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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一 ...

  •   那姑娘沿着林中小道向前行走,涂红的脚掌踏着落叶。她穿着黄衫,绀青色的长发结成又粗又长的辫子,末尾拴了一个形状奇特的金色铃铛,在她形如祭坛的腰臀间调皮地摇摆着。她手里紧紧捧着一个鹿皮袋子,袋子里似乎装着活物,一直在挣动不休。这是半夜时分,黑暗静寂如死,阔叶林的影子密密地叠压在一起,就连空气也凝滞了,但她一点儿不怕,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前方的灌木中闪出一线火光;林中空地上燃着篝火,一个年老的巫婆站在火堆旁边。她浑身赤裸,凸出的肚脐上画着一只蝎子,额头点着硕大血红的吉祥痣,火光映照着她吓人发白的瞳仁,把她额头和嘴角的皱纹阴影加倍地拉伸开来,她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时间化身。
      “女尊者!”那姑娘轻声叫道。
      老巫婆转头看向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银亮的利齿。“东西带来了吗?”她问。她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嗓音尖细沙哑的老头子。
      姑娘走上前去,把那个鹿皮袋子递了过去。“收集这些可花了我不少力气呢。”她一边说一边想要解开袋子,但她慌慌张张地,一下子就把系绳全拉开了。一声怪异的尖叫从鹿皮袋子里传出来,触须一样的影子手脚挣扎着想要从袋子爬出来。那巫婆一把抓过袋子,毫不留情收紧口袋,把那影子触须给压了回去。“你这冒失鬼!”她用那老年男人般难听的声音说。
      “那么,”姑娘说,“女尊者,您能告诉我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吗?”
      巫婆在火堆前坐下来,向里面扔毗罗那香草和芥子。火焰散发出怪异的香味。
      “在黑半月第十一日,你从南门走到城外去,”有男人声音的老女人说,“那里有一棵叫做耆婆耆婆迦的双杈树,树上结满了果子。你等在那树边上,从日出一直等到日落。这时间里,谁要是摘那树上的果子,你就咬谁。”
      姑娘睁圆了眼睛。
      “哎呀呀!听起来真奇怪。我平日里可是不咬人的。然后呢?这就能完成我想要做的事情?”她问。
      巫婆又朝她笑了,那张长满利齿的嘴把她的丑脸裂成两半。“是的,最聪明、最可爱的阇罗迦卢。既然是你从我这里寻求帮助,给予我馈赠,按照法则,我就得要告诉你问题的答案。但是……”
      “但是?”
      “我得要警告你,你这样做未必能带给你好处。”老巫婆说,“你要知道许下愿望可能会招致的可怕结果。”
      阇罗迦卢眨了眨眼睛。“不会的。”她认真地说,“从前也从没人满足过您的条件,不是吗?可我做到了。我也能做到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做不到的事情。”
      她顿了顿。
      “似的,一定似这样的。”她自信满满地说,火焰摇动着,照亮了她的分叉的舌尖和头上宝石般闪亮的顶冠。

      天竺奇谭番外欢喜城
      一

      晨祷的时间快要结束了。
      萨蒂站在齐膝的河水中,面朝着东方和刚刚升起的朝阳。她把河水捧过头顶,嘴中默颂着祷词。
      “吾等把冥思献于灿烂耀目的创造者之光,愿它指引我的思想。”
      水从她掌中落下,落进河中。就像每个教养良好的婆罗门之女一样,她每日晨祷,重复从父亲那里学到的祷词和仪式。即便如今她跟随着湿婆,在广袤大地上漫游,依旧没有忘却这从小养成的习惯。
      湿润的风吹动了她的头发;萨蒂听见身后那近乎无声无息印在河边沙泥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湿婆来了。
      她放下手臂,转过身去。果不其然,身躯雄伟的白色雄牛站在河边的晨雾中等待着她,额顶银白的新月闪闪发亮。萨蒂拾步走上河岸,伸出手环抱住雄牛脖颈,脸颊轻轻贴着毛皮下坚实的肌肉。雄牛垂下头,他呼出的气息微微拨动了她耳垂上的黄金花朵,像是一个短暂的吻。就在那一瞬间,沾湿萨蒂衣裙的水汽无声无息褪去了。萨蒂爬上了雄牛的肩膀,倚靠在它宛如雪峰般的背峰上。
      他们沿着河岸朝前行走,群鸟在他们附近的林中啼鸣欢唱,田园和山峦的轮廓逐渐被阳光镀上金黄光晕。“昨天晚上,”萨蒂告诉湿婆说,“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样的梦?”
      萨蒂垂下了眼帘。她的梦里有许多东西,许多渴望,不过她知道自己不应当说出它们。“我梦见了一首歌,”她只是这么告诉湿婆,“在梦里听到它的时候,它就像一条炽热的江河在我心里流动。”
      湿婆微微一笑。“那是属于哪个季节、哪个时间的拉格?”他问。
      “我还不晓得。”萨蒂回答,“也许我再梦见它一次,就能把它写出来,那时我就会知道了。”
      太阳越升越高,他们沿着河岸朝着东南方走。这附近地势平缓,到处都是潺潺的溪流,美丽的阔叶林生长在松软湿润的土地上。雄牛步伐悠闲地走着,垂满藤蔓的大树和开着鲜花的灌木恭顺地为他们让开了道路。
      前面的路边有一棵高大的榕树,盘曲的树根几乎挡住去路,树下摆着一块块石板,上面雕刻着尾巴交缠在一起的蛇。石板旁边还放着铜盘子,里面盛放的牛奶已经干涸了,鲜花也已经枯萎。
      湿婆突然停下了脚步。
      “湿婆?”萨蒂问。
      “今天我们不走这边。”湿婆突然说,掉头朝另外一个方向。
      他们继续在林中行走,远远地,从树林另一头传来沙沙的响动。那并不像是猴子或者是羚羊发出来的动静。阳光从头顶的枝叶间落下来,萨蒂手扶着雄牛巨大的犄角,眯着眼睛朝前看去。她突然又在他们道路的前方看到了一棵高高大大、枝繁叶茂的榕树,虬龙般的树根上摆放着雕刻着交尾蛇的石板和铜盘子。
      湿婆再一次突兀地停下了脚步。萨蒂惊诧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榕树。“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她终于忍不住问。
      “人类的供奉。”隔了一会湿婆说。
      “供奉什么?”萨蒂问。
      湿婆只是又转过了身,“走吧,萨蒂。我们也不走那一边。”
      太阳已经快要升到头顶了,他们依旧在林中穿行。万物都显得生气勃勃,但很少见到野兽,也不见浄修的仙人。这真是个奇怪的地方,萨蒂心里想。
      就在这个时候,湿婆突然再一次停下了脚步。萨蒂朝前看去,睁大了眼睛。
      又是一模一样的大榕树,树根粗壮盘曲,石板前供奉着牛奶和鲜花。
      她听见身下的雄牛叹息了一声,这可是少见的情况。
      “怎么了?”她问,犹豫了一下,“我们是不是还要换一个方向?”
      “不,”湿婆说,“算了。就朝前走。不过……”
      “不过?”
      “萨蒂,你听好。从现在直到日落时分,无论是任何人给予你或者我款待,给予我们善意的馈赠,无论那是食物、水还是香花,哪怕只是一粒稻米、一片花瓣,你都尽量不要接受。”
      湿婆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平静,听不出任何喜怒。
      萨蒂吃了一惊。“会有什么危险吗?”她问。
      “不是对于你的危险。”湿婆说。
      他们走过了那棵大榕树,萨蒂看到铜盘子里的花颜色都变成枯黄的了。道路就变得宽阔起来,树木变得稀疏开阔,空气里满是湿意,不久之后,前方又出现了溪流。沿着欢唱的溪流一路朝前走去,森林变成了平坦的、绿油油的田野,人的痕迹也逐渐多了起来。还没到中午,他们就看到了散布在田野和牧场之间的村庄。
      这些村庄真是个个富庶,村头开满了鲜花,房屋刷着白灰,还描绘着五彩缤纷的图案。村头都有着青石砌成的大石井,田中耕作的牛强健漂亮,农人一个个都精神饱满,健壮高大,戴着鲜花花环,女人们头顶好看的水罐,身上穿戴着珠宝。少女们手中捧着鲜花和瓜果,欢声笑语地走在村间的道路上。
      萨蒂下了地,一手扶着雄牛,朝前慢慢走,她迷惑不解地打量着这让人陶醉的田园景致,这里的人们生活幸福得就像是生活在戏剧里一样。
      一位妇女笑意盈盈地朝他们走来,手里挎着青藤编织的篮子,里面是萨蒂在欢喜林中也从未见过的漂亮芒果。
      “您是哪儿来的?走了很长的路吧?”她亲切地对萨蒂说,就像萨蒂曾遇到过的所有凡人一样,她对萨蒂身旁的高大白色雄牛视而不见。“您一定有些饿了吧?请尝尝这里的果实。我们这儿的芒果可是让财神俱毗罗都艳羡不已的。”
      她将那饱满好看的芒果捧到了萨蒂面前,而萨蒂后退了一步。“不,谢谢。”她礼貌地说, “我还要赶路。”
      她绕过了那妇女继续朝前走。从眼角的余光里,萨蒂看到她露出失望的表情来。
      没走几步,她又遇上一个在罗望子树下乘凉的汉子。他面前放着一堆椰子,其中有几个已经破开了,散放出非同一般的香气来,萨蒂忍不住望了一眼,椰子里的清澈汁液真叫人喉咙发痒。那汉子立即跳了起来。
      “小姑娘,从哪儿来?”汉子说,他就和那女人一样亲切,“渴了吧?要喝点椰子水吗?这是从南方来的上好椰子!”
      萨蒂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摇摇头。可汉子并没有像女人那样轻易放弃。他捧着椰子追了上来。“不要客气!”他朝萨蒂喊,“招待客人是我们这里的美德。请务必接受我们的好意,不要令我们蒙受冷落来宾的恶名!”
      他说得越是热情,萨蒂越是加快了步伐,把大声嚷嚷的汉子也抛在了身后。可是这里的人们真是非同一般地好客,小孩跑过来要送给她香花,手里捧着银杯子的少女要请她喝水,老人坐在家门口,大声地邀请萨蒂进门坐一会儿;缠着鲜艳头巾的牧民,手里牵着好看的小母牛,要请萨蒂留步尝尝新鲜牛乳。这些好意,萨蒂全都依照湿婆的话一一回绝了。
      这真是让人难受。被人的恶意包围固然痛苦,一再回绝他人的好意同样让人心中难安。等他们把这些出奇热情的村民都抛在了身后,萨蒂心里已经塞满了内疚。
      道路前方出现了村镇。这里的房屋就和村庄里一样漂亮,只是更加高大、涂成了更加夺目的色彩;道路平直宽阔,撒着黄土,会叫国王也艳羡不已。道路一侧用红砂岩建起来的神庙前正大肆庆祝,商贩们占满了街道两旁,看来今天是集市的日子。走着走着,萨蒂突然感觉男人结实的臂膀揽住了自己的腰。她转过头一看,湿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回了人形。
      “记得我的话,”湿婆俯身低声在她耳边说,“在这城里也一样。最好不要接受任何人平白给予你的任何礼物。要小心,因为他们知道你会喜欢什么。”
      萨蒂越来越觉得奇怪了。“为什么?”她问,“如果接受他们的好意,会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吗?”
      湿婆轻轻摇了摇头。“我已经说过了。”他说,“不会对你有什么危险。不过……”
      萨蒂等着下文;湿婆却没说下去。他们手牵着手走向市集。这里的人们看起来就和村庄里的牧民们一样生活殷实富足,摆放在摊位上的都是来自世界各处的货物,镶着宝石的螺号,色彩柔和的绸缎,五彩缤纷的、用金属和玻璃制作的手镯。人人都面带喜色,仿佛在庆祝一个永无休止的节日。商贩们大声地朝过客吆喝着,向他们炫耀着手里的货品,萨蒂被这些吆喝声给包围了。一如既往,他们只朝着她叫喊,却完全无视走在她身旁的湿婆。人们热烈地要求她看看自己的檀香粉、来自海国的香料、从北方运来的贵重的毯子,用蜜蜂和牛奶烤出来的甜饼和奶油球,还有各式各样的奇异小玩意儿。
      有一个身披褐色袍子的老人站在街边朝萨蒂招手。他嘴边含着一个急切的、谦卑的笑,一手紧紧握着一个东西。“来,姑娘!”他说,“我这儿有个好东西。你一定会喜欢它的。”
      他摊开了掌心,原来那里躺着一个小小的情侣像,男子的肢体是用白色象牙做的,女子则是用的色如蜂蜜的玛瑙;虽然雕像很小,看不清面目,可两人却亲亲热热挨在一起,仿佛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把他们分开。
      萨蒂的心一动。
      她不由自主地朝拿起了那小雕像,把那对情侣捧在掌心里,看了又看;她说不出地喜欢它。
      “您卖这个吗?多少钱?”她问老人。
      老人立即跳了起来。
      “不不,”他说,声音都有点发抖了,“这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我一直在为它寻找合适的主人。如果您瞧着喜欢,我可以送给您。一分钱不要。”
      萨蒂吓了一跳,急忙把雕像放回老人掌心里。“不,”她说,“我不能无缘无故要您的东西。”
      她避开了老人的视线,慌慌张张笔直地朝前走,想要加快步伐,可是市集里的人太多,无论如何也走不快。就像是湿婆所预言过的那样,这市集里所有东西都是她所喜爱的。那绸缎是她钟爱的颜色,布匹是她喜欢的花纹,镯子和首饰的模样都能让她爱不释手,水果和食物也统统都是她所喜欢吃的。就算她想要埋头朝前走,可是视线还是会无意识地掠过一两样能让她驻足的东西。
      路边还有个女人在卖各式各样的瓶子,从宝石到石头都有;上面画着曼妙的图案。她一边哼着歌,怀里还抱着一个布娃娃。那娃娃眉间镶着一颗星星,说不出地逗人喜爱。
      萨蒂情不自禁朝那个娃娃走了两步,她的胸口又闷又疼。女人抬头看着她,露出一个笑脸来。
      “您想要点什么?”她说,萨蒂的心又是震动了一下。这个女人眉眼间依稀与塔拉有些相似,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像。
      “您这是在卖什么?”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感,低声询问道。
      “各式各样的水,”女人用醉了般的声音说,“从乳海到芳香海的海水,因陀罗降下的第一滴雨,沐浴过星辰的天海的水,吉罗娑山峰下的融雪,江河的源头,我这里全有。”
      萨蒂看见一个天蓝色的小瓶子,晶莹剔透。“那是什么?”她问。
      “那是,”女人温柔地说,“母亲在第一眼看到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时流下的泪水。姑娘,这可是珍惜之物。”
      “它……能做什么?”
      “能让你做梦。”女人说,她的笑容突然变得有点悲伤,“能让你无法实现的愿望在梦中成为现实。什么样的梦都可以。你能看到逝去的人,聆听已经消失的声音,重温一个怀抱的热度。只要你睡前饮下一滴。”
      “只是做梦而已?还是不能成为现实。”
      “没错,因为现实里有无法实现的愿望,所以能叫人看到不可能之事的梦才弥足珍贵。”女人说,“这世上仅此一瓶。”
      萨蒂垂下眼眸。“既然如此珍贵,它应该很昂贵吧。”
      女人站了起来,手里捧着蓝色的小瓶子。“是的,我不卖它。”她说,“可是我可以把它送给你。分文不要。”
      就在这个时候,萨蒂突然看到女摊主很快朝她身边望了一眼,随即又慌慌张张地收回了视线。萨蒂心里一惊,她意识到,这女人其实是看得见她身旁的湿婆的。
      “不,”她说,急忙后退了一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
      她感到湿婆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掌,她抬头看他,他似笑非笑地朝她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向四周。萨蒂朝周围看去,所有人都仿佛在一瞬间偏转了视角,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他们的欢庆。
      他们全都看得见湿婆,却装作看不见。
      萨蒂心惊胆战,继续朝前走。当她朝任何东西表露出兴趣的时候,那些人都会显得兴奋不已,眼里简直像是要涌出海水吞没她;她有感觉,只要她开口,这些人能把这集市上任何一件东西送给她,哪怕是他们之中谁的性命也无所谓。
      萨蒂害怕起来,她后退了一步,差点撞上身后的披着褐袍的老人,他竟然一直跟着她。他还捧着那对情侣雕像,眼巴巴地注视着萨蒂。
      “您看,可这不是无缘无故的,”老人说,“您和它是有缘份的,求求您,请您收下它吧。”
      他努力掩饰他声音中的绝望,可祈求的情感却像是墨水透过纸背一样渗透了出来。萨蒂的心在狂跳,她低头注视着老人掌心里的雕像,那对情侣那么温柔地依偎在一起。她又转头看向身旁的湿婆。湿婆脸上依旧什么表情也没有。
      “如果你的喜欢这个,渴望到不得了的地步,那你接受这礼品也无妨。”他说。
      萨蒂愣了一愣。“真的?”她说。
      “是的。我已经说过了,这样做对你和我都没什么坏处。那样做倒霉的会是他们自己。记得这一点吧。”湿婆说,他甚至也没朝她手里的小雕像看一眼。
      就像有一滴冰水落在胸口,风吹灭了香火,那并不痛,只是让萨蒂的心微微抽了一下。
      老人正抖抖索索抽出一张上好的麂子皮,想要把那雕像包好递给萨蒂。可他手一抖,雕像从他指缝掉了下去,在地面上砸了个粉碎。
      萨蒂忍不住别过了脸。“对不起,”她说,“这里的东西,我什么都不想要。”
      她的声音并不高,可是这句话就像是一阵狂风,刮走了集市上每个人的笑脸。所有动作都静止了,所有的声音都沉默了。所有人突然看起来都脸色灰败,眼神里写满了深深的沮丧。
      短暂的静默只持续了片刻,随即人们又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作自己的事,刚才那一瞬间的暂停就像是幻觉,从未存在过。可人们看起来显得无精打采,垂着肩膀,道路上扬起的风沙刮花了彩绘的墙壁,落在绸缎和香料上。再没有人努力向萨蒂吆喝了。
      萨蒂和湿婆走出市镇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她问。
      “不要问了。如果知道真相,你会后悔的。”隔了一会湿婆说。
      太阳开始朝着西方落下去,落日的光辉拖长了人影,远处商贩们的叫喊吆喝听起来变得越来越绝望而沙哑,然后变得稀稀拉拉,最后销声匿迹,就像是一把泥沙在水里逐渐沉了底。房屋和人都变少了,市集消失在道路尽头,前方再没有村落,只有一座山丘矗立在道路尽头。
      走到山丘下的时候,萨蒂感到又渴又饿,她已经一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了。周围山峦和树林的影子变得越来越浓重,夕阳只剩下地平线上撒放金红光芒的一道圆弧。
      “我饿了,”她对湿婆说,“我得要找点东西吃。”
      湿婆没有说什么,他转过身,朝着西方,注视着那轮落日,直到它没入地平线下。“去吧,”他说,直到此时才放开萨蒂的手,“如果你渴了,我去给你找水。”
      萨蒂点了点头。东方的天空上开始出现星辰,她走进树林里,看看是否能有可以充饥的野果。她一边走一边查看四周,不知不觉地,她爬上了丘陵。
      站在小丘上朝着西方看去,夕阳又露出了一点头,没有完全落入大地之下,就像是一线烧融的黄金在地平线上燃烧,借着那丝余辉,萨蒂看到不远处的山顶上有一棵矮小的树木。那树木模样奇特,分为两个树杈,树上沉甸甸地结满了金黄饱满的、萨蒂从未见过的奇异果子,形状好像熟透的杏子,却比杏子更大、更好看,一看就让人嘴里生出唾涎来。
      萨蒂着了魔一样朝那树走去;她实在是太饿了。
      她抓住一颗枝头上垂下的果实;那果实就仿佛自动掉进了她手掌里,近看它显得更加美味,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奇香。萨蒂张口便朝它咬去。
      就在这个时候,树下的草丛里窜出一道黄色的闪电,直奔萨蒂的脚腕。萨蒂只觉得脚上一痛,果子从她手里掉落下来,她也失足跌倒在地。
      萨蒂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踝,那里有几个细小的血洞。她心里一凉,抬头去寻找那条咬自己的蛇。可是她只看见一个年青姑娘站在自己面前,穿着黄衫,绀青色的发辫垂到腰部,系着奇特的铃铛。那姑娘掩着嘴巴,脸色发白地盯着萨蒂。
      “哎呀!”她说,“哎呀!怎么会这样!”
      她急急忙忙跑上来,把萨蒂扶了起来。“真抱歉!”她说,手忙脚乱地替萨蒂拍打粘到衣服上的草叶和尘土,那模样让萨蒂觉得这姑娘平日里肯定也是大大咧咧的。“我一定搞错了。咬疼你了吧?不过没关系!我没有用上毒牙。只要伤口愈合你就没事了。真似抱歉!”
      她絮絮叨叨地这么说着,萨蒂突然打了一个寒噤。她听过这样奇怪的带着嘶嘶声的口音。她仔细打量对方,看到了这姑娘头上的顶冠;拉着萨蒂的那双手也是冰冰凉的,全不似人类血肉的温柔。
      “你是龙蛇!”萨蒂说。
      那姑娘朝她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萨蒂看到了她分叉的舌尖。“似呀。”她说,“我当然似龙蛇了。要不然我怎么能咬你呢?唉,唉,真是抱歉,我确实不是故意的。”
      “萨蒂。”
      萨蒂和那姑娘一起抬起头来,湿婆站在她们面前。在地平线上挣扎的太阳此刻完全落入了地下,从东方初升的星辰映照着湿婆头顶的新月。他皱着眉头,那是极少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那姑娘的脸刷地就白了。“魔醯首罗!”她低声叫道。
      她扔开萨蒂,拜倒在了湿婆脚下,浑身发着抖。
      “让我看看你的脚。”湿婆说,却是对着萨蒂说的。萨蒂心里有些慌张,还是一瘸一拐地朝他走过去,湿婆弯下腰,手指抚过她青肿的伤口,那痕迹立即愈合了。
      “请宽恕我,魔醯首罗。”那龙蛇姑娘伏在草丛里,浑身战抖不休。“我不晓得她就是您的伴侣黛薇。如果我知道,我说什么也不会咬她的。都是那个老巫婆骗了我——”
      “她没有骗你。”湿婆说。萨蒂禁不住抬头看他;那是他作为自在天时所用的口吻,语调森严。“因为就在刚才,你救了萨蒂的命。”
      龙蛇姑娘不发抖了,她抬起头来,注视着湿婆,又看了看萨蒂。“我救了她的命?”她说。
      萨蒂转过头去寻找那枚从自己手里掉落的果子。她看到它在树下的浅坑里,周围的草全都发枯了,倒伏了一片;而果子本身也变成了漆黑的颜色,就像一枚焦炭。萨蒂脸色变了。
      “那果子有毒,”她轻声说。
      “而且并不是寻常的毒。那是耆婆耆婆迦的果子。”湿婆说,“即便你血中有魔龙的火焰,咬了一口那果子也会丧命。”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把目光投向了跪在他面前的龙蛇姑娘身上。
      “现在是黑半月第十一日。”他说,声音依旧可畏。“你救萨蒂命的时候,太阳尚未完全落下去。按照法则,为了报偿你的这一举动,我必须要满足你的一个愿望。说吧,龙蛇女阇罗迦卢,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阇罗迦卢睁圆了眼睛,“魔醯首罗知道我的名字?”她开开心心地问。
      “说出你的愿望来。”湿婆说。
      阇罗迦卢现在满脸喜色。因为高兴,她甚至莽撞地站了起来,完全忘了面前的人是谁。
      “哈哈哈!那老巫婆说的果然是真的!我做到了所有人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她满心欢喜地说,得意洋洋地简直要手舞足蹈了。
      “说出你的愿望来。”湿婆又说了一遍。
      阇罗迦卢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不敢笑了。她垂下了秀丽的脸,规规矩矩地在湿婆面前合十行礼。
      “我的愿望就和我所有的同族一样,”她恭恭敬敬地、虔诚地说,压低了声音,“魔醯首罗,请您和您的伴侣务必到龙蛇的都城里,做我们的客人。”
      湿婆垂下了眼帘。
      “我应许了。”他说。
      轰然一声,就像是一口巨大的盖子从天而落,转眼之间,刚刚露出星辰的深蓝色夜空、山峦和森林消失不见;赤黑的天幕笼盖四野,天顶没有星辰亦没有日月;在东方,一面从天上落下、高度和宽度都不可思议的巨大瀑布环绕着大地。水流从天际咆哮着落入大地边缘,即便相隔如此遥远,也能听到它发出的轰隆隆的巨大声响。不知道是由于什么缘故,瀑布水流像融化的金属一样赤红发亮,照亮了整个世界,简直就像是一面接连着天地的弧形火墙。而萨蒂朝山丘下看去的时候,也再看不到田野、村落和远方的市集;取而代之地,她看到了一个宏大的都市,那城市仿佛大得没有边际,闪烁的璀璨灯火一直延伸到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这景象叫萨蒂屏住了呼吸。
      阇罗迦卢转过身来,在萨蒂和湿婆前深深地再次合十鞠身行礼。这次,她再也没法压住心中的兴奋了。“欢迎二位来到龙蛇们的都市,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快乐城!”这年青的龙蛇女欢欣地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6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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