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有枝》知栖

6、第伍章

　　大宓一百八十九年，唐门第十代掌门人宣布，将唐家二百二十五代子孙——唐澄月逐出唐门，将其名从家谱中永久剔除。
　　——《唐门内门录》
　　次日，晨光熹微。
　　唐灵均早早就起来了，准确说，是一晚没睡。她想着唐澄月的事情，在床上不停辗转，一夜未眠。一大早起来，眼底泛青，看得黎萧好不心疼。
　　叶芳芷也是没有睡好，因为她担心唐灵均因为唐澄月的事而伤神。毕竟唐灵均的身子一直不是很好，而黎萧也一直在为她调理身子，思虑过重只会将她刚调养好的一点的身子弄垮。
　　正厅，两家人正坐在一起吃早饭。
　　唐灵均因为身子不太舒服，也没吃太多，不停的在给孩子们布菜。
　　黎闻悦看着母亲眼底的青黑，心疼又疑惑地道：“娘，您昨晚上没休息好么？”
　　其他人闻言，都转头看向唐灵均。
　　黎辛夷看着娘亲满脸的憔悴，担忧道：“娘，你身子又不舒服了吗？”
　　“唐姨要注意休息啊。”殷顺弥道。
　　“是啊，要好好休息的。”
　　“身体不舒服要说出来哦。”
　　几个小孩七嘴八舌的，满满的关心使得唐灵均笑开了颜，原本憔悴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一些。
　　“好了好了，你们呀。我会好好保重自己身体的。”唐灵均笑眯眯地看着这些孩子，满心的欢喜。
　　“夫人可要听孩子们的话啊，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许再自己扛着了。”黎萧揽着唐灵均的肩，心疼的看着自家夫人苍白的脸。
　　“就是啊，灵儿。”叶芳芷也在一旁道，“你呀，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就知道担心别人，不知道担心担心自己的身体。”说完，还撇了殷落渊一眼，似乎在抱怨他之前提起唐澄月让唐灵均伤神。
　　殷落渊也很无奈，他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啊，早知道就不多问了。
　　唐灵均抿嘴轻笑，道：“好了，阿芷，你也别怪殷大哥了，我没事的啦。”
　　殷顺弥眯着眼看着自家父亲，道：“爹爹，你让唐姨生气了哦？”
　　殷落渊揉了一把小儿子的头，道：“我没有。小孩子家家，赶紧吃饭。”
　　殷顺弥整了整被揉乱的头发，撇着嘴看了父亲一眼，又乖乖吃饭了。
　　吵吵闹闹地吃完了一顿早饭，叶芳芷和唐灵均便想着带孩子们去看红枫。黎萧和殷落渊想着他们也没什么事了，而且再不陪陪孩子们，怕是又要被自家夫人念叨了。
　　众人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去郊外园子赏枫。
　　此时，连城城门口。
　　一个锦缎白衣的小孩和一个看着二十岁左右的白衣女子对坐在城门口的一家小客栈的二楼。
　　“雪姨，您就放心吧，他们还没有到钦州，而且我之前一直都是用着假身份在活动，不会暴露的。”锦缎白衣的小孩对着对坐的白衣女子笑了笑，小小的梨涡，浅色的唇瓣，挺翘的鼻子，一双大大的凤眼弯成新月，让人难辨雄雌，活脱脱的一个小美人。
　　坐在他对面的蓝衣女子也是生的极美，不过桃李年华的模样，肤若凝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面若芙蓉。长睫半遮半掩主眸中的忧虑，一对柳眉微微皱起，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整个人都凭添了一份忧愁，却使得她有了一种别样的美，吸引了客栈里所有的目光。
　　女子看着面前的孩子，心里难过极了，她轻轻起身，走到小孩身旁坐下，伸手将他揽入怀中，语气有些哽咽地道：“我的小麋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了。”
　　锦衣小孩抿紧了嘴，半垂下头，半晌才开口道：“雪姨莫不是忘了，现在只有凤曜灵，唐麋芜已经……”小孩顿了顿，原本该是清亮的童音有些沙哑，“唐麋芜已经死了。今天将是唐麋芜最后一次出现，之后世间只剩凤曜灵，再无唐麋芜。”
　　雪姨听了，不禁心中酸涩，眼眶泛红。她突然一笑，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这次你走，也不知何时能再见。我与你母亲亲如姐妹，你也算我半个儿子了，让我，再抱抱你吧……曜灵。”最后两个字，被她说得很轻，却能听得很清楚。她知道，在这一刻，有些东西，是再也回不来了。她想要放声大哭，但是她不能，至少，在这个孩子面前不能。
　　凤曜灵在听到“曜灵”两个字时，便紧紧抱住了女子，小脸埋在她的肩膀处。
　　雪姨感觉到怀中孩子瘦弱的身子在细细的颤抖，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一个母亲一样，想要平复孩子的痛苦。过了不久，雪姨感觉到怀中孩子的身子已经不再颤抖，但她的肩膀处的衣服有些湿了，那双小手也将她的衣服拽的很紧。
　　半晌，凤曜灵松开抓着雪姨衣服的手，软软道：“好了，雪姨，还有很多人看着呢。”
　　雪姨忍住想哭的冲动，勉强牵出一抹笑，“好啦好啦，给雪姨抱一下怎么啦。”说着，伸手使劲揉了揉小孩的头发。
　　“呀！雪姨！”凤曜灵赶紧躲过雪姨的“魔爪”，理了理被揉乱的头发，“真是的，雪姨力气总是那么大。”
　　雪姨看着小孩嘟着嘴的可爱模样，笑意更深。她知道，凤曜灵只是在用他幼稚又别扭的方式安慰她，但是真正该被安慰的，是这个孩子啊。这个别扭的小孩，总是那么别扭，又是那么惹人疼。总是关心别人，却照顾不好自己，真是让人担心啊……
　　“雪姨？”凤曜灵见雪姨半天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疑惑地叫了她一声。
　　雪姨回过神，见凤曜灵真疑惑地盯着自己，便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道：“你雪姨我什么时候力气很大了？嗯？”女人笑容娇美，迷到了客栈里不少人，但语气里的威胁也只有凤曜灵一人听出来了。
　　“唔，雪姨……”凤曜灵挣扎着想要从雪姨手里挣脱，便见一个摇着折扇的白衣男人走过来。客栈里的人见状，不禁摇了摇头，有些人惋惜的叹了口气。
　　白衣男人走到一大一小面前，笑着对雪姨道：“在下连城城主之子，连理，不知姑娘芳名？”
　　雪姨没理他，揉了揉凤曜灵的小脸蛋，对着小孩道：“等下我们去城南那边买梅花糕好不好？”
　　“唔，好啊。”凤曜灵眨眨眼，笑眯眯地道。
　　连理见自己被忽视，也不恼。他有摇了摇扇子，道：“姑娘要去买梅花糕吗？在下知道一家卖的梅花糕特别好吃，不如让在下带姑娘去？”说着，便要伸手去摸雪姨的手。
　　凤曜灵皱了皱鼻子，“啪”的打掉那男人的手。敢非礼他雪姨，阉了他！
　　连理被打了手，心情很不好，皱着眉指着凤曜灵道：“小孩，别不识好歹，这美人儿被少爷我看上是她的荣幸。日后跟了少爷我，定缺不了她的好。”
　　凤曜灵撇了撇嘴，也没理他，拉着雪姨的手想要走。
　　连理见这小孩竟然如此无视自己，更加生气，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刚要开口，便见这小孩生的也是个精致漂亮的模样，不由起了色心，“你这小家伙看着也是个美人胚子，不如也跟了我，你们俩一起……啊！”话还没说完，便被狠狠踹了一脚。
　　“少爷！”连理的手下赶紧跑过来扶他。
　　雪姨将凤曜灵抱在怀里，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连理，冷冷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也敢碰他。”
　　“你！你！”连理气急，对着他的手下吼道：“给我把这两个人抓起来！”
　　“是！”连理的手下们一齐冲上去，却碰不到雪姨的裙角一分。
　　“啧，真是烦死了，曜曜在这坐会，等雪姨收拾完他们。”说完，蓝影一闪，便撂倒了一个大汉。
　　凤曜灵坐在那，眨了眨眼，无奈极了，曜曜是什么，雪姨喜欢给人乱起名的毛病又来了。
　　连理眼见这女人要将自己的手下都打倒了，便冲到凤曜灵旁边，挟着他到了窗口，冲着雪姨喊道：“你再不停下来我就把这小鬼扔下去！”说着还做出一个要扔小孩的动作。
　　雪姨看了他一眼，没理，继续又撂倒一个大汉。
　　连理见状，是真的怕啊。想他连理身为连城城主的儿子，要什么没什么，别人都忌惮他的身份，就算不怕的，也能被他的那些打手打到怕为止。但他从未见过一个女人竟然，竟然能将他的打手全部打倒，这，这还是人么？！
　　雪姨撂倒最后一个打手，便朝着连理走来，娇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你别过来！”连理害怕极了，抓着凤曜灵的手都是抖的。看着雪姨理他越来越近，吓得他真的把小孩扔了出去。
　　客栈里的人一阵惊呼，连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下意识看了雪姨一眼，只见她眼神阴冷，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
　　街道上的人只听见客栈二楼传来阵阵惨叫声，接着，一个白色的东西从客栈二楼的窗户里被扔下来。
　　连理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拆了一样的疼，手也被折断了，脸也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了。他隐约听见一个软糯的童音，“啊，被扔下来了。”
　　他艰难的睁开眼，便见那个被他扔下来的小孩被一个玄衣男子抱着，一旁还有几个小孩和两个女子。
　　凤曜灵看着地上那个被揍的看不出原貌的人，撇了撇嘴，又转头对抱着他的男子道：“谢谢这位叔叔救了我哦。”说完还眯起眼睛对他笑了笑，小小的梨涡，可爱极了。
　　玄衣男子摸了摸凤曜灵的头发，淡淡道：“不用。”
　　凤曜灵刚要说些什么，便被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找他的雪姨打断了，“曜曜！”
　　“雪姨！”凤曜灵对着四处张望的蓝衣女子喊道。
　　雪姨听见凤曜灵叫她的声音，转头便看见自家小孩被一个玄衣男子抱着，立马冲了过去，“曜曜！”
　　雪姨将凤曜灵报过来，看了看他，见没有受伤，便松了口气，“你这孩子，吓死我了。”
　　“是这个叔叔救了我哦。”凤曜灵指着刚才救他的那个玄衣男子道。
　　雪姨这才正眼看了那个玄衣男子，又看了看他身旁的人，牵出一个礼貌的笑容，道：“多谢这位老爷了。不知老爷姓名，奴家也好登门道谢。”
　　“姑娘言重了，在下姓殷。救人本就是常事，何足言谢。”玄衣男子淡然到。
　　“姓殷……莫非，阁下是殷庄主？”雪姨眯起一双美目，看着这一群人，突然笑了。
　　“姑娘你……”
　　“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的。”
　　没错，这群人便是殷落渊等人。本来他们是要去郊外赏枫的，但黎家下人突然追上他们，说有急事要黎萧处理。黎萧便让他们先去，自己随后就到。众人觉得这样也行，便放慢脚步，还能沿途玩耍一番。不想，刚走到城门口，叫听见旁边一家客栈里吵吵闹闹的，接着一个小孩就被扔下来了。殷落渊赶紧接住，免得出事。
　　雪姨见殷落渊他们似乎一副出门游玩的打扮，想了想，便笑眯眯的问道：“殷庄主这是要出门游玩吗？”
　　殷落渊愣了愣，点头道：“是啊。”
　　“是要去郊外的红园赏枫吧，正好我们顺路，一起吧？”雪姨道。
　　“哎？这……”殷落渊看向两个夫人。
　　叶芳芷微微眯起眼睛，道：“没关系啊，那就一起吧。”
　　唐灵均笑了笑，道：“没关系，人多热闹嘛。你家小孩可以跟我们家孩子一起玩啊。”
　　殷落渊见两位夫人都没意见，便让雪姨和凤曜灵留下了。
　　一路上，众人也知道了雪姨和凤曜灵的名字，也知道他们来到连城是为了找人的。
　　“那你们要找的人是谁啊？找到了吗？”唐灵均问。
　　“找到了哦。”雪姨看着她，微微一笑。
　　唐灵均愣了愣，她总觉得雪姨的笑别有深意。
　　雪姨没再看她，而是转头看着已经和殷顺弥他们玩起来了的凤曜灵。
　　凤曜灵好像感应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对她甜甜的笑了一下。
　　“你弟弟还真是可爱呀。”唐灵均也看到了凤曜灵的笑容，感慨道。
　　雪姨摇了摇头，道：“他不是我弟弟。”
　　“啊，那是你儿子？”
　　“算是吧。”
　　“算是？”唐灵均疑惑了。
　　“啊，红园要到了。”雪姨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是啊，那你们要走了？”唐灵均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是该走了，不过只是我一个人走而已。”雪姨突然笑了起来，她对凤曜灵招了招手，“曜灵，来。”
　　等凤曜灵走到她跟前，便蹲下与他对视，“曜灵，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见，你多保重。”言罢，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飞身而去，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这，这雪姑娘是什么意思？”殷落渊不解。
　　叶芳芷也是不解，她转头看向凤曜灵，只见这孩子一脸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了。
　　“曜灵，你母亲她……”叶芳芷想要问问这孩子，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谁知凤曜灵打断道：“她不是我母亲。”
　　“什么？”众人都懵了。
　　“她，不是我母亲。”凤曜灵看着唐灵均，一字一句的道。
　　唐灵均看着这孩子平静的小脸，感觉这张脸似乎在哪见过，“你的母亲，是谁？”
　　凤曜灵轻轻笑了笑，看着唐灵均的眼睛，缓缓道：“我叫凤曜灵，原名唐麋芜，家母闺名，唐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