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治疗老寒腿》宣蓝田

56、Chapter 56

　　清早七点的闹钟刚响，门铃也响起来了。

　　程家撑着门框凹了个大长腿造型，黑色帽Tee配深绿色皮夹克，给冬天洒下了一把青翠。

　　一抬头，顶俩大黑眼圈。

　　他不想换鞋，又怕弄脏地板挨她训，鞋子在门垫上蹭了两下，踮着脚进了客厅。

　　江知妍奇怪：“怎么起这么早？”

　　程签振振有词：“不陪你吃早饭，连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都不懂，我怎么配住你隔壁楼？”

　　她手里端着杯红枣桂圆枸杞水，刚煮好的，热气腾腾，好像还放了红糖，闻着就是甜的。程签巴巴地：“给我剩两口呗。”

　　江知妍一口没再喝，全留给他了。

　　热腾腾的糖水下了胃，跟注入了一股人气似的，程签肉眼可见地有了精神。

　　江知妍顺手把杯子洗了，“你昨晚两点多还给我发了微信，你几点睡的，睡醒了么？”

　　程签摇摇头：“出门时还是满脑子星星，冷风一吹，就清醒了，跟你吃完早饭我再睡回笼觉去。”

　　江知妍啼笑皆非：“你图什么呀，回去睡你觉去。”

　　“觉可以补，早饭必须吃，这不是你教我的么？我为了身体健康做努力，你怎么都不夸我。”

　　她刚张嘴，程签又打着呵欠堵回去：“你闭上嘴别说话，外边特冷，小心吃一嘴冷风打嗝。”

　　说着话，还不忘把她围巾拿上，趁着等电梯的功夫给她缠了两圈。

　　平时总别别扭扭的小江大夫今天没别扭，安安静静任他缠。程签寻思她怕是还没睡醒，于是自己偷着乐，推开单元门，只觉外边呼啸的冷风都可爱了几分。

　　“走啦，咱吃酸辣汤馄饨面去。”

　　他心里蠢蠢欲动，就想蹬鼻子上脸，插在裤兜里的手掏出一只，撑开江知妍的胳膊肘，闺蜜逛街似的挎着她，还挎得很紧。

　　江知妍被挎得别扭，她脑子里缺了根名为浪漫的弦：“你是不是冷啊，冷了自己加衣服，这夹克能挡风吗？”

　　程签嘿嘿直乐：“哪有二十七岁风华正茂的小帅哥十二月就穿毛衣的？我不冷，这叫情趣。”

　　说着手往下一滑，顺着江知妍的大衣口袋钻进去了，和她的手纠缠在一起。

　　——嘶，这么凉，还说不冷。

　　——大衣口袋不能这么塞，会撑大的。

　　江知妍脑子里这俩念头转了个圈，憋着没说。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把自己的手温渡了一半过去。

　　冬日清早的早餐店很热闹，他俩来得早，还没到人满为患的时候。城市的清晨初初苏醒，迎着太阳打了个呵欠，呼出了一大团氛氲的雾气。

　　江知妍吃完一个油酥饼，喝完一碗紫薯粥的功夫，程签点的馄饨面和小凉拼才刚刚上桌。程签咽下第一只馄饨，江知妍已经开着车扬长而去了，七点半了，她得赶时间上班。

　　共用个屁的早餐，情意个屁的绵绵。

　　程签一碗馄饨下肚，孤零零地回去睡回笼觉了，心说明天不能吃馄饨了，太费事，得点早餐店里现成有的。

　　半上午醒了，他去家具大卖场逛了一圈，给屋子里里外外添置了些物件。孙桓提着午饭回来，一进门跟墙边的一排虎皮兰、文竹、白掌大眼对小眼，大盆小盆总共六盆，齐排排贴墙摆着，尤其那两盆虎皮兰，半人来高，生得好生魁梧。

　　程签正指挥着师傅安装衣柜，瞧孙桓进了门，乐滋滋地自夸：“沙发带衣柜才22900，餐桌3400，包上门包安装，这几盆花还都是白送的，卖家具的和楼下花店联合做活动呢，买家具就送花。”

　　某知名家居的商标和包装纸还在墙角扔着，写着“进口红橡”。孙桓却知道里边的门道，上手敲敲衣柜门，听了听声音，普通颗粒板，就面上两根门把手是正经橡木，唯一优点是没什么味儿，大概在卖场里放很久了没卖出去，挂着名牌标的厂货，程签还一副占了便宜的样子。

　　这哪个地主家的二傻子？

　　孙桓心里槽了一句，却也奇怪：“你不是只租半年么？半年后就不住了，还换什么家具？”

　　“半年也得有家的味道啊。”

　　孙桓狐疑。

　　程签只好坦白：“我衣柜太小，不够用。换沙发是昨晚上妍妍在我这儿看电视，说了句坐得腰酸。这沙发不好，太难坐了，我跟房东说了一句，房东也没嫌我麻烦，说随便我换，下午他就来把旧沙发拉走。”

　　孙桓：行吧……

　　房东怎么会不高兴呢，短租客为心上人一句话换家具，房东怕是得乐傻了。

　　*

　　新轮转来的这波规培生挺好带。刚踏出校门的学生，对未来总有种恐慌，网上一搜规培情况，搜着的都是大段大段来自学长学姐亲述的规培乱象。于是各自揣着一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勇气，雄赳赳踏进了医院，做好了最坏的心理打算。

　　来了医院，乱象没看见什么，忙吧也没太忙，跟西医规培比起来，中医这边简直算是清闲了——新进一院的规培生每周都会合在一块，开个学习研讨会，西医那边的天之骄子各个面有菜色，哪怕在校时履历再金灿，来了医院也得累趴下。

　　中医这边的学生各个面色红润有光泽，在校时因为背书秃下去的发际线都长起来了。

　　每年冬天中医门诊这边都卖代茶饮和滋补粥材料包，防感冒的、补气血的、辅助降压的都有，发动小大夫们试药。降不降压不知道，生发、润肠效果倒挺好。

　　于是两边坐一块，形象对比异常鲜明。

　　几个小孩心有戚戚，江知妍拿着考评表进会议室时，就听到他们在说这个。

　　“……太惨了，那可是我们学校研一年级的风云人物，年年奖学金拿到手软的。上礼拜才轮转到骨科的，带教的主任太忙，每周只讨论一回病历，余下的就打发给护士教。这才过去几天呀，都被护士骂了三回了，嫌他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打发他去写病历贴化验单了。咱们实习医生再差也是学的医，被学护理的骂得面红耳赤的。”

　　“大学就实习一年，研究生头一年又忙着写论文，会打个石膏会操作助步器就不错了。外科要轮转八个科室，骨科那么难，刚刚上手谁会牵引，谁会缝肌腱啊？我们要是刚来就什么都会，还培训什么？”

　　“嗐，西医不读博都出不了头的，他们那边学历鄙视链太严重了。”

　　江知妍停在门外听了一耳朵，推门进去了，笑说。

　　“别替人家发愁了，你们也不轻松——下周二心内出科考核，理论、实诊和病历审查这三样占比80%，考不过的，接下来两个月就得心内加肾内两科一起学了，还要扣发本月补贴，两次不及格就直接退培了。”

　　“啊——”四道高低错落的哀嚎。

　　江知妍知道他们在闹。这几个孩子都是本科毕业的头一年，刚毕业就敢边规培积攒经验边考研的，学习成绩都不差，她手边这四个，在校成绩可以说是很亮眼的。

　　而一院中医规培不难，是通过性考试，但凡认真学了的都能过。

　　于是江知妍只是笑，给他们各自发了个牛皮纸档案袋，一份薄薄的，是心内医师给四人的评分。

　　另一份稍微厚一点，是这两月来心内科全部学习内容的简纲，还有知识点网状图。虽说是个简纲，只用小标题点出了知识点，具体考成什么样还得看个人平时学得好不好，可有这么一份东西，总比无头苍蝇乱复习要好得多，当学生的，都知道划重点和疏通知识体系的重要性。

　　于是又收下四道呱唧呱唧的鼓掌声。

　　几个规培生刚分到江知妍这儿时，心里是有点不满意的，抽签手气差，没抽着主任、副主任带教。江知妍还差半年才能评副高，这会儿是主治医师衔，是有资格带教的导师里职称最低的一级，她年纪又轻，只比规培生大了两三岁，不像是能教人的。

　　半个月过去，几个规培生只觉得感激涕零，万幸遇上了这样的神仙导师。

　　别的导师每天带教一个钟头，带着学生住院部楼上楼下地跑，还要时不时接个电话，有时被病人家属逮住了，走不开，一唠就是十分钟，喝口水的功夫都得往出匀，带教仿佛走流程。

　　江知妍事儿少，一周两天坐诊，三天蹲实验室，她坐诊做实验都没什么讲究，随便学生去旁观，病人不多不排队的话，就让学生先试诊，自己再讲。

　　她还跟中药房的主任熟，每个礼拜总会挑半天一天的，把几个学生送去药房，站配药师旁边跟着学，进步非常快。

　　再比如上周五发过去希望她提点意见的论文，她周日上午就回了邮件，不光给了建议，标出错漏处，连逻辑不通的句子甚至标点都帮忙改了，开着修订模式，有改动的地方通通是小红字，并不影响原稿。

　　而同组进来轮转到别的科室的规培生，上礼拜发过去的文档，一礼拜过去了，邮件还是灰标，导师太忙，没顾上查阅。

　　事少，回复快，专业底子扎实，还能参观她做科研，早把职称低的缺点抹平了。

　　神仙导师还有个天天拿零食贿赂他们的男朋友，每天掐着下班的点来，会从医院门口便利超市带点关东煮、奶茶、烧仙草、烤红薯、烤玉米一类的小吃，提过来给他们分了。

　　研究所的破窗走风漏气的，老旧的暖气片苟延残喘，几乎算是个摆设，偏偏医院每天的小组开会和总结不能占用上班时间，只能排到下班后。气血不好的女孩子恨不得贴一身暖宝宝，这个时候能捧着一碗热乎的关东煮吃两口，别提多开心。

　　倒也有个男学生不会看眼色，吃人嘴软的道理都不懂，囫囵咽下一只鱼丸，一到下班后就全是问题。

　　“江老师，下午咱们会诊时那个颈椎病患者，如果吃药效果不明显的话，咋办？”

　　江知妍：“哎，下午我忘了说么？”

　　“说过了，我当时走了一下神，想那病人打个麻将都能把颈椎扭成那样子，也是牛批……您继续说。”

　　江知妍：“他是椎间孔狭窄，兼有脑梗高血压，颈椎曲度不好，造成椎动脉折曲，气血运行不畅，脑失所养，就会头晕。主要得靠骨科矫正，中药只能辅助治疗，配合针灸和指压缓解周围肌肉紧张，尽量让血上去脑袋。骨科那边矫正效果不好的话，就得手术了，但是这个手术效果也一般。”

　　一个学生感慨：“这年头得颈椎病的越来越多了，我男朋友就是，每回脖子疼就让我给他捏捏，叫他好好坐别老驼背，他也不听，还说‘严重了就去做牵引呗’，好像牵引多轻松、牵完就能好似的，气死个人！还有猥琐颈，脖子前伸的像只公鸡，难看死了。”

　　“江老师体态就好好，是练瑜伽了吗？”

　　程签：“你们江老师不用做瑜伽，她天天打两圈太极。”

　　“呀，几点呀？江老师带上我吧。”

　　“七点半。”江知妍斜了程签一眼：“最近没有天天做，早上事儿多，时间来不及。”

　　“事儿比”程签笑得贼乐。

　　另一个规培生又问：“江老师，那颈椎病应该针什么穴？”

　　“分着的，颈椎病类型不同得做区分。像这个椎动脉型颈椎病，主要针的是颈夹脊多穴，再加天柱、风池、大椎、印堂，下到臂上的曲池，列缺、合谷、神门，还有足内三阴交，这些穴位都可以，益气补虚，通脑活络。”

　　规培生：“噢——有几个穴位置我记不太清了，江老师你……”

　　程签微笑着插了句话，指指他不再冒热气的关东煮：“快吃吧，再不吃就要凉了。”

　　瞧那规培生吃了一口又要张嘴，程签徐徐道：“年轻人，学习可不能拿来主义，咱们要善用百度，善用知网，没事多翻翻你们大学时的教材，温故知新，才能有新体会啊。你们江老师把医书背得滚瓜烂熟了，每天晚上还要看俩小时书呢。”

　　“实在不行，你就从器材室借个假人，上边三百六十个穴位都有，每天背它三五轮，半个月就记熟了。别人填鸭一样灌给你的知识，总没有自己学来的记忆深刻，对不对？”

　　规培生腼腆一笑，又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

　　程签留下一屋子关东煮的味，携着女朋友扬长而去。

　　他们江老师每天看不看书，程签不知道，但每天她都最后一个走，走前就得扫地擦桌检查门窗。一群熊孩子没一个懂事的，一到下班点就一哄而散，没一个留下来帮她。

　　惯的他们。

　　今天早下班了十五分钟，程签很满意。

　　他现在住江知妍隔壁楼，每天却仍雷打不动地来接她下班，从六点半下班到晚上十点，连体婴似的跟在江知妍旁边。饭也不在外边吃了，成了自己做，新买的整套餐具有了用武之地，在程签的摆盘下纷纷具备了艺术美。

　　他发现小江大夫实在好养得很，她吃东西是真不挑，也是真的不喜欢普通情侣打卡似的压马路看电影。

　　大概是她白天上班得带教，得不停地说好多话，下了班交流欲就淡，话不多，更喜欢宅在暖暖和和的屋子里看个剧，或者相声小品，什么都行，狗血不狗血、扯淡不扯淡无所谓，热热闹闹皆大欢喜的就行。

　　于是两人这恋爱谈得跟旁人不一样，晚上也没什么激情似火擦枪走火，严格遵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程签每天带着她看半钟头新闻，打一钟头游戏，再看两集偶像剧，广告的间隙里，就对着她侃个风花雪月含情脉脉的天。

　　晚上黄金档的狗血言情剧还挺洗脑的，霸道男主爱呆萌女主，呆萌女主爱温柔男二，男二觉得女主幼稚任性不懂事，心头另有白月光，白月光女二知性优雅，偏偏只想搞事业，赚钱跟抢钱似的拼，24×7住在办公楼，拒绝一切暧昧和约会，男二想约她还得按咨询价计时收费，女二却对同为工作狂的霸总男主情有独钟……

　　从没受过言情剧荼毒的江知妍，看着看着就入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