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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

  •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也没有任何人看见,我们在静默中等待族长的归来,心中焦急,却也淡然,因为我们确信族长一定会胜利归来的,张起灵绝不会败给邪恶与黑暗。

      几天后,族长的身影出现在我们视野中,他回来了。

      回来时的族长几乎让我不敢相认,他脸色已不是倍受打击的惨白,而是万念俱灰的晦暗,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身上都是血迹,我很难想象他要如何带着这一身血污回来.他的眼睛沉默着,仿佛陷入了不见底的深渊,看向我们的视线死寂得让人害怕。

      几乎没人敢上前迎接他,我压着内心的挣扎走到他身边,他没有看我,直接将背后的黑金古刀交到我手里,然后走到房间中央,将手上提着的包袱扔到桌上。

      一声闷响,包裹外的布散开,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是吴邪的人头。

      鸦雀无声,空气重得几乎将我们压垮。

      那一刻,我们都以为这件事就此落幕了。”

      ……

      我盯着笔记上的字,感觉体内的血液一点点凝固成冰,死一般的恐怖顺着脊梁爬上来,将我牢牢压制。

      吴邪的人头……

      吴邪的人头。

      这五个字仿佛毒蛇般看着我,我在它面前一寸寸矮下去,不能自己地跌倒、崩溃。

      吴邪的人头!

      小哥当年追上了我,然后砍下……我的头?于是我就那么死了,对么。

      所以,所以我是真的死过一次,那就是我的终局:被黑暗控制,陷入疯狂,最后死在他手里。

      头……吴邪的头……我茫然地站起,环顾四周,忽而分不清这是何时何地,而自己又身在何方。

      这是哪里,我又是谁?

      头……对了,那颗头!我脑中突然电光一闪,许多之前想不明白的东西刹那间无比清晰:我想起闷油瓶刚来的那个夜晚,我窥见他在深夜中抱着骷髅独坐,他叫那颗骷髅“吴邪”。

      哦,吴邪,原来那真的是吴邪!

      它真的就是吴邪,是死去的吴邪。

      我跌跌撞撞地朝前迈步,眼里已看不见任何东西,唯有那骷髅黑洞洞的双眼,它正看着我,过去的我,已死的我,它越过时间看着现在的我,还活着的我。我想将它拿过来,也像闷油瓶一样抱在怀里,叫它吴邪,吴邪在那里,也在这里。

      我多么愚蠢,此前居然嫉妒它,怀疑它,甚至有过打碎它的想法,多么愚蠢……那就是我自己啊,是我曾经活过的,唯一的证据。

      它在我心中骤然变得无比珍贵,无比亲切,骷髅是我,是吴邪……

      突然,我脚下一软,跌倒在地,骷髅的凝视消失了,我发现自己依然坐在爷爷书房的地板上,浑身颤抖。笔记本被抓在我手中,字字句句,仿佛都是过去泣血的声音。

      哎,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这么累,浑身发软,软得连脚都抬不起来,紧闭的房门也显得那么远……

      我长出口气,仰头看向窗外,稀薄惨淡的日光映在我脸上,云层越积越多,从青白色变成了浓郁的铅灰,冷风如刀,刮得衰草低伏,天地间一片混沌。

      要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收回视线,我又盯住手中的笔记,我感觉自己已到了极限,快被过去和现在同时逼疯,所有东西都在压榨着我,让我不知所措,现在我想去闷油瓶的房间里,去亲手触摸那个骷髅,可是我觉得浑身无力,摇摇欲坠,只能在这里继续盯着爷爷的笔记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将它又翻了一页,让时光流动,过去的步伐朝我又走近了一步。

      “我们都以为,那件事已经结束了。

      处置了吴邪后,族长失踪了,我还记得他失踪前留给我们最后的身影。那个时候,就在那天,在那座宅院里,他将吴邪的人头扔到我们面前,向我们展示他已完成了自己的承诺,没人说话,也没人动弹半分。许久后,有位族人似乎想将吴邪的头颅包起来,还没来得及碰到包袱的边缘,族长已将他一脚踢开,自己拿起包袱,就那么离开了。

      他抱着吴邪的头消失在我们面前,从此杳无音讯。

      族长失踪了。

      我们找他,用很多方法寻找他的消息,却一无所获,好像他真的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留一点痕迹。这让我们很担心,尽管我们知道他应该不会做傻事,还是万分不安,弟弟知道了我在看守期间做的事,跟我大闹一场,接着好几年都不理睬我,我无话可说,唯有独自品味苦涩。

      那时候,我时常想,或许族长过不多久就会出现了,或许就在明天,明年……我们一定能等到他再出现的那天的。

      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后,青铜门即将开启的日子,族长现身了,他比以前更冰冷、更淡漠,世间万物似乎都已不在他眼中。他没有交代任何事,也没有让任何人同行,独自踏上往青铜门的路途,目送他的背影越走越远,我突然恨起了张家人悠长的生命,这意味着族长还要在痛苦中煎熬许久,才能得到解脱。

      弟弟问我,族长真的带着“它”吗?我说那是必然的,我们都注意到了族长随身的小包,没有人敢去碰,但我们都知道,那里边一定装着吴邪的头骨。族长与它日夜不离,如今更是带着它进入了青铜门。

      十年黑暗中,唯有爱人的头颅为伴。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溜走,春去秋来,我看见世间变化万千,看见人们渐渐成长、衰老、死亡,世间持续着一轮轮的循环,生生不息。就在族长即将出青铜门的某天,我得到一个消息:胖子要不行了。

      胖子……铁三角。

      屈指一算,三十年不知不觉过去了,自那一夜遭吴邪重伤后,胖子就慢慢淡出了这个行当,他不再下地,转行做生意,娶妻生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在平静的每一天里,他慢慢修炼成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胖老头。

      若不说,谁也不会想到他是曾经与族长并肩战斗过的人中豪杰。

      胖子要不行了……族长知道吗?我不知族长对我还有没有怨恨,但无论如何,我得通知他,也算是……为当年的遗憾尽一点心力吧。

      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连弟弟也没说,一人孤身前往藏地,紧赶慢赶,终于在族长出来的当天来到青铜门前。大门开启,他看到我,眼中似乎闪过诧异,我却只注意到他手中捧着的骷髅,果然带进来了,日夜怀抱,寸步不离的吴邪……

      我看得有些呆了,三十年前的往事忽而历历在目,一时竟忘了说话。

      族长也看着我,许久之后冷冷问了声:什么事。

      听到他的声音,我浑身一震,几乎要流下眼泪,我本以为族长永远不会原谅我,结果他还是……他心里还是装着我们。

      我一发呆,他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哪怕有千百的怨恨,还是问我发生了什么,如果我那时候不是因为胖子的事向他报告,而是有难题向他求助的话,他也一定会帮助我的。

      族长这样的男人,实在……

      我深吸口气,说族长我,我来告诉你一件事:胖子……快不行了。

      族长一怔,死寂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我赶紧又道:我已去看过他了,他说……想再见你一面,但没办法联络上你,于是我赶过来告诉你,你,你去见见他吧!

      族长没有回答,转身就走,我牢牢跟着他,却不敢再说什么。这一路上,他没有同我说话,仿佛当我是个隐形人。我们就这么向东,向东,一直走到甘孜草原上时,我才突然惊觉:这条路,不就是当年弟弟陪他走过的吗?

      那时族长还没有进青铜门,还没有去杭州道别;那时吴邪还活着,一切还没有发生……

      兜兜转转,时光轮回,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我看着来路,百感交集,深深惊叹于命运的不可揣测。

      你回去。族长终于对我说:我自己去看胖子。

      你一个人?我盯着他,心里满是担忧。族长这些年音讯不明,但我从他惨淡的容色上,看得出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如果不是还有张家的职责牵绊着他,他很可能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这些年,他失踪的这些年里,我再一次详细了解了关于他的一切,越发明白他能够成为之前那个族长,成为让我打心眼儿里崇敬佩服的张起灵,是有多么不容易。

      而他从那个张起灵变成今天的样子,又是多么惨烈。

      族长,我陪你去吧,我,我不放心你……

      不了。他看看我,将目光移开,我看到他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中藏着复杂的情绪,我猜这是一种为难。或许,他并不希望得到我的帮助,但他也明白我是真的在担心他。

      这时,他将随身的包袱取下来,递到我面前,吩咐我:把这个放到杭州。

      杭州……我被他的举动震惊,一时反应不过来,木然接过包袱。然后在手指触到它的一瞬间,我突然明白:这里面装着吴邪的骸骨——他竟将吴邪的头颅交给了我!

      他说出一个地址,包括钥匙放在哪里,嘱咐我把包袱放过去,然后就可以离开。我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说不带吴邪去见胖子了,见也不过是伤心。

      族长……我,我已是语无伦次,所有语言都死在胸膛里,脑中高速转动,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他并不恨我,甚至将吴邪交给我,让我将它送到杭州去。

      我们就此作别,看着他在夕阳下走远,我突然觉得族长是那么孤独,他孑然一身的旅途未免太长,太久了。

      杭州早已变了模样,我循着族长所说的地址,将“吴邪”放到一处民居里,看不出这里和吴邪生前有什么联系.我在忐忑中等待族长的归来,虽然他吩咐我放下东西就可以走,但我觉得我该留下,或许族长看完胖子后就会回来,至少,我能在他回来时亲手将吴邪还给他,而不是留下一室冷寂与冰凉。

      半个月后,族长回来了,他看到我似乎有些惊讶,我问他情况怎么样,他说胖子走了,后事也办完了,我很想问他接下来呢?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很怕他再次失踪,让我们再等一个二十年,或者更久,甚至……甚至就这么消失掉。

      铁三角已经不在了,曾经将族长留在人间的鲜活情感纷纷枯竭,我看着现在的族长,恍惚觉得他不像一个活人,而是一个会说会动会呼吸的人形幻影。

      没有活气,没有人味儿。

      就在我思来想去的时候,我发现族长靠在沙发里睡着了,明显的疲惫写在他脸上,即使在梦中他也眉头深锁,仿佛每一根头发上都沾满了命运给予他的苦痛。

      我长叹一声,给他盖上毯子,默默退出房间去做晚饭,天黑下来时他醒了,抬眼见我出现在房门口,他有一秒晃神,跟着,我看见他摇了摇头,低声说:还以为是吴邪……

      吴邪……

      吴邪已经死去三十年了,族长。

      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我也永远不会跟他说这么残忍的话了。

      出乎我意料,饭桌上,他竟主动跟我提起这次去看胖子的事,或许他方才小憩时做了一个好梦,梦里有吴邪鲜活的身影;又或许,胖子在弥留前交待了他什么,他终于愿意将一些想法讲出来,哪怕此刻他面对的人是我。

      胖子让我去看看吴邪,他说。

      我一愣,筷子上的食物落下去。

      看吴邪?

      他转头盯着窗外阑珊灯火,平静地讲话,仿佛我并不存在,他愿意对空气说话,对夜色说话,对早已消逝的人们说话。

      伴着低沉喑哑的陈述,我脑中似乎出现了栩栩如生的图画,描绘族长心中苍凉的记忆。

      我听见他说,这是胖子的遗愿。

      三十年前那一夜,吴邪发狂重伤胖子,撕裂了他的咽喉,伤及声带,此后胖子说话就一直不利索,再回不到当初爽朗的大嗓门了。他变得收敛,离开道上的生意,渐渐归于平凡人的生活。这么多年来,族长和他也只见过几面。

      关于吴邪的事,胖子都知道,族长向他坦白过是自己杀了吴邪,对此胖子没有任何表示,或许他也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妥当:恨吴邪重伤自己吗?恨族长杀了兄弟吗?还是同情吴邪身不由己,死状凄凉?

      或许都有,也都无法囊括这些年的种种。

      如今,胖子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族长说他去了医院,看见胖子躺在那里,浑身散发出行将就木的气息。他们在冷白的光晕中对视,听陪护的亲戚说,胖子已经昏迷两天了,今天似乎有什么预感,突然又清醒过来,然后你就到了。

      嗯,我到了。族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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