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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日本之旅(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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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落地的时候,日本学校广播正唱起回家歌,坐了一个小时新干线,进到城里天色都暗了下来。落脚的酒店离市中心不远,一切安顿好想想还是回了个消息给段高朗。倒在床上睡不到半小时,楼下车水马龙的响动吵得他不踏实,翻身起来从行李箱中拿出导游手册,盘腿看了起来。
以前跟团给他带来了十分不好的回忆,随便参观一下热门景点就钻进商场里听导游推销各种商品,出了商场又乘大巴赶去定点餐厅吃一堆难以下咽的简餐,来来去去累的要死不说还根本看不到自己想看的内容,于是这次吸取教训,没报旅行团,一个人单枪匹马带着几本书就出了国。
方寸爱看书,或者说很喜欢阅读,只要有字的东西哪怕是个塑料瓶封皮,他都能翻来覆去捧着看得津津有味。但在题材众多的文学世界里,只有一种书籍是他无论去到哪里都不能放下的,那就是鬼怪文学。说来奇怪,这个方科长胆子也就针眼大小,办公室里冒出只老鼠都会怕的上蹿下跳,更别说什么古灵精怪的东西,可偏偏越是害怕越无法停止对鬼怪文学的热爱,这大概来源于方寸出生的地方和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情。
从舞市往南走六百公里就进入了鴸市地界,“鴸,音同朱,状似猫头鹰而长人手”,是古代传说中一种不吉祥的怪鸟,不知道当初取下名字的人是没念过书还是刻意为之,鴸市,就同它的名字一般怪异不已。
不像舞市地势开阔平坦只有临近虓市附近才有森林和山,也不似虓市虽处茫茫沙漠却兴建交通设施积极沟通外界,更比不了珑市面积不大却临近海边,科技人文均属邻居四市首位,鴸市更像在建成之初便要刻意与世隔绝,明明四面都是险峻高山,却不愿修建什么像样的公路,市中心人口稀少,大部分住民都生活在远离城市的乡镇村落,从飞机上看下去,整个鴸市仿佛传说中的百眼巨人,天黑时候睁开眼睛那点点目光就是一个个不愿出山的村子。
四十年前,新市长上任,一反历代市长闭关锁国的作风,当机立断下令修建机场铁路高速等等交通线路,掀起开放风潮,起初很多市民反对,静坐的抗议的络绎不绝,就差没把政府大楼推了。但新官上任三把火,抓建设不能放松,于是不管那些思想闭塞的老古董,市长执意要与外界沟通,不过从机场落成那天起,鴸市就怪事不断。
起先是市长办公室突如其来的大火,虽然人没事,但吓疯了一个秘书,平常漂漂亮亮一个人自那之后成天坐在市长办公楼下说自己撞了鬼,红色带大翅膀的鸟要吃了她之类的胡话。再来便是方寸出生以后,鴸市的第六条铁路通车那天,已经疯了十多年的女秘书在铁轨上让失控的火车压死了。
这下子流言蜚语更是止都止不住,大家都说是那个外地来的市长破坏了当地的规矩,和他沾边的都要受惩罚包括他自己也会遭报应,果不其然,方寸两岁那年,已经退休的市长在家里忽然暴毙,听说死状极其恐怖,不可能是病死。
方寸从小听三姑六婆讨论这些怪事,不过谁都只敢私下讲讲,那几年,谁敢把什么妖怪作祟诅咒之类的话搬上台面都免不了要去公安局喝茶,新社会了,不兴这些封建迷信思想。再后来,中央从珑市调了领导把鴸市高层换了个遍,怪事也就再没发生过,但鴸市的发展还是以前那样,城里空空只有年轻人,老一辈都窝在山里。时间一久,除了记忆超乎凡人的方寸谁也不记得这些事,记得也不会再提起。
其实这些事情也不过就是巧合偶遇堆起来看似奇怪却又有据可查的东西,或许小方寸对灵异鬼怪如此感兴趣有这些事情的一份原因,不过真正把他变成个怪人的还是方寸和他弟弟那件事情。
方寸出生的村子里,住着一个神通广大的蛊婆。蛊婆比起人,更像某种神秘组织。村头村尾所有人站出来点名也不会有人承认自己就是这玄乎其玄的人物,更没人知道这个所谓的蛊婆住在哪栋楼里。但只要哪家人生了重病或者见到不干净的东西,半夜跪在村口磕三个响头下去,天亮之前拴一只活鸡在桩子上,第二天早上去看,要鸡还活蹦乱跳事情就成不了,相反的那鸡只要被放过血,就代表蛊婆答应了你的请求,三天之内有求必应。
这个神秘人从来不要任何报酬,主要业务范围就是驱邪避怪,方寸时常想那些所谓鬼怪真的存在吗,说不定蛊婆自己就是个妖怪呢?每每一说到这里,父母总会脸色大变捂住他的嘴巴,蛊婆什么都知道,既然能帮人趋利避害自然也就有办法降下灾祸,所以谁都说不得。
大概因为年幼无知的小方寸无意中说了蛊婆的事情,他家还真的出了些麻烦。他的孪生弟弟,因方寸说了蛊婆是妖怪,第二天就开始高烧不退,眼看都要生命垂危,偏偏山里降下大雾,飞机火车汽车全都无法运行,去不了城里的医院,孩子就算保下一条命,以后也指不定是个痴儿,急火攻心的方家父母,急急忙忙去集市上买了一只鸡,按照土方法拴在桩子上,压着方寸的头又是忏悔又是道歉,还连着咚咚咚磕了好几下头。
蛊婆接受了请求,第二天晚上他的弟弟就退了烧,而且还比以前更强壮了一些,只是那张脸慢慢变得不像方家人。
到了方家兄弟可以上小学的年纪,方氏夫妇带着儿子举家搬到六百公里外的舞市,当初发生的事情谁也没再提起过。而方寸的弟弟,就算他比方寸高比方寸聪明比方寸乖巧,所有所有都比方寸优秀,看着他那张英俊到陌生的脸,方家父母还是会害怕。
“他不是我们的孩子啊,你看他身上哪里有一点点方家人的影子?”
“亲子鉴定书不会骗人,确确实实是我们的儿,要怪就怪小寸不懂事,得罪了神婆,肯定是她下的蛊!”
“别说了,现在怎么办才好……看着他越来越陌生的脸我晚上觉都睡不着,老方,不然我们把儿子送人吧,小寸身上说不定也有神婆施下的咒,我太害怕了,没办法和他们生活啊!”
方寸躲在门背后看着母亲哭泣的样子开始想,这世界上大概确确实实存在着妖魔鬼怪,那个与自己素未谋面的蛊婆就是一个,她对弟弟施了法术,或许也对自己用了,不然为什么他的父母,两个高级知识分子都会对蛊婆下咒深信不疑,甚至为此要扔掉他们两兄弟?
可惜方寸肉眼凡胎,无论他照着那些通灵宝书上的步骤怎么努力始终没办法看到所谓的妖怪,渐渐的他开始从科学角度解释弟弟和自己并不像这件事,又慢慢说服自己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当年那个蛊婆不过是个江湖郎中而已。高中以后,这个想见妖怪一面的想法也就因为学业繁忙搁置了下来。
没想到等他阴差阳错进了异星侦探社之后,几年前的想法竟然被这个地方验证了,文不对题的报告书,一直掩饰着什么的季社长,还有很多很多解释不通的案件详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魔鬼怪,他们隐藏身份在人间作恶,又被季眠抓住,只可惜方寸看不到妖怪而已。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呢?眼神闪躲的季社长也许只是不善表达,或者在做什么危险的特工工作不方便描述,如果这些都和妖怪无关,一旦问出口,其他人会怎么看待自己?
方寸犯了难,他迫切想见一见妖怪到底长什么样,又无法向侦探社开口,于是只能急匆匆请了年假飞到妖怪传闻最多的日本,哪怕只是见到个河童之类的东西都好。翻着旅游册子,他忽然想起出发到日本头一天晚上见到的那个新人,虽然长着人类的模样,但说不定是个妖怪呢!
“要是每一个讲自己不是普通人类的家伙都是妖怪,那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类了吧。”方寸被自己刚刚的想法逗笑,摇摇头倒进床铺里,导游手册正停在镰仓的介绍页,“妖怪之城,明天就去看看。”
方寸头天晚上因为闹市区吵嚷一整夜没睡好,第二天浑浑噩噩上了电车,差点坐过站。越海的电车很漫长,他抱着背包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有些紧张地观察着车里的人,右边扶手旁,一个穿着绀色和服的老者正闭目养神,他不确定这位老人是不是睡着了,后背没有靠上座椅反而挺得笔直,方寸忍不住看向他,心里想着,果然是通往妖怪之城的列车,连乘客都那么有妖怪气息。想着想着余光却察觉到老者旁边有人正看着自己。
暑假的日本很热,那人却像不知四季变化,穿着高领羊毛衫,下巴都快藏进领子里,旁人穿起来紧巴巴的衣服,套在消瘦的男人身上还有些宽松,一缕卷发落在面上遮挡住不大能睁开的眼睛,他脸色苍白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方寸和他对上视线又赶紧移开,总觉得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等他再抬头,那个拉住扶手的奇怪男人已经不见了。方寸瞪大眼睛猛地站起来,四处找寻着他的身影,列车上忽然只剩他一个,连那位闭目养神的和服老者都不见了踪影。
“找我啊?”
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方寸吓了一跳抱着包跌坐在地上,列车这时候穿进了隧道,方寸看回刚刚坐过的位置,那个穿高领毛衫的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在座位上啃苹果。就着穿行隧道的黑暗,他仿佛看到这个男人的眼睛发着红光,连手上那只鲜红色的苹果都像颗砰砰跳动的心脏,他一口咬下发出脆响,传进方寸的耳朵里,听起来和撕裂肌肉吮吸血液的声音一模一样。
不是人类,这是货真价实的妖怪啊!方寸咽了咽口水,像被吓傻了似的坐在地上,其实面上根本掩盖不住兴奋,心脏狂跳快要挣脱身体的束缚,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背包颤抖了手拿出相机想把这个妖怪拍下来。
“你不知道我们是没办法留在照片上的吗,拍了也没用,不会成像的。”苏颜依然笑眯眯地吃着苹果,列车穿出隧道,阳光从开阔的窗户涌进来,方寸眨眨眼睛壮着胆子伸手摸了摸这妖怪放在膝盖上的手,虽然皮肤触感是人类的没错,但体温实在低了太多,像摸到一块未化水的冰,苏颜饶有兴趣地看他动作,把啃了一半的苹果放在椅子上,“既然你那么想见一见妖怪的世界,我就成全你好了。”
他弯下腰伸出冰冷的还带着苹果味的手指点了方寸的眼皮,眨眼过后,苏颜已经消失在视线中,列车上乘客目光全落在这个坐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方寸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刚刚坐在对面闭着眼睛的老者已经走过来把他扶起,“没事吧?”老者一脸关切说着他听不懂的京都话,这时候方寸才看到他头顶冒出了两只狐狸耳朵,身后还跟着一条大尾巴。
“妖!妖怪!”
段高朗凌晨接过苏颜电话后一直惴惴不安,坐在办公室里也比平常看起来更吓人。游麦冬和季眠迫于黑面神的压力找个借口去了现场,林辰顶着黑眼圈无论游麦冬去哪里都跟在屁股后面。方泓以拿尸检报告为由早早就出了办公室门,可怜了平常窝在角落里睡觉与世无争的陶飞白今天被迫失眠,看看外面三尺高的日头,他从来没什么时候这么讨厌自己这副见不得光的身体。
黑面神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差点把陶飞白吓地化了形,段高朗按下接听,苏颜弹了个视频过来,画面上是方寸在列车里吓到晕过去的片段,背景音还混杂了苏颜快背过气去的笑声。
那支手机被狠狠拍在桌子上,差点没四分五裂。
“小白,你留守,我出去一下。”
“诶,哦,行,你要去哪儿啊?”
“日本。”
苏颜收回了施在那老头身上的障眼法,列车停站时候,他驾着已经晕倒了的方寸顶着各种路人的眼光下了车把他放在站边的椅子上。
“有个成语怎么说的来着,‘叶公好龙’,成天嚷嚷着想看,真让你看到了又怕的晕过去,人类啊,真是奇怪的生物。”
摸了摸方寸的口袋,从里面拿出几个硬币塞进自动贩卖机里,吸着果冻坐在他旁边,看了两眼还是又买了同样的塞进昏迷人的手中。塑料袋子被吸的嘎啦嘎啦响,耳边风声呼啸,一缕卷发被吹起,苏颜眯着眼睛没动,估摸着时间段高朗确实应该到了。
吸着已经空了的果冻壳子微微偏过头,段高朗伸手抓了个空,另一只手马上跟过去,苏颜低下头,想掐住他脖子的人又只是碰到发顶。
“好危险好危险,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怎么说也是老朋友了,没必要这么凶吧。”
呼啸声终于停下,苏颜站在段高朗身后,单手插进裤袋笑眯眯看他。背后湛蓝的海和天空连成一片,刚刚静止不动的骑着自行车的人这下才开始在中线慢慢前行,不知是行在水中还是游在天上。段高朗站直了身子,皱着眉拍拍乘风而来落在身上的灰尘,其实他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碰到苏颜一根头发,但实在太过担心方寸的安危,脑子一热就出手了。
“抱歉,是我鲁莽了。”段高朗推了推眼镜淡淡一句话当做回应,蹲下来轻拍方寸的脸,“方科长,方科长?”
方寸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喊自己,像是段高朗的声音,睁开眼睛,面前却是一张挂着腐肉,露出白骨的脸。
“……”方寸脖子一歪又晕了过去。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站在背后的苏颜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段高朗回头死命瞪着他,“你给他施了什么法术,为什么看到我就又晕过去了?”
“也没什么,小甜心不是一直嚷嚷着想看妖魔鬼怪吗?我帮他开了眼而已,刚刚肯定是看到你的化形了,哎呀,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觉得很可怕呢,更别说小甜心胆子就那么点,变只小狐狸都能吓得他晕倒。”
“让他变回去。”
“这我可不会,你听说过开了天眼之后还能闭上的先例吗?”
确实没有,段高朗很清楚苏颜哪些事情能办到哪些事情办不到,这家伙虽然是个大骗子,但对着自己是不会说谎的,他说不会就是真的没有半点方法了。
“……那就教会他如何使用这种能力,就像当年你教我的那样。”
苏颜哀叹一声摇摇头拿了刚刚塞进方寸手里的果冻自顾自吃起来,“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算了算了,既然是可爱儿子的请求,我当然不会拒绝,不过能学多少,可就全看他本事了,你也知道,我可是包教不包会的。”
季眠带着吵吵嚷嚷的游麦冬和林辰回到办公室,转了一圈没看到段高朗的身影。
“小白,老段呢?”
段高朗走以后才获得安眠的男人迷迷糊糊抬起头应了声,“走了。”
“去哪儿?”
“日本。”
“啊?!”
后脚进门的方泓抬起头愣了一下,皱着眉把报告放在桌上,“不请假擅自离职,还去那么远,他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出现了,和段高朗不对盘的男人。方泓这个人做事一丝不苟,也是唯二会穿整齐西装上班的男人,虽然不像那个死洁癖连别人碰他一下都会炸毛,但不少地方确实和段高朗很相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设冲突,两人经常看不对眼,这话一出口,季眠就知道等段高朗回来,肯定又有小鞋穿了。
“没说,不过我估计会和方科长一起回来。”
“这个方科长到底哪路神仙,竟然让我们不食人间烟火的段老师如此牵肠挂肚还追到日本去,平常斯斯文文的,原来是个狠角色啊。”游麦冬一边推着林辰凑的过近的脸一边评价,季眠尴尬地笑了两声,“指不定是有什么急事儿呢,反正老段不去现场,就我们几个人也能处理好这件事。”
“我看是处理不了,过来看尸检报告。”方泓伸出手指在桌上敲敲报告,眉头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