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无法忘记的遗憾

9、第 9 章

　　李如意的话彻底搅了王皇后这次的省亲，气得王皇后只是在王家吃了一顿饭连之后的宴会都没有心情参加就急急忙忙地带着女儿回公主府，而魏国公府这边可以说是群情激愤了：
　　“这个荥阳公主也太瞧不起我太原王氏了！她以为她是谁？！”
　　“就是！五郎君，你也太好性儿了！你应该好好地教训她一顿！”
　　哪怕是嫡公主！哪怕只有八岁！她也没有资格羞辱他们！
　　因为他们是五姓七望中的太原王家！

　　王处骞淡淡地道：“公主殿下说的有什么不对吗？世家难道不是世代公卿之家？世家门阀难道不是皇权的附属品？”
　　柳氏尖叫道：“五郎君！”
　　这是太原王氏的嫡支公子能说的话吗？！
　　王处骞道：“我太原王氏以周室嫡系自居，可是我们都知道，太原王氏之所以能成为世家跟汉景帝的王皇后有着莫大干系。太原王氏、琅琊王氏，历朝历代送女入宫，举不胜举。抓着女人的裙带，同时培养家族子弟，这是我太原王氏在这千年里走过的路。我们既然做得，别人自然能说得。”
　　太原王氏实在是太骄傲了。
　　不，
　　应该说，不止是太原王氏，如今的五姓七望都太过骄傲，却不知道满受损盈则溢盛极必衰。当太原王氏以天下一流世家沾沾自喜甚至傲视君王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想起来，这样的态度只会招来皇家的不满、忌惮和报复，最后让家族一路下滑直至滑至深渊？
　　“五郎君！”
　　王处骞道：“诸位，请别忘记了，这一次，我太原王氏也送了嫡女参加拣择。”
　　如果太原王氏真的那么清高的话，跟皇家联姻算什么？
　　王处骞站直了身体，对王仁祐行礼，口中道：“敢问叔父，皇后陛下与公主将去灞桥外小住一阵子，此事当真？”
　　王皇后事先有送书信出来，因此王仁祐清楚，可王处骞就不清楚了。他只是隐隐约约地听了那么一耳朵。
　　王仁祐答道：“正是。五郎，你，你这是要……”
　　“是，小侄想去灞桥外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叔父能将小侄引荐与公主殿下。”
　　“你，你要做官？”
　　而且还是想向年仅八岁的公主递交投名状，做公主府的属官？！
　　“是。”
　　“可是你才十三岁！”
　　“公主殿下不也才八岁？”
　　王处骞很清楚，虽然隋文帝开创了科举制，李唐也沿袭了这一制度，但是科举制并不常举行，若是想走科举进入皇帝的眼，按照上辈子的记忆，他起码要等到显庆四年，也就是六年后。
　　可若是等上六年，只怕王皇后早就被废了，那个时候后位上坐的便是武皇后，作为王皇后的亲族成员，哪里还会有他的机会！
　　可若是走这个时代的正常渠道，他才十三岁，哪位大臣会举荐他？他的年纪也实在是太小了！又或者，他跟长安城里的那些官宦子弟一样，给显贵唱挽歌，以期进入显贵的眼从而被引荐给上位者？
　　与其那样，他还不如现在就请王仁祐把他引荐给荥阳公主呢。
　　至少那是他的公主殿下，他也正好可以重新认识他的公主殿下。

　　柳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王处骞是以游学之名来长安的，以太原王氏的高傲，魏国公府这边之前从没有人想过，他会愿意出来做官！
　　年纪尚幼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太原王氏的高傲！
　　以五姓七望为首的山东世家素来是看不上李唐皇室的，五姓七望之一的太原王氏也不例外。
　　作为太原王氏的旁支，王仁祐从祖父那一代就投效了李唐，这才有了今天的富贵，并且被认为是关陇集团中的一员，可是作为五姓七望中的一家，太原王氏一族之中有太多太多的人看不起李唐，更不要说效命于李唐。
　　就跟柳氏多年来一直向女儿灌输的那样，王皇后嫁给李治在柳氏心中是下嫁！这不仅仅是柳氏一人的想法，也是当时很多人的想法。因为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的眼里，太原王氏的门楣可比李唐要高贵多了！柳氏甚至认为，李治既然娶了她的女儿，就应该对她的女儿忠诚！因为这桩婚姻，实际上是李治高攀了他们太原王氏！
　　柳氏无法接受李治要拣择妃嫔，就跟她想不到作为太原王氏的嫡系子弟，王处骞竟然愿意出来做李唐的官！
　　这在柳氏看来，根本无法想象！

　　柳氏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话不投机半句多。
　　王处骞跟王仁祐说了几句闲话，就马上跟王仁祐告辞，回自己的客房去了，把跟炸了窝一般的王家人丢在了身后。

　　——真是可笑。
　　在回房的路上，王处骞的脸上一直都挂着冷笑。
　　——掩耳盗铃做给谁看呢？
　　王处骞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是五姓七望，什么是太原王氏。别的不说，就跟之前的五胡乱华的时候，五姓七望谁家没有对势大的鲜卑人卑躬屈膝？现在姿态摆得比谁都高，看不起李唐，真要王处骞说，五姓七望，真真虚伪得紧！
　　说得好听些就是毁誉参半功过相抵，说得不好听，五姓七望哪家曾经不是铁蹄下的亡国奴？哪家不曾卑躬屈膝以事蛮夷？哪家不是民族的罪人？
　　五胡乱华！根本原因不就是世家跟皇权相斗，导致华夏内耗，实力大损，为蛮夷南下提供了方便之门吗？
　　昔年的皇帝昏聩有错，难道跟皇家夺权挑拨皇家内斗而国力大量消耗而给了蛮夷可乘之机的世家就没有过错了？
　　五姓七望取笑李唐以赵郡李氏冒充陇西李氏还是杂胡的时候，可有人想过自己当年也曾经是胡人的马前卒？！
　　这个世界从来是以胜败论英雄的，无论太原王氏背地里是什么模样，又做过多少事情，对于王处骞来说，重要的是眼下。他是太原王氏的一员，他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延续家族的荣耀，让家族继续显赫下去。

　　不说王处骞和魏国公府，且说回到公主府的王皇后，当左右只剩下心腹的时候，王皇后终于没有忍住，怒对女儿道：“如意！你方才说的是什么话？！”
　　李如意挥手让左右退下，这才道：“敢问母后，儿臣哪句说错了？世家难道不是从世代公卿上来的？公卿难道没有侍奉君王的义务？抑或是，母后认为您不得父皇的喜爱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你！”
　　李如意道：“母后，你以为你是太原王氏的闺秀，因此有资本高傲。但是！也请别忘记，我跟父皇接受的教育是我们是皇家！请问您知道什么是皇家什么是天子吗？！天子，又叫至尊！苍穹之下，论尊贵，天子认第二就没人敢人第一！皇家也是！取天下以供一人，这就是天子！天子的家族，才是天下第一家！您以为自己是太原王氏的闺秀，您以为自己嫁给父皇是下嫁！这些，您以为您不说出口，父皇就感觉不到吗？”
　　是的，史书上说王皇后容貌出色，说她性格温婉柔顺，可是这改不掉王皇后作为太原王氏的闺秀的那种高傲！
　　那种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傲慢，才是李治最最讨厌的！
　　尤其是李治打落地就是皇子。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曾经是大隋的臣民，是自己打下来的江山，因此心态更加平和，可李治打落地就是皇子，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天子才是至尊，皇家才是天下第一家！
　　王皇后竟然认为自己的家门比李唐皇室更加尊贵！
　　就是她什么都不说，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还有那日常点点滴滴中透出来的“我比你更加尊贵”的气息，会让李治好受才怪！
　　李治不喜欢王皇后，真心一点都不奇怪。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喜欢一个看不上自己甚至在内心深处隐隐鄙夷自己的妻子。

　　王皇后当时就傻在了哪里。
　　而李如意，她则一甩衣袖，走了出去。
　　廊下，她的属官，狄仁杰和张柬之等公主府属官都在一丈开外站着。
　　李如意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方道：“今天有劳诸位了。不过，还需要诸位再辛苦几日，等我们在庄子上安顿下来，诸位就可以轮番休假，回去跟家人小聚几日。狄参军、张长史，公主府的大小事宜，还要多仰仗两位，两位辛苦。”
　　狄仁杰和张柬之哪里敢坦然接受公主的致谢？
　　他们又不是傲气的五姓七望！
　　狄仁杰和张柬之两人连忙回礼说不敢。
　　李如意这才回房休息，第二天一大早，摆开全副仪驾，她们母女还要去灞桥外的庄子。

　　这一夜注定了是一个不眠之夜，李如意在魏国公府里说的话，很快就传拨开来，从王家到柳家，再到整个京师权贵圈！
　　李如意在京师乃至是全天下的士人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要知道，五姓七望的家门比李唐皇族更高贵，这是世人的共识！也是当时默认的上流社会的主要秩序之一！而李如意在魏国公府说的那番话，简直就是直接掀开了皇家跟五姓七望之间的假象把李唐皇族跟五姓七望之间的矛盾摆放在了台面上！

　　理解、支持李如意的人寥寥无几，反而是看笑话的人比比皆是，就连宫里的萧淑妃和武顺武媚姐妹都得了消息。
　　萧淑妃当着自己一双儿女的面，拍案大笑：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我们的皇后陛下啊~！你也有今天~！”
　　没有人比跟王皇后斗了整整八年的萧淑妃更了解王皇后了。萧淑妃很清楚，王皇后最自傲的就是她太原王氏的出身！
　　萧淑妃也很清楚，李治在内心深处其实很厌恶王皇后把太原王氏这块招牌看得比皇家还重！
　　是的，王皇后自己没有发现，但是萧淑妃早就发现了。李治呢，就是一个大男孩儿，喜欢漂亮女人，更喜欢别人哄着他！她萧淑妃张扬跋扈，李治会真不知道？可就是因为她萧淑妃能放下身段跟李治撒娇，因此李治才把她捧在手心儿里。
　　可王皇后呢？
　　不是萧淑妃说，王皇后是比她长得漂亮，甚至单论容貌，武顺武媚姐妹俩都不如王皇后，更别说贤淑温婉的气质了。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哪怕王皇后年轻漂亮，哪怕王皇后性子温婉，可是只要王皇后没有放下骨子里的高傲，只要王皇后在细节上继续体现出高出李治和李唐王朝一等的迹象来，李治就不可能喜欢她！
　　因为李治是皇帝！

　　义阳公主道：“阿娘，您这么开心有什么用？且不说这宫里马上就要进新人了，就说那武顺！听说父皇已经在那武婕妤的屋子里宠幸了她！阿娘，您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萧淑妃的脸立刻放了下来，她喝道：“你懂什么？！这孕妇最是不能受刺激！若是她出了什么事儿，事关皇嗣，你以为你父皇那里能过？我现在不动手，就是那武顺借着照顾怀孕的妹妹照顾到妹夫的榻上去了。那是她们姐妹之间的事儿！我若是动手，那武媚还不把坏名声砸我头上！义阳！我知道你看不上这对姐妹，但是无论你想做什么，最好还是先收手！没看见那鬼灵精把她娘都弄出宫去了吗？！”
　　萧淑妃的最后一句话，可谓是恨铁不成钢！
　　她的义阳公主跟那个荥阳，终究是差太多了！那个荥阳都看得出来武媚的肚子有个万一，王皇肯定还会被怀疑，结果，比那鬼丫头还大了两个月的义阳竟然觉得这个时候会是下手的好时机！
　　货比货得扔。
　　人比人……
　　人比人，萧淑妃也不得不承认，那个鬼丫头到底是皇帝养的，就是比她养的强！

　　萧淑妃再度叮咛自己的一双儿女，道：“记住！不许去招惹那个对姐妹！”
　　萧淑妃也许不够聪明，但是起码，她能看形势！
　　她敢跟王皇后较劲，因为她知道皇帝不喜欢皇后，她把皇后得罪了，根本无关紧要。可是她不敢跟皇帝较劲。既然嫡公主都特地把皇后带出宫去了，萧淑妃就猜测着，也许跟皇帝有关。
　　所以，她也按兵不动。
　　她打算先看看形势。

　　萧淑妃其实跟王皇后一样，也出身自名门望族，跟王皇后一样，她也十分骄傲，只是她进宫的时候位分就是良娣，因此她能放下身份去讨好李治。
　　萧淑妃能放下身份去讨好李治，却不等于说她对那些宫人一样也能和颜悦色。相反，李治看她是娇俏可爱讨人喜欢，在宫人们的眼里，她萧淑妃就是不好伺候了。
　　对比之下，武媚只要得了赏赐，就会分送给众人，拿人手短，日子久了，宫里大半宫人都渐渐被她收买，连萧淑妃这里也不例外。
　　这里萧淑妃才对女儿说了话，那头就有人报到武媚跟前去了。
　　挺着大肚子的武媚当场就动了胎气。
　　这是她第二次动胎气。
　　她本来就产期将近，如今又是再度动胎气，当场就发作起来。
　　可把那些宫人们急得鸡飞狗跳。
　　这里武媚要生孩子，哪里武顺也听了流言，满面羞惭，哪里还敢在这个关头去刺激妹妹？也亏得掖庭令那边早就准备周全，不然，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儿来呢。
　　至于李治，区区婕妤生产这种事情，哪里需要他这个九五之尊亲自过去守着？更别说，他刚刚勾搭上了一个美人儿，正乐得不去武媚跟前，也省得他觉得理亏。李治的心思被左右猜得透透的，有那没眼色的，以为武媚已经失宠了，因此更加不乐意为武媚通传。
　　因此，武媚在后宫里挣命的时候，李治正在跟大臣们讨论女儿的庄子上的事儿，手里还拿着女儿写给他的书信。
　　李治的表现，就跟傻爸爸没什么两样：
　　“如意会写诗了呢。”
　　能出入甘露殿的都是国之栋梁、大唐的重臣，见李治如此，哪里不惊讶的？褚遂良挑头，表示想欣赏一下公主殿下的大作。
　　李治就得意洋洋地把书信传了下来。
　　只见那桃花色的信笺上赫然写着一首五言绝句，全文如下：
　　——灞上风光好，谁家晾素衣，江风吹袖满，不必唤春归。
　　长孙无忌直接就皱眉：“平仄不够整齐。”
　　褚遂良却道：“辅机兄也太严格了。要我说，公主这首五言作得极好！灞桥风光跃然纸上，令人心驰神往。”
　　于志宁和许敬宗都连连点头。
　　许敬宗道：“可不是这话。如今这灞桥外可热闹了。接踵而至挥汗如雨，古人诚不欺我！”
　　长孙无忌道：“荥阳公主才多大的人儿，哪里有这等能耐！”
　　许敬宗立刻注意到了李治的脸上淡了三分。
　　他道：“誒~！赵国公言重了。这灞上是否如此热闹，我们亲眼去瞧一瞧不就知道了？”

　　李治有心晒女儿，许敬宗有心讨好，而于志宁和褚遂良都想亲眼看一看，能养得起十万人的庄子会是什么模样。
　　因此，等武媚的宫人终于进入甘露殿的时候，李治已经白龙鱼服在金吾卫的护卫下往灞下去了，根本就不知道武媚动了胎气，正在产房里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