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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邑州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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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朝皇城,邑州。
皇城内,东南西北四条主街布局周正,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合扣,而中间的五十九条暗巷却又奇异的呈螺旋状。皇城正中摆着一座十尺高盘龙柱,裹着真金,龙头衔珠,四爪踩踏祥云,似有登天之意,气势滂沱的镇压着中央一带。
墨海离开将军府的第二天,就在店小二的口里打听到了关于皇城布局的说法。
说是早年有位得道高僧云游到此,一眼看出了皇权颓败家国动荡的原因——真龙之气因着驳杂的街道布局而流逝,长此以往,注定势薄。
那位高僧离开前给了前代明皇帝出了个主意:首先要形成一个困龙之局,保住所剩不多的真龙之气,建四方街道以墙围之,但倘若时间久了,恐弱龙积恶气变为扰民反噬的恶龙,又布五九镜像之局做勾连疏通之用,如此还可将龙气源源不绝的送到螺旋口,也就是皇宫所在的东方。在皇城螺旋正中竖盘龙柱以融聚多余的无处散发的龙气,可护皇都百年无虞。
前代明帝不信也得信,山河满目疮痍,家国动荡无计可施,正好借此时机翻新皇都。
最最奇妙的是,在皇城整个布局完成的第二年,君清裴少年将军的名号从塞北边关传回,一时间老百姓们都说君小将军便是天命所定之人。
再也没人怀疑那位云游僧人的说辞是真是假。
墨海却下意识的认定那就是个招摇撞骗的,肯定是因为化缘要不到饭才这么说。
听听那什么真龙之气,那什么局什么局的,电视剧里演的还少吗?她一个纯种21世纪的接班人,向来秉持着科学求真、摒除封建迷信的严谨态度。
可就是这样,也无法解释她为何会穿越。
在穿来的第一天,墨海便听到脑海里凭空炸起一道惊雷,随后一个陌生的声音缓慢而冰冷的吐出一句话:要回去,就先死。
那声音还说了一句话,彼时墨海听了也没当真,就开始琢磨着死法。
吃不死也不想饿死,那就上吊吧。扒了别人衣服,腰带一解,勾上树枝——“啪”的一声,树枝断了。
沙漠里的小树真的都挺脆弱的。
墨海想起国家年年搞的土地绿化,沙漠植被扩大化的新闻,她觉着这些树真的都没那么坚强,一勾就断,绝不是她用力过猛或是体重太重,绝对不是。
吊死不成,那还有割腕和戳心窝子。
可即便隔着边陲小镇不远处就是战场,墨海也没找到刀。
墨海心说这群人废物利用呢,胜利的一方还负责回收可利用资源,也不嫌血脏。
她嗤了一声,又开始找坚固的石头。抓了一大堆,刚往脑门上砸就碎成了沙沫。
得,还有什么死法?
没得死了呗。
浑浑噩噩的墨海从那一天起,忽的就感知到了这世上存在着一股神秘的力量,不让她死,也不让她好活。
从小学开始便看了几年言情网文的墨海隐约明白了那玩意儿是什么。
——所谓的主角不死定律。
墨海啐了一声,恨恨的想:如果她的生命真的有一只手在操纵,那这想死又死不成的人生真是太他娘的操蛋了。
皇城的每一天都是纷乱而嘈杂的,特别是距离皇宫最远的西街,这里是商贩菜贩们的天下,他们会在当值的更夫回去前挑起担子,就着墙根屋檐摆摊,新鲜的蔬果被晨雾包裹,在东方紫光乍起的那一刹那凝结成剔透露珠,从蔬果表皮上滚落,衬得那一个个鲜果新鲜又水灵。
西街周围也是底层百姓生活气息最重的地带,马大娘和冯大叔的拌嘴声伴随着日出一起到来,邻家院子的小儿张二娃子被那对老夫妻给吵醒,哭哭啼啼的吵着要喝奶,于是张家小相公趁着妻子喂奶之际,抄着锅瓢就去邻居家“登门拜访”……
西街热闹的一天从此刻拉开帷幕。
甫一踏足这条街,墨海便被一铜锣嗓子吼得心尖儿抖了抖,眼睛打直了望去,只见一个穷酸小相公颇有气势的踹开了邻居的门,然后被一只绣花鞋砸中了眼睛,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朝着地面倒去。
墨海往后缩了缩脖子,开始思考从西门走的可行性。
这儿咋个感觉比皇宫所在的东面还要可怕呢?
邑州城除了皇宫坐落的东方,其他三个方向都设有城门,其中南北城门守卫森严,而西门距离皇宫最远,则相对管理松散一些。君清裴巡防西域回来时便走的西门,当场逮住了几个偷懒的兵。出了西门走不到十几里就是邑州城外的第一道防线——西大营。
墨海同酒店小二打听到,群臣们近几年都爱将自己那些不学无术的儿子们送到西大营,好似如此就多了个和同僚交谈的话题,本来是重兵把守的防线现如今交到了一群少爷兵手里。这些少爷兵在家里被好吃好喝的像尊大佛似的伺候着,养了一身娇气毛病,入了军营依旧不服管教,整日里捉鸟偷酒没个正经。所以只要途经西大营的时候小心一点,也能顺利混出去。
最最关键的是,西门这边在早晨守卫刚刚换下的时间里,是不需要通行证明的。
墨海前天还真以为君清裴是要放她走呢。
在这个世界里,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身份证”,比如大朝国,就要求国民随身携带可以证明身份的小牒片。没有“身份证”,还不知道西门放人的特殊时间段,根本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且这是邑州城每个人都默认知晓的事情,并不会常常挂在嘴边,墨海碰了钉子后,花了很大代价才从店小二嘴里套出话来,——用的是君大将军从边陲小镇返回邑州这一路上发生的有趣事件作为代价。
不怕偶像狂,就怕粉丝比偶像狂。
天知道她到底编了多少料才满足了好奇心异常浓厚的店小二,彩虹屁吹起来连自己都害怕。
反正结果是好的就行。
当然了,守城人并不是非要见到身份牒才放行不可,类似皇上信物、虎符之类的东西在整个大朝内都可畅通无阻,而如君清裴这样家喻户晓的名字,可以通过刷脸出入皇城。
可以说,君清裴的脸比他本人还要更出名一些。
一想到之前路过某个百姓家门前,看见大门上张贴着的君清裴画像,墨海就止不住发笑。
挂君清裴画像的那家人也不知是不是真心想请他当门神,画像上的君大帅描得比女子还俊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家闺女儿,挂在门板上求女婿呢。
嘲笑的想法才刚出现,墨海便遭了现世报——一簸箕从冯大叔的院子里飞出来,正正砸中她额角。
墨海用了十成的力气,把簸箕按照原路线砸了回去,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簸箕截胡了。本就摇摇欲坠的那穷酸小相公再次被砸中,保持着捂眼睛的姿势一倒不起。
墨海默默地走了。
有时候人倒霉到一定程度,什么衰事儿都有可能遇上,所以真不能赖她。
沿路的菜贩个个着布衣,深灰色和深绿色为主的麻布衣服上针脚密密匝匝的一圈,倒还算干净。时辰未到也不敢高声叫卖,就一个劲儿的冲墨海招手。
墨海忽的有种在逛窑子的感觉。哪家“姑娘”成色好便多投去一些目光,“老鸨”一边招手一边笑开了花,就差说出“大爷来玩儿呀”这话了。
沿着西街直走到尽头,便是西门。
此时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驻守的守卫刚刚换班,一大队人马从西方遥遥尘埃中由远及近。这队人二十来个,均蒙着面纱,包住头部,只露出一双眼睛,前后押着三辆板车,板车上捆了厚实的货物,遮货的麻布上还沉淀着砂砾。
队伍中前方的有个人身形颀长,生生比周围人高了一个脑袋,裸露在外的手背和眼部皮肤黝黑,一对三角眼凌厉如刀,他的目光从左至右,一寸一寸的剜割着这片土地。
墨海恍惚中触到此人目光,心中一动,但她没有多想,迈着轻快的步子擦着那人走过。
“站住。”
墨海以为是有人在叫她,便顿住脚步,侧着身子看过去,眼角余光中雪亮的光稍纵即逝。
“你们是做什么的?”换班的守卫走过来,盘问着队伍里的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解开面纱,露出蜡黄的脸庞,面上堆满讨好的笑容:“回这位军爷,我们是刚从西域回来的行脚商人,车上的都是我们带回来的货物。”
守卫自上而下的觑着他,“你的身份牒呢,拿出来。”
中年男人从怀里掏出个小牒递了过去。
墨海歪着头,把那只有手掌大小的扁平碗状物记在心里,然后又听见守卫说:“其他人的身份牒呢?都拿出来。从昨日起,皇城戒严,无论南北西哪道城门均要身份严查。来往商贩的货物亦要全部掀开盘查!”
守卫话音刚落,墨海便被上前来的守卫压制到与这群行脚商人一处了。
墨海面上不显,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为啥偏偏这时候西城门戒严要查“身份证”了?真是流年不利走路被砸还求死不能。
墨海不信邪的往前走了两步,腰挂宝剑的守卫立马抽出长剑,将剑尖对准了她,“你要作甚?退回去。”
“啧。”
这细小的不耐烦的一声换来那个黝黑瘦高男人的轻瞥。
墨海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对方显然是没料到墨海会瞪回来,三角眼微微弯了一下。
下一秒,墨海便感到颊畔一声风啸雷霆走过,转眼那名站在她面前的守卫胸口便多出一个小洞。
西域人除了擅长研制药物,还擅长暗杀术,各类涂毒暗器层出不穷,除此之外,一双银白弯刀,如弦月,如走蛇,波澜诡谲,狡诈多变,刀刃顺着刁钻的角度蜿蜒刺入皮肤,赫然便是一个圆锥形小洞。
黝黑瘦高男人抽刀收回时,弯刀上的血迹有一两滴溅上了墨海的脸颊,甫一落下,便是一道妖冶血痕。
墨海明白过来先前余光里见到的亮光是什么了。
那是厚重货物下的藏锋。
局面瞬间混乱,越来越多的守卫从四周涌来,这群混入西域刺客的行脚商人很快便被制服,而那个率先动手引战的西域刺客却消失无踪。
诡谲、神秘。
墨海见出城无望,便在守卫涌来的同时后撤,她身量小,钻人臂膀下方的空子钻得异常轻巧熟练,趁着守卫一个不留神,撒丫子跑了。
等钻完了跑远了,墨海才觉得不对劲儿。
为啥要跑呢?
等被抓住了岂不是很容易死?
墨海唾弃着自己不合时宜的求生欲。
西街彻底炸了锅。
商贩菜贩因为西城门的动静纷纷挑起担子逃回自家。墨海路过时,就连马大娘那家的破铜锣嗓子都不敢吼了,张家小儿仿佛对外界的感知异常敏感,不哭也不闹。
列队跑来的士兵一队安抚民众,其他的全部赶往城门处,只不过为时已晚,真正的刺客已经趁着混乱隐匿了行迹。
墨海漫无目的的走完西街,进入螺旋状的五九街巷中,不知不觉来到了定国府前。
此时天还未大亮,东方隐隐露出一簇红尖儿,火一般灼灼燃烧,连带着天际那一块的红绵绵不绝的铺展开来。
紧闭的侯府大门缓缓打开,从里走出了一位白衣少年,衣衫袍角纤尘不染,肌肤若雪,眉目清润柔和,携着清风从墨海眼前走过,仿佛误入人界又匆匆而去的小神仙,墨海甚至还能闻见他身上干净的雪松木香,恍然眨眼便被带入终年不化的雪山深处,冷冽、干燥、寡淡……人世间所有词汇都难以形容这股味道。
少年怀里抱着一摞书籍走入街道中,没几步便消失在墨海视线中。
第二次见面的惊艳很快湮灭,墨海正打算远离这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地方,一道诡谲黑影却从街巷弯角处的树丛绿影中蹿出,藏在腰间的锋刃雪亮透人。
墨海脚步一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