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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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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坡沃巫师在屋里独坐了大半夜,才决定上床睡觉。
晚饭时,族长来找他谈过了,让他明天携助阿宝娘烧死树妖和她的女儿。他答应了,但心里难以平静。
尽管有一半妖的血统,那也是个年仅五岁的女孩啊。
然而一个因仇恨而发疯的女人很可怕。
阿宝娘疯了,树妖必定也疯了。留树妖和女孩在世上,必然会给族人带来无穷的灾祸。
冤孽已成,他别无选择。
明天,怎样去面对女孩那无邪的双眼呢?
睡梦中,坡沃还在深深的叹息。他没有发觉,有个半透明的女人身影在黑暗的屋角窥视着。深深的地下,古榕庞大的根系向着坡沃的房子破土前进。床下的地板上,有细长的东西破土而出。
坡沃做噩梦了。梦里一条蟒蛇盘住他的身体,越缠越紧。当蛇缠到他的嘴巴时,坡沃猛然惊醒。
他发现他的确被缠住了。但不是蟒蛇。是什么东西这样死死的缠住了他,使他一动不能动?甚至缠住了嘴巴,不能发出声音。
好像是……树根。
突然发现眼前站了一个女人,笑笑的看着他。
女人说话了,甜美的声音有如清风明月。“坡沃巫师,念在当初你对我和女儿有一念之慈,我留你一命。”
坡沃知道她是谁了。拚命挣扎,动弹不得。
转身袅袅离去,无声的穿墙而出。
(十一)
清晨,族长亲自去请坡沃巫师。
推开坡沃巫师的院门,惊讶的发现坡沃的房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蚕茧。一个由盘绕的树根紧密盘绕而成的茧,显然,整个房子都被封在了里面。
族长大张着嘴巴,不知道呆立了多久,被后面赶来的人推醒。
“族长!阿宝娘被树妖杀死了,尸体被吸干了血,挂在榕树上……小妖怪跑了,不见了!”
族长跑到大蚕茧跟前,大声喊道:“坡沃巫师!你还活着吗?”
后来的人这才发现面前的景像,颤声说:“坡沃巫师一定也被杀死了!是树妖干的……”
族长抄了一把斧子砍向盘绕的树根。树根很坚韧,砍了好多下,只砍开一条小小的口子,要想把坡沃巫师从茧里剥出来,不花上一两天的工夫恐怕办不到。
砍着砍着,族长的手也软了,心也颤了。剥出来又怎样,不过是另一具尸体。
斧子落在地上。族长怒吼:“走!去烧了那妖树!”
带着人大步的走出院子。
树根茧子里,被捆得像只蛹的坡沃巫师拚命扭动,却发不出任何警告。
全村的男女老幼聚集要古榕树前。
阿宝娘干瘪的尸身挂在树上,风吹过,轻轻飘荡。枯槁的脸上,黑洞的嘴大张着,已经没有眼球的两个眼眶无比深沉。
族长悲愤的一挥手,大声号令:“摆起香案!敲起木鼓!跳起驱魔舞!”
香案摆了起来。几十只鸡被杀掉,人们拿着脖子骨嘟嘟冒着热血,还在扑棱的鸡围着榕树淋洒,大人小孩都用手指醮着鸡血抹在脸上,他们相信鸡血可以抵挡树妖的侵害,人们的脸一下子都变的狰狞起来。
青壮年们赤裸着上身,腰着挂着树桩和兽皮做成的木鼓,走进树冠下,围绕着粗大的主干,跳起原始的驱魔舞,用粗犷的嗓音唱着流传了几百年的驱魔歌谣。赤足下,尘土飞扬。
木柴在树干的四周堆了起来,浇上柴油。驱魔舞跳到高潮的时候,气氛变的热烈,本来心怀惧意,在树冠外远远观望的女人和孩子们渐渐被族人强有力的歌声鼓起昂扬的勇气,慢慢走进了树冠下,围聚到舞蹈者的四周,随着舞步的节奏一起呼喝,拍手,跺脚,场面浩大。
邪不压正,小小妖孽,无处藏身!每个人心里都充满复仇的胜利快感。
在这雄壮的歌舞声中,族长高举着火把,郑重的把火把伸向柴堆。
(十二)
火把逼近柴堆,众人的歌声转为兴奋的尖叫。
嗖。
仿佛是一只手抢走了火把。
歌声嘎然而止,人们怔怔的看着一根从树上垂下的榕树气根缠住火把的一端,轻轻摇摆。
族长也愣愣的看着。忽然看到其他人的神情变的极度恐惧,有的人用颤颤的手指着他的身后。
“什么?”他问。
醒悟过来,想回头,晚了一步,一根藤一样的气根像一条乖巧的手臂绕住了他的脖子,与此同时,握着火把的树根把燃烧的火把塞进了他的嘴里。
所有人都尖叫起来,男人和女人们抱起自己的孩子,没命的往树外跑。
然而榕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往日从树上垂下的千万条婆娑美丽的气根活了,扭动着,张牙舞爪纠缠住每一个想逃命的人。
不过是一刹那间的工夫,所有的人都两脚离地,被气根缠住脖子,悬挂到半空。
更多的根延伸过来,插入人们的身体,吸取脑髓和血液。
这一次树妖没有急着堵住人们的惨叫,她陶醉的享受这垂死的哀号。
男人,女人和孩子们的哀号。
孩子。
有的女人的哀号不是因为自己的痛,是因为孩子的痛。
想到这一点,让树妖感到分外的快意。
整整五年,我的孩子身受酷刑时,你们围观的眼神是多么的冷酷,甚至是高兴。
今天你们终于体会到我的心痛了,我的心痛。
身体在巨痛中被榨干的人们,听到空气中回荡着一个女人的狂笑声。
不知过了多久,惨厉的哀叫声渐渐平息。
上百个干尸悬挂在树上。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有的女人怀里抱着的婴儿也变成一个小小的木乃伊。尸体轻轻飘荡,互相碰撞发出枯木一般的声音,像一个巨大的,诡异的风铃。
在这恐怖的碰撞声里,回响着一个孩子嘶哑微弱的哭泣声。
(十三)
一个长发飘摇的女子,轻轻拨开悬挂的尸体,如同掀开门帘,走到还被挂在半空,但毫发无伤的男孩面前。
伸出纤纤手臂轻轻一抚,缠绕着男孩的根应手脱落,男孩跌落在她的怀里。
温柔的把男孩拥在怀里,轻声哄他:“嘘——狼牙不怕,阿姨来救你了。”
被吓的失神的男孩抬起满是泪水的小脸盯着女人的脸看了一会,认出了她。他曾帮她拔出扎进脚面的钉子。
“阿姨,爸爸妈妈死了,死了,呜——”小手指向一具干尸。
“不怕,不怕。阿姨做你的妈妈。”
树妖搂住男孩,她的怀抱温暖柔软,男孩感到一丝安慰。
吸百人鲜血,摄百个精魂,树妖轻易的拥有了人形。
早知如此,我何苦花千年的时间去修炼。做一个妖真是比成仙轻松的多。
树妖笑着,抱着狼牙,走出干尸的风铃,穿过岩洞,离开穿岩寨,走向外面的花花世界。
坡沃巫师花了一整天的工夫从树根的束缚里挣扎出来,拉开房门欲冲出去,恼火的发现整个房子都被树根包裹住了,门口被堵的纹风不漏。
只好耐心的用斧子慢慢劈,劈了一天一夜,终于扯开一个口子,像飞蛾破茧一样从里面钻出来,急急忙忙的跑向古榕。
时间正值清晨,往日寨子里这个时候已是炊烟四起,村民有的上山,有的下地,热热闹闹的。但今天却一片死寂,仿佛空无一人。
寂静的巷子里只有坡沃匆忙的脚步声。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一个巨大的诡异风铃出现在面前。坡沃两腿一软,瘫坐到地上。
(十四)
从穿岩寨的岩洞出来后只有唯一一条没有岔路的小路,穿山越岭,蜿蜒几十里通向镇子。
小夭到达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第一次见到稍稍繁华一点的世界。宽宽的石板街道,道路两边形形色色叫卖的商贩,热气腾腾的小吃摊。
小夭新奇的左瞧右看,但很快折了回来,守在进镇的路口。妈妈说了,很快就来找她。等在这里不能离开,免得妈妈来了找不到。
太阳慢慢的爬高。一夜奔波,肚子咕咕叫了。看了一眼飘来香气的小吃摊,知道馋也没用。过去的几年,她接受过挨饿和忍受食物诱惑的魔鬼训练,这点饥饿算不了什么。
忽然,从不远处的一个巨大的深绿色帐篷里传出喧天锣鼓。门外竖着巨大的海报:大罗马马戏团,上面画的身着三点泳装的女郎摆出放荡的姿势,以及诡异的双头蛇、六腿羊等等奇怪的东西。大喇叭里吆喝着:“艳舞表演、活人头的唱歌表演和双头蛇的跳舞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请赶快买票入场!”门口围了好多人,特别热闹。
食物的诱惑可以抵御,马戏对于一个五岁孩子的诱惑却是无可抵挡的。小夭好奇的想走进去。一只胖手拦住她。抬头一看,是一个胖大如母牛的女人。
“小叫花子,有钱买票吗?走开!”
小夭的这身衣服已经穿了快两年,随着个子的长大变的非常短小,肚皮露出一大截,裤子短到膝盖,破洞上有补丁,补丁上有破洞。再加上粘着干草的乱蓬蓬的头发和脏兮兮的小脸,标准一个小叫花子的造型。
小夭退了一步,从遮住眉毛的头发底下怯怯的看了胖女人一眼,灰溜溜的走开了。回到路口,继续张望。
大罗马马戏团是野班子,也有驯兽和杂技表演,但主要还是靠脱衣舞和搞一些怪异畸形的人和动物吸引观众。胖女人是大罗马马戏团的老板娘,艺名芭芭拉。当年也是大罗马马戏团脱衣舞的台柱子。芭芭拉本来长了一双丹凤眼,觉得不够性感,做了割双眼皮的手术,结果手术失败,搞成了疤瘌眼。团里人背后都叫她疤瘌眼。容貌毁了,不能上台表演,索性自暴自弃,暴食暴饮,转眼间,那该营养不良的地方营养不良,该营养过剩的地方营养过剩的火爆身材消失在一头母牛的外表之下。
芭芭拉叫来一个演员替她卖票,自己走进帐篷里的后台。朝着正在准备上场的脱衣舞女中间喊了一声:“闫光,你出来一下。”
马戏团的老板闫光晃着膀子走出来,嘴角的口水还来不及收回去。指挥脱衣舞娘换装是他的工作乐趣之一。
“闫光,外面有个小叫花子,女孩儿,五六岁的样子,我看她身段模样倒还不错。”
闫光跟芭芭拉走到帐篷侧门,把帘子掀开一条缝,芭芭拉把小夭指给他看。
“好坯子!腿长,腰细,身板儿直。”
“要不要?”
“要。”
芭芭拉朝着小夭走去,路过烧饼摊时花两毛钱买了一个烧饼,来到小夭身边,招呼道:“小姑娘。”
小夭仰望,依次看见一层肥肚,一层巨胸,两层下巴,然后才看到芭芭拉灿烂的笑脸。
“饿了吧?给。”烧饼递过来。
小夭对于送过来的食物是从来不会拒绝的。伸手接过,立刻塞进嘴里。
“想看马戏吗?我领你进去,不用买票的!” 芭芭拉笑咪咪的,一个和气的胖子容易让人产生安全感。
小夭填满食物的嘴巴含混不清的说:“我在等我妈妈。”
芭芭拉吃了一惊。“你妈妈去哪里了?”
“她说很快就来找我。”
“哦。”芭芭拉松了一口气。所有遗弃孩子的父母恐怕都会这么说。看这女孩邋遢的样子,恐怕是有年头没见到妈妈了。
“有双头蛇跳舞的表演呢……还有个人头会唱歌呢!”
小夭露出犹豫的神色。
“这样,我把你领进去,你看表演,我替你在这里等着,你妈妈来了我领她去找你,好吗?”
“好!”小夭高兴的说。真是两全其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