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双斧之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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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6
【神话时代】
黎明时分。
晨星福斯福洛斯(Phosphorus)冉冉上升，揉合红罂粟娇艳色泽的熔金像是自天空倾注而下，大海成了一块渗入琥珀色神酒的平整光滑宝石，又似蜂蜜般金黄夺目。奶白色的雾霭薄纱般轻缠，朦胧迷蒙，彷佛是少女羞于明言的湿润多情眼神，渗着丝丝缕缕的暧昧玫瑰馥香，尽诉不舍情人离去的缠绵和挽留，泪水一样的晨露缓缓滚落。
本应主宰这个时刻的女神，如今却在克里特迷宫中心的寝殿泣不成声。
玫瑰手指的少女揉着拂晓色泽的眼眸，金红色长发饰以细碎如钻石的闪烁星光，衬得她的橘红刺绣长裙越发华丽。一双巨大的白翼自她光///裸的脊背伸出，长长的尾羽拖曳至躺椅的另一端，在克里特王后为她温柔递上柔软绵布之际，她默默把翅膀藏起，整个人蜷缩在云朵般的枕头之中，泪珠沿着雪白姣美的脸庞滑落。
「……很抱歉，帕西菲……我真的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子……」
「没关系的，厄俄斯，你别哭了。」
「不!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不是贪图一时快//感……邀请阿瑞斯和我共渡一晚。阿芙洛狄忒就不会诅咒我的了!」[1]
永远无法满足的情谷欠自此折磨着她，噬咬她的身心，她就是自那时开始……沉溺在凡人男子的怀抱不能自拔。
而她近来深深迷恋的猎人刻法罗斯(Cephalus)，就和她从前的众多人类情人无异，不料是他的妻子惹出麻烦。
雅典国王厄瑞克透斯(Erechtheus)之女、年轻貌美的普罗克里斯(Procris)，因为丈夫的婚外情而心碎，远赴他乡散心。公主偏偏就阴差阳错选中了克里特，偏偏就莫名其妙和强盛海洋王国的国王越发亲密，甚至获邀出席大大小小的饮宴、祭祀、狩猎、出航，俨如是克里特至高无上的尊贵女主人。
厄俄斯突然发现帕西菲安静了太久。
她转过头去，只见赫利俄斯之女一言不发，指尖之间染上石榴鲜血般的红艳汁液。
「……奥林匹斯女神的诅咒真可怕。」
阿芙洛狄忒的诅咒。
赫拉的诅咒……
帕西菲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眼眸微微低垂。
「……我没有怪你，厄俄斯，毕竟神的诅咒确实难以消除，你我也是诅咒的悲剧受害者，但是——人的行为显然没有完全受诅咒所限。」
※※※
【526年•第七届圣战前2年】
安条克(Antioch)。
地震过后，裂火焚城。
烧焦的手臂自倒塌的屋宇下伸出，石板街道散落逃难时来不及带走的熏黑珠宝和蒙灰衣服。地下世界而来的荣华财富留在地上，人世的不幸灵魂孑然一身踏入死者之国，两手空荡荡的就只有留恋尘世的无尽不甘和遗憾。
第一狱的审判官穿行于火海，脸不改色地抵达彷佛和冥界的弗莱格桑河相连接的奥龙特斯河(Orontes River)，一座小岛在灰黑烟雾和沸腾般的河水中挣扎求生。又名黄金之屋的大教堂(Domus Aurea)置身熊熊烈焰，始建于君士坦丁大帝在位期间的宗教圣所，在地震中屹立不倒，却逃不过火舌吞噬。
——五年前，帕西菲和他共渡一晚的地方。
她又一次离他而去。
「……达拿都斯大人。」
平日根本没有机会觐见的银发神祇悬浮半空，高高在上，烈火和烟雾丝毫没有遮掩他的不朽荣光，夜灰色的羽翼如死般笼罩整个安条克，手握没有温度的冰冷华丽长剑，无数的半透明血红火蝶飘然飞往他的手中。高贵非凡的存在头也不回，指尖漫不经心把玩捡来的玫瑰石坠子项链，糅合粉色和黑色的宝石散发一种奇妙的可爱。
「……你的胆子还真大，米诺斯。」
意料之外的是，纵然工作繁多，但死亡之神此刻的心情好像不错。
「冥界有四位判官，特里普托勒摩斯追随了冥后而去，现在的第一狱应该有三位判官才对，我记得擅离职守……好像等同叛变。」
银色的眼眸终于朝他瞥过来，带着惯有的轻蔑和嘲讽，冷眼旁观他扭曲的怪异偏执。
「帕西菲是既幸运又不幸的重要女神，摩伊赖在神话时代已经切断你和她之间的命运之线，你们之间已全无交集。」
巨大的黑色五角星浮现，神祇的警告触目惊心，骇人神威迫得他不得不半跪在地上。
「别再妄图干涉神祇之事，别再妄图揣测神祇的心思，那不是你所能承受的真相——你不过是一个人类而已，米诺斯。」
※※※
她住在这个地下迷宫有多久了。
热爱阳光的赫利俄斯之女，因为国王的处罚而软禁在不见天日的牢笼。
曾经深爱的丈夫对她厌恶至此，不但远离克里特逍遥自在，更加狠心地剥夺她和子女相处的时光，无视她所承受的梦魇，把她丢在豪华的囚牢不闻不问，让她独自抚养米诺陶洛斯和阿斯忒里翁——更加对她的愤恨诅咒不屑一顾，那怕愿意前来他寝殿共渡良宵的少女显然越来越少，普罗克里斯也因此多番拒绝，他依然没有放弃把雅典公主拐到床上去。
女神的颜面，妻子的颜面，王后的颜面。
过去的痛苦，过去的屈辱，过去的仇恨。
「……帕西菲……」
「我没事的，厄俄斯，那个诅咒是不可能消除，普罗克里斯不会跟米诺斯更进一步的。」
「但是这太不公平了啊，帕西菲!你是迫于无奈，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但是我……当初跟阿瑞斯完全是你情我愿!为甚么你也要落得如此下场!?」
曙光女神再次小声啜泣，帕西菲意识到厄俄斯并非单纯为她的事而来，不禁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轻柔拍了拍她的肩背，像是哄孩子似的。金红色长发的少女顿时好像更加委屈，这个世上就只有阿斯特赖俄斯(Astraeus)才会令她难过至此。
帕西菲突然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
「厄俄斯……?他知道你在这里吗——」
「厄俄斯，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就跑来克里特了。」
星光璀璨的金发青年微笑出现在门外，宝蓝色的魅惑深邃眼眸似笑非笑地看了妻子一眼，厄俄斯顿时害怕地躲到帕西菲背后。阿斯特赖俄斯见怪不怪，上前看似轻柔、实际上不容拒绝地把她拉了出来，修长大手握住了她戴有星光脚镯的雪白美踝，然后温柔地轻抚那一个由他亲自为她载上的精致束缚，宠溺又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下次用星光做的锁链好了。」
把她禁///锢在神庙，就永远也逃不了的。
他最心爱的珍贵妻子。
※※※
【536年•第七届圣战结束后8年】
天灾肆虐的悲伤苦难时代，自然之美依然隽永而不朽。
葡萄酒色的大海。
夏季把晚霞和夕阳的尾巴拖得老长，无数瑰丽梦幻的色彩涂抹于天空，倾倒至海洋。火山造成的残缺并无选最美之岛的名声，弧形的翠绿岛屿似是张臂一样环抱大海，遥遥凝望曾经与之相连的小岛。幸存下来的依然傲然挺立，蓬勃璀璨、繁华更盛从前，已然沉没的则于海中安睡，怀抱古老时光和记忆，永恒安静地封存于水色的温柔世界。
彷佛已没人记得那一场久远的火山爆发。
漫长的黑暗冬季。
末日般恐怖惨况。
——亦淡忘冠以卡莉丝媞(Kalliste)之名的最美海岛起源。
特里同之女华美的金发丝丝缕缕飘散水中，海水自她的肩颈滑落，化作一袭海蓝长裙覆盖她柔软曼妙的身躯。卡莉丝媞一边从海中步向岸上，一边抬手以珊瑚珠链缠起自己的长发，然后随意地别了一个洁白贝壳头饰，乍看来漫不经心的梳妆打扮，却又尽显海界女神独有的优雅。
「抱歉，珀尔塞大人，我始终没有找到。」
「不要紧的，卡莉丝媞，你愿意帮我在沉没的旧岛看看，已经足够的了。」
大洋神女从礁石后走出来，眺望了海平线的太阳片刻，心知此刻的行为绝对瞒不过正要返回神殿的全知丈夫，赫利俄斯既然没有表态，她自然也视为默许，前来锡拉岛向卡莉丝媞寻求协助。不过她早已预料不可能那么快有结果的，因此并没有太大的失望，只要赶在米诺斯发现之前找回来就好。
「如果有任何消息的话，请马上通知我。」
她绝对要保护帕西菲。
保护在神话时代弄得伤痕累累的可怜女儿。
※※※
星辰之神的父亲克利俄斯和曙光女神的父亲许珀里翁同为兄弟。
可惜阿斯特赖俄斯和厄俄斯之间的婚姻到了后期完全是一团糟。
她厌倦了丈夫的温柔，打算一尝暴虐刺激的快感，才偷偷和阿瑞斯渡过一个晚上，不料一//夜///欢//愉却是种下恶果的开端——阿斯特赖俄斯既没有生气，又没有失望，欣然原谅她的背叛偷//情，欣然陪伴惨遭阿芙洛狄忒诅咒的她，温柔抚慰她悔恨不已的心，温柔拭去她愧疚痛苦的泪水，对她的爱更胜从前。
一次的禁//果而已。
他不反对她和人类男性欢//爱，只是……
只是他必然在旁观看，要不就变成她迷恋的那个人类加入，让她分辨神和人。
谁是丈夫。
谁是情人。
床上的时光羞///耻又愉///悦，她承受不了才忍不住逃之夭夭。
厄俄斯怯怯地摇着头，向帕西菲投了一个哭泣一样的求助眼神，无奈赫利俄斯之女仅能露出爱莫能助的苦笑，父辈之间的事情确实不是她能轻易插手。阿斯特赖俄斯微笑轻吻颤栗的妻子，爱怜地吻去她脸上尚未干透的泪水，只是顾及到此地是帕西菲的住处、以及她的悲惨困境，才没有对厄俄斯更进一步。
星辰之神体贴地把妻子搀扶起来。
此时，孩童的欢笑声从寝殿的门外传来，一个一岁半左右的男孩跌跌碰碰跑了进来，神祇血脉的早熟早慧令他跟一般的人类孩子有点不一样，纵然外表看不出来，心智已经增长得极快，和他的牛头人身双生兄弟截然不同——米诺陶洛斯彷佛越发往「兽性」靠近，阿斯忒里翁则彷佛越发接近「神性」。
孩子依恋地抱住母亲的膝盖，对于经常出现在家里的众多不同客人，早已见怪不怪。
帕西菲的表情有点复杂，说不上是喜欢，又说不上是讨厌，但还是轻柔把儿子抱到腿上。
「这是星辰——阿斯忒里翁。」
她的两位长辈若有所思，厄俄斯想说些甚么，阿斯特赖俄斯似是祝福、似是同情般低语。
「……真是个绝好的方法，帕西菲。」
最终，必然难逃惨死的两个孩子。
※※※
【542年•第七届圣战结束后14年】
自去年开始，死于瘟疫的人不计其数，特别是来自君士坦丁堡的亡者。
冥界的工作忙碌而有序，第一狱照样审判源源不绝的亡魂，生前死后，判官作出最好的裁决为他们安排最合适的归宿，公正、严苛、无私，完美奉行冥王旨意，贯彻死后世界的正义。大小事务全都井井有条，看似重回正轨的时刻，原有的平静却是在意想不到之际，逐渐瓦解崩塌。
「……你们瞒住我甚么。」
他的兄弟。
他的妻子。
他的副官。
全部人联手瞒骗他甚么了?
米诺斯低下头来，再次细阅不应出现在他手中的法典，指尖毫不犹豫地撕下那一页。单薄古老的纸张脆弱得像是无法承载真相的沉重，他似是执行仪式般慎重把纸张对折再对折，末了才把掌心那么大的长方形纸张藏入推罗紫法袍的宽大衣袖，仔细又小心，平静地带着他追寻多年、苦寻无果的线索离开第一狱的图书馆。
克里特人，确实全都是骗子。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双斧之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