的画,如果我的手中握着一支画笔,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将这幅美景给画下来。
      面前夺目的橘红色的一片天逐渐被红色的烈焰所吞噬,剩下满地的黑色残渣碎屑,成为了没有用的垃圾。
      而我就身处在这片垃圾之中,我也是垃圾中的一部分。
      “我是垃圾。”
      突如其来地巨大阻力将我从思绪中扯出,我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影,原来是袁渡。
      他怎么来了?
      脸上是一记火辣辣地耳光,我反应迟钝了很久才知道自己被他打了,他满脸的惊慌与失措,我问道:“你打我一巴掌干嘛?”
      他反倒是冲我凶了起来:“你没事跳什么楼!”
      我诧异地看着自己的脚下,才发现原来已经有一只脚踏上了天台的栏杆,从他人视角上来看,我确实是像个要跳楼的。
      我抱歉地说道:“刚刚在想事情,想的有点入迷了,没发现自己…”
      袁渡轻声地道:“比起我,你更像是有病的那个。”
      他说的那句话我没听清,我本来想问他怎么在这里,看了眼四周才发现我来了袁渡上课的地方。
      好像是因为要吃饭,所以才来找袁渡的?
      他盯着我看,我知道他刚才可能是被我吓到了,我又不太会安慰人,只能说对他说下不为例,绝不发生诸如此类的事情。
      袁渡还问我是不是有梦游症之类的病,我懒得说下去,只能掏出自己的体检报告给他,他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个。
      我也不愿说这个。
      晚上我们吃了韩餐,由于韩餐不符合我们口味,继而导致我们口咸严重,袁渡出了餐厅买了四瓶农夫山泉对嘴漱口,直到舌苔麻木。
      他说:“韩国料理怎么没有韩剧拍的那么好吃?”
      我道:“好咸!好甜!好甜!好甜!不辣!”
      他给我看他刚拍下的炒年糕的照片,指着旁边的石锅拌饭道:“炒年糕还行,这个石锅拌饭一点味道都没有。”
      我道:“甜甜甜,就是不怎么辣。”
      他用肩膀撞了我一下,我说:“其实烤肉味道不错,但是咱们俩不够吃啊!”
      袁渡切了一声,我道:“不然还是港记吧,我宁愿甜到要死也不要甜辣口!”
      袁渡听到我的哭诉,笑的特别开心,我骂他傻逼,他也没有生气,只是冷不丁地反过来问我,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垃圾。
      气氛瞬间降到零点,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不强迫我。我们干坐着一会儿,袁渡就接到酒吧邀请。
      我想着我可以走掉,他把手机放到我眼前,上面的来电显示是叶英。我想,可能他俩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发展为朋友关系,他俩之间的隔阂也应该不复存在。
      我失去了开口的能力,被他架上了出租车,直奔安宁街1990号,转角的夜奔酒吧。
      夜奔酒吧取名特别有意思,源自于一部电影的同名,老板我不认识,我也没怎么去过,叶英倒是最近去的勤,好像是因为阿霞的缘故。袁渡,据他自己所说,是因为叶英。
      这可真是说不出来的奇怪。
      我不是一个酒吧狂热爱好者,我也不喜欢酒吧里烟雾缠绕的氛围和吵闹刺耳的电子音乐,我不喜欢任何人群众多的地方,但这些都不足以能让我在一个强壮的成年男性手下逃脱的借口。
      他几乎是把我扛进了夜奔酒吧,尽管我拉着门框不放手,他总是有办法教我懂得无力反击这个成语的真正含义。
      从某种意义程度上,我佩服他,发自内心的不掺杂任何虚假意味。
      叶英就坐在吧台的最左边,这家酒吧来的人不多,音乐都是舒缓的,她一眼就看见了我,向我招手。
      那一刻我还是想跑,我觉得特别压抑,我已然收到了来自人群、袁渡和叶英的压迫,我变得很紧张。
      叶英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和她并坐,袁渡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我以此为借口,去找袁渡并乘机离开,叶英识破我的伎俩。
      我颓败地坐在那儿,整个人失去了精神。
      叶英叫了一杯玛格丽特,我想我是不是该点一杯长岛冰茶,她没准许我这么做。
      我的面前是一杯她点的ice water。
      我是不是得感谢她没给我点一杯fruit drink?
      叶英喝了一口,她摸着杯口,我心里想着有点脏,调酒师是一个英俊的小伙,我管他要了一张纸,我把纸塞进她手心里,我说:“你要是手痒就搓纸,你摸着杯口再喝酒我觉得有点…”
      我话没说全,其实我也不敢,我不想去得罪她,也不想挨她的打。
      叶英没说话,她将酒杯推至我的面前,吧台前的日光灯管把她的玛格丽特照得通透,颜色清亮又好看。
      叶英道:“你又发病了?”
      我知道一定是袁渡和她说的,我点了点头。
      叶英道:“你有想过换份职业吗?或者考个证什么的?”
      我拿走她酒杯上的那片柠檬,把剩余的汁水挤进我的冰水里,叶英并不认同我的做法,而是直接抢走我手中的柠檬片丢进了我冰水中。
      看!这就是她的思维方式!
      给你,她所认为一切正确的选项。
      我心痛地看着浮在水面的柠檬片道:“我会辞职。”
      叶英道:“然后窝在家里几个月不出门,出来之后再继续做无证医生?”
      我纠正她,道:“我会考证的。”
      叶英道:“我认识你这么久,你每一次都这么说,你是一个身体力行毫无任何残障行为的正常男性,我实在是搞不懂你为什么不能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
      我无力地趴在桌子上道:“你要懂得,有些人天生就不喜欢工作。”
      叶英有些生气地呛了我一句:“这也不是你做假证医生的理由!”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我只能和她道歉,每一次的道歉都成为我身上的负罪。
      只是,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为了让她相信,我一口干掉了她的玛格丽特,喝完我就想吐。
      我是真的想吐,还得忍着不吐。
      我对叶英说:“你等下帮我跟袁渡解释一下,他好像认为我想自杀,我来的时候拿了体检报告给他看,他还是不相信我,我怕他会给我找心理医生。”
      叶英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我忍着反胃去了厕所。
      接着我打了一辆车,刚准备上车,就见叶英和袁渡站在我身后。
      好吧,我只能无奈地承认,我又再一次的被他俩识破了伎俩。
      他们总是有办法教我知道无力反击这个成语的真正含义。

      今夜特别难以入睡,我只好吃颗安眠药,等到我意识昏沉,我看见了阿霞。
      她仍是少女的形态,俏皮的、活泼的又带点男孩儿气质,对着我笑。
      我同她谈了一会儿,我问她的现状如何。
      她说,轻快。
      我问她是什么样的轻快。
      她说是发自全身的一种畅快,没有负担、没有烦忧、没有一切,是空无一物的轻快。
      她说,她现在是一只鸟,有时候会是一朵云。她还说,她可以是世间的一切,唯独不会是活着的自己。
      “那就是虚无缥缈的。”我说道。
      她并不认同我的说法。她说,她仍是存在的,她存在记忆中,是每个人的。她的父亲徐港,她喜欢的人叶英,她的好朋友袁渡,还包括现在的我。
      我一点儿也不想被算在里面,阿霞认为我这是不合群,总是偏离友好之外,这种表象是故意的。
      我不想同她继续这个话。我想问她怎么死的,为什么死,奇怪的是我问不出来。
      这绝不是在揭人伤疤,而是我真的想问又无法去问,我问我的潜意识,阿霞是怎么死?
      这不是很荒谬么?
      我不认为我眼前的阿霞是托梦而来,相反,我更倾向于她是来自于我大脑本身所幻想出的一个阿霞。
      她是一个虚构的人物。
      我犹豫很久,还是没有开口,阿霞反倒是问起我袁渡的事情。
      我该怎么说?
      阿霞道:“捡最近发生的事情。”
      我道:“他最近挺好,没什么事情发生。”
      阿霞盯着我,尔后又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我问她,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比如…
      我犹豫不决是否将她父亲的事情说出来,一方面又觉得她应该是什么都知道的,她是我脑中的幻想,我没必要事无巨细地和她交代清楚,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入侵我的大脑知道所有我未曾出口的话与怀疑。
      阿霞摇了摇头,我问为什么,她说,其实她能想的到。
      阿霞和我继续聊了一些别的事情,她基本上没怎么提起过叶英,大多都是以袁渡为主,她父亲的事情如果我不说,她就不会提。
      阿霞说了许多袁渡小时候的事情,她说她从小就知道袁渡喜欢她。
      还说,她想过,可后来遇到了叶英。
      阿霞接着说了一句:“人不是傻子,什么都知道。”我总觉得这话是在含沙射影,隐射的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我道:“其实我没怎么和你接触过。”
      阿霞道:“我知道,你不想和我接触。”
      我有点尴尬,还是接话道:“也不全是那样…”
      阿霞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道:“算了,我也不会在意这个。”
      没来由地脱口而出“你好像真的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她的行为超出了我的预测,让我觉得这并非是构建出来的虚假人物。
      阿霞凝住,她突然伸出手摸着我的脸,凑上前来,我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她步步逼近,我就步步退后,直到我的背顶着墙壁,她与我的距离也不过是鼻尖之间的相互触碰。
      我感受到我脸部的疼痛,她说:“叫叶英少去我爸那儿吧。袁渡的话,你叫他有空就去看下,我爸忘不了我,想起我心里会难受,他看到袁渡反而心里能好受一些,会想着我好的时候、在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就真的会恨自己。”
      我听着她的那些话,点头应下,她捏着我的脸越来越用力,我痛得不行,奋力地推开她。
      她会再一次地贴上来,下手比上一次还更用力,她的眼神变得阴鸷可怕,我的脸被她撕开,血肉与白骨分离,血液飞溅,眼珠尚且还在眼眶之中。
      当即,我也抓住她的脸,企图撕碎她。
      在我碰到她皮肤的那瞬间,她化为了腐烂的液体,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不知怎么的我趁她消亡之际,大声地问她:“你还恨你爸吗?”
      她没有回应我,墨绿色的粘稠液体覆盖我的全身,她在我的面前一点点地被快速溶解,空气中的尸臭味熏的我吐了一地。
      红的、白的、绿的、黄的、五颜六色淌在地上。
      我跑去客厅那边,我还得注意睡在沙发上的袁渡,我不能让他发现我身上的痕迹,我尽可能的小声动作。
      我抱着几瓶八四消毒液,往我的房间里泼,腐蚀的“滋滋”声在寂静地夜晚尤其的响亮,导致我没能听见脚步声。突如其来地打招呼,吓的我手一抖把一整瓶的八四消毒液扔在地上,几滴液体溅在我的裤腿上,消灭了绿色的液体,留下了一处白点。
      我身上仍有大面积的绿色,只是裤腿的那一点白并不显眼。
      “你在做什么?”袁渡问道。
      我说:“我在消毒。”
      袁渡显得很诧异,他说:“你拿八四消毒水对房间里撒?”
      我点了点头,他从我的脚边捡起那瓶已经漏光的空瓶,对着我道:“你梦游呢?没事往房间里撒这个?”
      我拿走他手中的空瓶,他生气地瞟了我一眼,捡起之前用光的几瓶。
      “败家玩意儿。”大晚上不睡觉,玩八四消毒液,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我听见他在那儿嘀嘀咕咕就烦,忍不住呛他一句:“我乐意!”
      袁渡冷声道:“不是你大晚上不睡觉,突然说一句‘你还恨谁谁吗’,我才不理你。”
      我震惊,他怎么还听见我梦里的事情?
      袁渡见我没理他,问我怎么了。
      我也想问他怎么了?我不是在做梦吗?
      袁渡开了走廊的灯,橘黄色的灯光打在我的脸上,我看着我的房间一片狼藉,身上也没有墨绿色的液体,房间内只有很浓烈的八四消毒水的味道。
      我惊恐地看他,背后湿透一片。
      袁渡冷不丁地问道:“你不会是要我陪你睡觉吧?”
      我想了想:“嗯…”
      袁渡立即把手中的空瓶都塞进我的怀里,自己跑去沙发上睡觉,理都不理我。
      我想,也不用这么抗拒吧。
      我坐在沙发边的扶手上,只坐了一点位置,十分小心地问他,睡了吗?
      他不理我,我也拿不出其他办法让他理我。
      我只能委屈地看着他,正委屈着就想起我明明是这房子的主人,为什么我还要表现的像个被财主欺压的农民?
      我也晓得他以为我是在发病,我不知道叶英有没有和他解释我的事情,只是当下,如果我不解释,这件事情可能日后会变得非常棘手。
      我只好在脑内过一遍怎么把事情简单地给他讲清楚,让他明白的知道我是一个正常人,没有任何其他不为人知的病症。
      袁渡让我别说,他现在只想睡觉。
      我觉得这是在敷衍,我就和他说,我梦见阿霞了。
      他问我,然后呢?
      我说阿霞现在看起来挺开心的。
      袁渡没说什么,又闭上眼。
      我透着月色看着他眼球在轻颤,原来,他也有疑惑和焦虑的时候。
      为此,我偷着乐,没敢把情绪外露,就好像我发现了他的一个小秘密。
      我收起了笑脸,正经地说道:“你有空去看看她父亲吧,这么大岁数的人,老来怪可怜的。”
      袁渡轻轻地“嗯”了一声,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心血来潮地给他唱了首摇篮曲。
      谁知,他妈的袁渡一脚把我踹下沙发,我哭着闹着耍泼地求他陪我睡,磨了好久他才同意。
      我的房间是不能睡了,好在沙发是折叠式,摊开来可以变成一张床,两个大男人睡在一张一米五的床,着实有点挤。

      我起的没袁渡早,客厅有他做好的早饭,我凑合着吃了两口就出门了。
      我去了一趟阿霞家,正巧碰到徐港不在家,我正当准备离开,遇到了上门的叶英。
      我拉着叶英去了院子里的小操场,她坐在大理石的长椅上,整个人显得很苦闷。
      她问我为什么来,我说,没什么,就是想了解一下阿霞。
      叶英说,那你可以来找我。
      她似乎是很反感我去找徐港。
      叶英说,下次不要来了,他不会见的。
      徐港,不会见叶英。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情,我问叶英:“阿霞是不是把你俩的事情说给他爸听了?”
      她没有回答,我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徐港从6号楼走过来的时候发现了叶英,他装作没看见地走了过去,我瞧见叶英的头低得很低,那是愧疚。
      叶英对徐港怀有愧疚。
      我问叶英:“你还去找他吗?”
      叶英道:“今天不了,下次吧。”
      我问道:“阿霞真的是自杀吗?”
      叶英反过来问我:“你不是都知道吗?”她的眼神很冷漠,有鄙夷,有嘲讽,有很多复杂的情绪在里面。
      我没和叶英一同走,而是转身去找袁渡,那时他还在上课。
      我去了他的学校,离阿霞家步行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搭乘公交巴士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
      十一点四十五分,我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由于是中学,我俩得提前出门才能吃上饭,学校附近的饭馆子十分火爆,学校的食堂准点开门,还要排队,他中午的休息时间被缩短,我们这顿中午饭吃的很急促。
      在这期间,我仍未忘记要问他关于阿霞的事情。
      袁渡补充了许多细节,听起来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阿霞似乎没有过多和他说过关于叶英的事情。
      可能在他的印象中,阿霞和一位教师交往,还是同校老师。
      这也难怪当初袁渡会认为我是在骗他,我还是决定下午去找一趟徐港。
      徐港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四处溜达,锻炼身体。
      我就在院子里的小操场那儿等,说来这个方法也笨,但小操场是出入小区的必经之路。
      这个小区我以前来过一次,是第一次和阿霞见面,那时候…我们还不是同学。
      她只身一人去了后院,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脚印,只是一眼就能确定她被人欺负了,或许是同学之间的霸凌,或许是女生之间的扭打。
      奇怪的是,她不向人寻求任何帮助,反倒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同学的那段时间,我不知道她和其他人的关系是否融洽,只是注意到她每次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带着一些伤痕来上课,有时轻,有时重。
      现在想来,当时的忽略无视好像如今都犯下了一场错。
      我在这里等着徐港路过小操场。
      徐港左手拎着一袋的菜,骑着自行车进了小区,我迅速地跟上去,询问道:“请问,您是徐燕停的爸爸吗?”
      车轮停止转动,他转过身来,那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他道:“我是,你是?”
      我告诉他,我是徐燕停的朋友,他下了车,我本来想接过他的菜帮他拎着,他无视我伸出的手。
      他问我来干什么,我一时语噎,想不到该怎么回答。
      他哼声道:“如果你来帮那什么叶英说话的就走吧,我不想理。”
      我道:“不是,我就想知道,徐燕停为什么会…”
      徐港缓慢地骑着车进了停车场,里面的环境幽暗不明,隐约可见的是一家废弃的菜市场,继而改建而成的停车场,里面的车辆达到数百辆以上,还有一部分菜场的台前未拆处。
      徐港说,他根本不同意阿霞和女教师在一起,世界上哪有女的和女的在一起这种事情,多荒诞啊!
      我不敢应,他看出我的顾虑,骂我没出息。
      我也不吱声,只能想着老一辈的人,思想多少都有点迂腐、封建。
      徐港道:“她很早以前就跟我吵过,我没同意,她说她喜欢、爱那个女教师,说破了嘴皮子我就是不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我点了点头,徐港生气地提着菜上了楼,他家是在三楼。
      徐港掏出钥匙的时候,手都在抖,他让我进去坐坐,屋内铁门没关。
      我知道他是在表示随时都可以请我走的意思,他还是觉得的我是来帮忙说话的,事实上也没有错。
      我问道:“为什么您这么讨厌叶英呢?”
      徐港强忍一口气,道:“她早干嘛去了?为什么我家阿霞死了才来?”
      我不清楚他俩之间的问题,刚想问,徐港,开口道:“你回去告诉那什么叶英,我是不会原谅她的!叫她也别再来了!”
      我被请了出来,眼前的铁门轰然关上,发出一声巨响。
      徐港被我气急了。
      我看着楼道外的窗格,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我联系袁渡,问他在哪儿。他说他还没到家,我说,我想去你家蹭个饭。
      袁渡爽快地回答我,十号楼,二楼二零一。
      我蹲在他家楼下等了他十分钟,他骑着单车慢悠悠地来。
      我看他前面的车篮子里装了一大袋的东西以为是外卖,哪晓得接过手打开一看全是食材,袁渡一个跨步就越上三阶台阶,我在他身后拎着两个大袋的重物喘气。
      他还不停地说我体力不行,这人怎么这么欠揍?
      袁渡做饭特别好吃,一道酸菜鱼就把我变成他的忠实粉丝,恨不得时刻都能品尝到他的手艺。
      口腹之欲得到满足后,我沦落为沙发客的一员,即为,瘫死状,一动不动。
      袁渡靠在沙发似乎是在休憩,我看着他的侧脸,仿佛受到了某种鼓动,催促着我凑过去。
      他的睫毛,浓密纤长,我能看见他眼皮之下隐约透出的青色血管,小巧的耳廓和红润的嘴唇。
      仿佛都在无声地诱惑我。
      忽然,我想到一个问题,问袁渡:“你会怎样追求一位女生呢?送花吗?”
      袁渡闭着眼轻声道:“可能吧,但我不喜欢那样,我更希望直接告诉她。”
      我道:“实际行动派吗?”
      袁渡反过来问我:“你呢?”
      我想了想,道:“送玫瑰花,请她吃饭,约她看电影。”
      袁渡了然道:“哦,浪漫主义者。”
      我想了想,没有说什么。
      他问我:“你在一段恋爱中会是主导的那一方吗?”
      我道:“不一定,得看情况。”
      袁渡“嗯”了一声,我趴在沙发上陷入睡意里。袁渡用膝盖顶了我一下,轻声道:“你刚才是不是想亲我。”
      我也轻声地应了“是”,袁渡没有接话。
      我打趣道:“难道你期待我偷袭你吗?”
      袁渡道:“不是,我只是好奇,你明明想亲我为什么就又不想了?”
      我笑他:“你明明就是在期待我亲你呀。”
      袁渡问:“你喜欢我?”
      我见他想这么多,索性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双手落在他脸上,猛地往他那一凑,朝他压下去,四唇相贴,稍纵即逝。
      他迅速地拉住我的手腕,一只手潜伏到我的后背,搂住我的腰,将我往下按,失去重心的我被迫与他身体贴合。
      舌尖入侵牙关,唇齿之间相互缠绕彼此,从诧异到放纵也不过是一瞬,口舌之间的戏耍与玩弄,耳边满是暧昧地水声,都在刺激着我。
      我咬破他的下唇,血液覆盖舌苔,腥锈味激起彼此眼中对掠夺的本能。
      只是略施小计,刺探他的上颚敏感处位置,他对我的桎梏就会松懈许多,我乘机推开他,舌尖渗出一颗血珠,原是他咬破了我的舌头。
      当真是,痛到无法开口。
      袁渡满是嚣张、挑衅地看着我,问:“你接过吻吗?”

      四月是春季,南方多雨,地面潮湿,气候变化多端。干燥、闷热和回潮长居屋内的每个角落,它们会渗透家具和墙壁的内部,在外壁上形成一摊水渍,房间内透着一丝的霉味,像个发酸的橘子。
      粘腻感如同一层紧身衣,紧紧地贴和你的肌肤表层,瞬间汗水密布。
      我和袁渡之间隔着一张被子,他被我挤的快掉下床,我还枕在他的手臂上。经猜测,应该是我睡觉的时候把被子抢了过来,然后又把他当抱枕抱着睡,抢被子的过程中袁渡被我挤到了边上,导致他本来可能是想推我过去,被我抓住当成枕头压了一晚。
      我有点愧疚,我忘记和他说我睡相不好的事情。
      我悄悄地下了床,袁渡睡的沉,直到我走到门边上,他也没醒。
      开门的时候我有注意,尽量把声音压制到最小,可我还是听到了意外发生,听到他说:“几点了?”
      我没有回答,只因袁渡睡着了。
      煎了两个溏心蛋全给了袁渡,再加一杯冰咖啡,而我早餐就简单的多,全麦面包和一杯凉白开。
      袁渡看着我的早餐又看了看自己的,我趁他还未开口之前拒绝他的好意,原因无他,我不想吃。
      袁渡露出无奈的表情,我想,他接下来一定会说:“看来,你真的对自己没有什么要求。”
      可袁渡没有说,他说:“我想我昨天买的食材放进冰箱里应该是满的。”这话是在变相指责我没有做一顿丰盛的早餐?
      我咬了一口面包,道:“你不应该对我的厨艺抱以任何期待。”
      袁渡笑着摇头,道:“对自己的胃好一点吧。”我还是猜中了。
      袁渡从座位上离开,我吃完最后一口面包正准备收拾时,他拿出两粒金色的胶囊放在我的手心,我疑问地看他,他道:“防止夜盲。”接着他又道:“我见你起夜的时候,好像不大能看得清楚,你赶紧吃吧,又不是要害你。”
      我被他逗笑了,一口咬破那两粒胶囊,鱼肝油的味道迅速充满口腔,他露出一张笑脸,鬼使神差地我凑上前去,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袁渡愣了一会儿,随即搂住我的腰,右手禁锢住我的后脑勺,我没法挣脱,两个人又再一次的四唇相对。
      袁渡亲了一会儿才放开我,我忍住想要踹他一脚的冲动,袁渡换了一个姿势,靠着桌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仿佛在问这次亲的理由是什么?
      我也问我自己,我为什么会想要亲他?
      是欲望使然吗?是因为我对他有兴趣?
      袁渡见我没答话,继而说道:“还惦记昨晚的事情?这么记仇?”
      我不打算正面回应他,因为我确实还记得他嘲讽我不会接吻的这件事。
      袁渡伸手捏了一下我的脸,被我躲开了。
      袁渡没在意,他问我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我想了想还是同他一块吃饭。
      早上诊所没客人,我跟着袁渡去了学校。
      待了没一会儿我跑了,想起手机里还有一些录音得回去存档。
      我从档案室里找出上回未整理完的档案,由于我接触阿霞的机会太少,只能从他们的口中获取阿霞的信息,导致我现在还是无法得知阿霞死亡原因。
      消息是可以作假的,她的父亲,她的恋人,她的朋友。
      这些人口中所有的信息都可以是虚假捏造的,也可以都是真实的。
      如果要找出真相,首先就要判断出谁说了真话,谁说了假话,假话又是说给谁听的。
      叶英反感袁渡,阿霞的父亲徐港又反感叶英,不知什么原因,袁渡暂时和叶英达成共识,两人没有剑拔弩张地场面,也没有针锋相对,两人相处的很平淡,这让我觉得很不对劲。
      徐港的反感是有针对性的,似乎是知道什么的样子,另一方又证明,叶英也没有说出真话。
      我又不由地想起那场梦,说来也荒诞,我从不相信什么梦境,也不相信什么托梦之事,只觉得是潜意识在作祟。
      可能在潜意识里我也觉得袁渡的怀疑是对的,所以我才会对叶英犹豫。
      一方面很清楚有问题,一方面又觉得这是假的。
      如果我是阿霞,那为什么我会要去自杀呢?
      是家庭的原因吗?
      如果是家庭原因,徐港不同意阿霞和叶英在一起,那怎么也不会走到自杀的这条路上。
      阿霞并不像一个精神脆弱的女孩儿,叶英也不会是背叛感情的人。
      那什么才是令她不回头的原因?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总不能是因为袁渡吧?
      我收到一条袁渡的短信,他问:“你去哪了?”
      我懒得回复他,随即,叶英的电话打了过来。我心说,这两人是比赛掐着时间来的吗?
      电话那边说道,她最近请假,要出去几天,就来不了诊所了,要我有时间的话去看看徐港,两个人可以不必碰面,只要看看他过的好不好就行。
      我说:“你又不是去个三五年。”
      叶英说:“他不想见我。”
      我问:“叶英,阿霞走的那天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叶英愣了下:“没说什么,她那天和往常一样。”
      我问:“你没有骗我?”
      叶英轻声道:“我骗你干什么呀?”
      我应声,叶英说了一些别的什么,偶尔会提到我,更多的是阿霞还有徐港。
      看得出来叶英对徐港真的愧疚,而她再多愧疚,徐港都是不要的。
      叶英还是骗了我,失望的同时仍旧答应她的要求,我说:“晚上我去看看他。”
      电话那边的叶英高兴地对我说了好几声谢谢。
      叶英的电话刚挂断,袁渡的电话又打来。
      我看眼墙壁上的钟,原是到饭点了。
      袁渡那边的态度并不是很好,似乎有些在生气,我道:“在诊所。”
      袁渡道:“那你还来不来?”
      我想了想道:“我到你那里饭点都过了吧?”
      袁渡问:“那你叫外卖?”
      我想了一下,还是诚实地道:“不想吃。”
      袁渡没说话,我道:“你赶紧去吃饭吧,你下午还有上课呢,明天有时间来诊所一趟,十点,心理咨询。”
      袁渡冷笑一声,当即挂断电话。
      余下,心里也多了一丝气愤,心道:谁招惹他了,火气这么大?

      袁渡来的早,诊所的门并未开。
      门前停放着一部电车,银白色,未锁,我想这应该是他的。
      进门前,袁渡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如果事情并不是你预想的那样,怎么办呢?”
      我没有回答他,袁渡也没有继续追问讨个结果。
      袁渡从我的办公室里拉了一张折叠椅出来,刺耳的摩擦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袁渡恍若无闻,他并没有急于坐下,咨询室里的装修简单,粗糙,大量以白色作为主色调,暗色点缀。
      袁渡经常笑这个咨询室,有点“素”。
      他看着窗边那副水墨画道:“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个,你是从哪里买的?”
      我示意袁渡坐下,他仔细地看着那副画,像是很喜欢的样子。
      当我提出要送他时,他道:“哦,原来是你画的。”他摸着右下角的一处黑点道:“瞧,章盖在这儿呢!”
      我笑道:“你眼尖!”
      袁渡回到他的座位上去,心理咨询只是作为引导和开解,他的病症却不是因为阿霞,我有注意到他其实更关注叶英。
      或许,他认为叶英是阿霞自杀的原因。
      阿霞的自杀对我而言仍旧是一个谜团,她没有任何的动机,她身边的朋友也没有。
      可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悄然消失。
      我忽然想问袁渡,于是我也这么做了。
      我问道:“你这么执着一个结果的原因是什么?”
      袁渡答道:“因为我不相信这一切。”
      我道:“叶英,相信。”
      袁渡答:“叶英,她相信是因为事实如此,所以她也只能接受。徐叔相信是因为他知道为什么,我不信是因为阿霞在掩盖什么。”
      他道:“一个人直到死还要帮另一个人掩盖,那她…掩盖的到底是什么?”
      我忽然明了,我正想找阿霞的父亲,意外收到他的来电,我们约定好下午两点见面,地址在他家。
      袁渡说要跟着我去,我一时拗不过他,只好同意带着他一同前往。
      期间我还曾收到几份快递,有些是明信片,有些则是叶英的快递,因她出差一段时间,快递签收的任务自然就落在我的头上。
      在整理那些收到的明信片时,我发现它的封面大多都是来自别的一些国家的风景照,写字的人字体秀气,有韧劲,像是女生的字。
      袁渡点了份猪脚饭,导致资料室浸满了猪脚的气息,被气味泡涨。
      他的咬着一块猪蹄从我手里抢走了那些明信片,看到后面的几张,他的表情愈发凝重,我不解。
      他问道:“哪来的?叶英给你的?”
      我只好说我最近在帮叶英收快递,他拿出最近收到的一张明信片给我,道:“这落款日期还是上个月的,可阿霞却是一月自杀,这中间差了七个月。”
      我道:“有可能是有人模仿她的笔记也说不定。”
      袁渡笑着道:“比如我?”我没有说话。
      他一个跨步越过躺椅,坐到桌子上,拿起我的笔在他的档案簿上圈住自己的名字。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或许是他不想再装下去,决定与我摊牌?
      又或者是,他还想继续装傻。
      从他一开始装病来我这里巡诊、治疗,为的就是和叶英见面,他对阿霞的死耿耿于怀是因为他觉得是叶英杀死了阿霞,继而伪装成自杀。
      也因为最亲近的人也最有可能、最方便害人。
      在这疑团中,我更加不解的是,为什么阿霞会认识我?我与她之间没有任何联系,而袁渡又是因为什么找到了我?
      我与他们之间又牵扯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袁渡没有理会我,我也不再理他(这并非是在置气)。但我想把这些事情统统放到桌面上来,我想和他谈清楚,我究竟还要夹在他们中间多久?
      袁渡显然不愿顺我的心意,他觉得我尚且还有利用价值,事实上我与阿霞并无关系,他这分明就是在迁怒我。
      也许,我也有做错的地方,但我不认为这是能够令他一直戏弄我到如今的理由。
      袁渡笑的坦然:“阿霞的死和每个人都有关系,没有谁是可以置身事外的。”
      我不认为如此,他不是执行官,更不是判官,法律没有办法空手拿人,他又怎能够独自判刑,他是什么?救世主吗?还是超级英雄?实在荒唐!
      袁渡转动手中的笔,他指着自己的名字道:“包括我也在内。”随即放下手中的笔,将档案簿中的资料带走了。
      我看着那扇关闭的门,叹了口气。
      电话打给叶英,那边却无人接听。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曾不止一次收到陌生人寄来的快递,快递里装着的也不仅仅只是明信片。
      还有一份最近日期的快递就在我左手边的抽屉里,里面装着的都是阿霞寄来的东西。
      满满的一盒千纸鹤。
      我几乎可以假想出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用自己热烈的爱意,折了一只又一只的纸鹤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我想,等叶英回来这一切都将结束。
      时间来的很快,尽管上一秒我们还在相互争吵,下一秒就已经恢复如初,徐港是个较真的男人,从为数不多的交谈中所发现他的性格,较真,执拗,古板。却是一个非常爱阿霞的男人。
      叶英没有来,也不会来。
      我和袁渡就坐在客厅听着徐港说起关于阿霞的一切,尽管我从各个方面听闻她的生平事迹却仍旧觉得她还是如此的陌生,这种陌生是源于他人视角中所了解的,而并非是不了解。又感到熟悉,就好像曾经和她在一起过,曾共同度过一段时光。这是我记忆里没有的,我并不能十分的确定,可又那么的似曾相识。
      袁渡显得很安静,他几乎没有开口讲话。
      徐港就显得像一个自动播放机,不断地重复地讲述失去爱女的悲痛、生活失去了重心。
      我竟从同情心中产生了另类的、不堪的厌恶情绪,就像是一个囚笼,它通过徐港,通过他喋喋不休地嘴巴编织出一张网,困住我。
      鬼使神差地我拨打了叶英的电话,那边很快就接通了,我开着扩音,分享徐港的情绪给她,从中或得了隐秘地快感,就像是在报复她,以小孩儿的方式,幼稚又直接。
      给予叶英一击她欺骗我的回击。
      叶英是沉默的,她的沉默就如同袁渡那样,一言不发。
      我逐渐失去耐心,我根本无法获得阿霞死去的真相,甚至觉得她的死亡根本无关重要,我不认识她,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坐在这里听一个充满哀怨的老人的悲鸣,况且那悲鸣根本就是在浪费我的同情心。
      我已经厌恶了!
      袁渡看破了我,他抓着我的手不许我离开。
      我急于挣开他的手,不知怎么地撞到了沙发角,我一手推倒了袁渡,呼喊和叫骂在这个不足六十平米的房间内不断回荡扩散,我只感觉了吵闹和惶恐。
      徐港指着我骂,袁渡不停地叫我,这一切都太糟糕了。只有那一声清脆的女声叫醒了我。是叶英,我此刻万分地感谢她,感谢她救我于水火,打破这窒息的时刻。听叶英说,阿霞不是她害死的,她的死是因为太绝望了。
      徐港说,不是这样的,分明就是因为你,要是没有你,阿霞就不会死。他们又陷入无止境地争论。情形没有任何的改变。
      袁渡躺在地上,茶几上的水壶翻了,水流了一地,浸湿他的发梢,黑色细软的发丝枕在地板上,墨色的瞳孔像是一个空洞,吸入所有负面的情绪,露出诡异的笑容,像是在说,事实不是这样。
      事实是怎样的呢?我离他们越来越远,男人的嘶吼,女人的尖叫。事实是怎样的呢?碎落一地的瓷片,满是水渍的房间,事实是怎样的呢?
      事实,就是眼中所看见的一切。是相互指认彼此的罪行,是推翻一切行为的证明,事实是虚假最好的佐证,事实是没有存在的事物。
      事实是,叶英所说的。她没有害死阿霞,阿霞是自杀的。
      阿霞是自杀的,袁渡抱紧了我,冰冷的气息透过他的身体覆盖我的全身,我被冻住了,他问我:“你杀了阿霞吗?”
      我没有回答他,我只记得我当时说的是:“我爱她。”回应我的只有那一下又一下正在跳动的心跳声。

      20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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