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夕阳之前 ...
-
沈璧君审视着萧十一郎，目光渐渐锐利起来了。
她看到萧十一郎在听到“我哥哥”三个字时，小幅度勾唇，笑了一下。他身上那股难以形容的野性不羁，也忽然柔和了一点。
她心中警惕更深。
沈璧君觉察到连城璧与萧十一郎关系不一般，是司空曙被割了脑袋的那一夜。
当时屠啸天与海灵子送了据说是写了凶手萧十一郎的挑衅话语的树皮，连城璧却笃定人不是萧十一郎杀得，并且多加了一句“你嫂子不会害你”。
连城璧的大致性格，相处的这两年沈璧君已差不多了解清楚了。他并不喜欢开玩笑，就连当年退婚都是异常果决的，这个“嫂子”绝不会是心血来潮。
但据她与老太君了解，连城璧身边来去干净，并不存在一个知冷知热的女子。那么“嫂子”二字，值得深思。
沈璧君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只是这几日变故太多，她来不及深究。
现在，眼前这个青年自称萧十一郎，这种古怪的感觉在一瞬之后又冒出来了。
如果沈璧君没有看错，那么这个青年就是她第一次被小公子俘虏时，两次现身阻拦之人。她原先只以为他是路过的好心人，现在想来，这个人分明就是特意追上来救她的。
可是他们素不相识，萧十一郎又为何三番四次不顾危险来救她呢？
——当然是因为连城璧啊。
只是那时候，这个人还是满脸络腮胡，沈璧君怎么都想不到胡子后面竟藏着这样一张脸。
萧十一郎迎着她的目光，淡道：“喝粥。”
沈璧君强装镇定的目光便不争气地滑到他手中的那碗米粥上去了。
这个碗看起来有些破旧，但还算干净。里头盛了满满一碗粥，冒着丝丝热气，看起来有些粘稠，却散着诱人的香味。她咬了咬唇，到底还是低低道了声“谢谢”，然后接过粥碗，缩回草垛里慢慢喝了起来。
她一整天米粒未进，正饿的前胸贴着后背。她用这辈子都没想象过的速度喝完了这碗米粥，甚至还想舔舔碗底残留的粥粒，但一想到身边还呆着个陌生男人，她还是放下了碗，继续缩着用审视的眼神打量萧十一郎。
也许她这姿势实在太像一只小白兔了，萧十一郎莫名其妙就被逗笑了。
这个笑容显然缓和了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
至少沈璧君胆子大了一点：“箫……箫公子，请问沈家与我哥哥现在……”她是在睡梦状态被掳走的，沈家发生之事她都不知道。
萧十一郎言简意赅道，“前天沈家起了场火，死了几个仆人。”他见沈璧君白了小脸满眼惊慌，淡道，“不必担心，老太君安然无恙，城……连少正守着老太君，等明日天亮我送你回去。”
他的声音带着沉稳的力道，沈璧君紧张的心顿时就被安抚了一点。
她张了张嘴，心中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对这个陌生男人说起，到底只是说了一句“谢谢”，便缩回草垛发呆了。
天终于亮了。
萧十一郎休息了一夜，虽然没能将体内毒素全部逼出，但总算有了点行动之力。他知道小公子必会再次出现，只能尽自己所能将沈璧君送回去了。
他起身时，身下草垛发出了细微的沙沙声。迷迷糊糊的沈璧君便如惊弓之鸟般，霍地睁开了眼睛。
现在正是初冬，此处虽然没有下雪，夜间却是极冷。就算烤了一夜火堆，沈璧君也感觉身上冷的不行，再下去恐怕就要撑不住了。
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这几日经历诸多变故，又经风餐露宿，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但即便如此，她看起来更像风雨之后湛然盛放的幽谷百合，美到令人心碎。
她的容貌，萧十一郎没有在意。
但进来的两个男人，却看的眼睛都直了。
这是两个衣着华丽的江湖男子，看起来都是名门中人。萧十一郎漫不经心打量他们，手指下意识曲紧。
沈璧君被那目光看的发慌，下意识挪了酸胀的腿，缩到萧十一郎身后。
两人骤然清醒。
他们恢复了平日的彬彬有礼，明知故问道：“这位可是沈姑娘？”
沈璧君迟疑道：“两位是……”
两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其中一人道：“在下彭鹏飞，这位是柳永南，与连公子本是故交，我等受连公子所托前来带沈姑娘回家。”
故交？
萧十一郎嗤笑一声，似笑非笑。
这两个人当然不在连城璧的信任名单上，沈璧君心里更害怕了。
她看着那两个装模作样的人，忍不住就道：“我哥哥为何托付两位，不亲自前来？”
彭鹏飞与柳永南相视一眼，面带迟疑。
沈璧君的心又提起来了：“可是我沈家又出了什么变故？！”
柳永南踟蹰地看了沈璧君一眼，而后眼神游离，飘忽不定：“也，也没什么大事……”
沈璧君终于克制不住声音：“发生了什么事！”
彭鹏飞无奈好友说漏了嘴，只好道：“沈姑娘，先前沈家起了大火，连公子好不容易救下沈老太君安置别院，昨夜又遭受了一场袭击。连少与老太君都受了点伤，无暇分身，故托我等帮忙。”
他说的简单的，但面带愧色，不敢看沈璧君越来越苍白的脸。
沈璧君心急如焚。
她从萧十一郎身后走出来：“还请两位快些……”
她说到这里，戛然止住了话语。见两人目光期待地看着她，她又心跳砰砰地，生生转口道，“璧君知道两位大侠一定武功不凡，还请两位快些回去帮助我哥哥才好，这位石公子可以送璧君回家的。”
她不知道该不该信这两人所言，也许老太君与连城璧真的受伤了，伤的十分严重；又或者这是他们的托词，只是为了让她离开萧十一郎。因为连城璧既然对她说过江湖中只能相信徐青藤与杨开泰，便绝不会派两个她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男人来。
理智与情感在沈璧君脑中迅速交战。只是越到关键时候，她越不能拖后腿，必须按照连城璧所言：只相信萧十一郎。
她又挪了挪脚步，略略靠近萧十一郎。
破庙之中的气氛，顿时僵硬了起来。
柳永南直直盯着萧十一郎，忽然一笑：“真的吗？沈姑娘真的不需要我等送回去么。”
沈璧君心陡然一沉。
她飞快躲回萧十一郎身后去了。
风呼啸而过。
连城璧纵马而来，寒风刮在他冰冷的脸上，冷如刺刀。他身后跟了十余名仆人，还有六君子之中的厉刚，柳色青等人。
徐青藤与杨开泰被留在沈家别院照顾老太君，防止敌人来袭。而他们已随连城璧赶了近一日路，还不知追不追得上失踪的沈璧君。
连城璧停了下来。
他身后有人下马，确认了隐秘之处留下的一个记号，连城璧便拱手对身后众人道：“舍妹应当就在此地范围内，还请诸位分头寻找。”
身后一众江湖人便颔首，三五成群分散而去。
连城璧面沉如水。
距离沈璧君第二次被虏已近三日。因为担心范围太远与沈璧君的双生蛊感应微弱，他特意命暗卫追踪小公子，沿途留下记号。
但前一夜傍晚时分，一同前往追踪的苍鹰归家给了他一个消息：追踪的暗卫已被小公子所杀。
也就意味着他失去了沈璧君的下落。
见沈老太君精神还算不错，他便亲自动身，追查至此。好在越靠近此处体内双生蛊感应越强，现在他已完全感应地到沈璧君的方向，干脆遣散了身后江湖众人，只带心腹前往。
连城璧到目的地时，已是这一日的傍晚了。
乌云蔽日，不见阳光。
连城璧瞳仁微缩。
因为在他面前，正是一处悬崖峭壁。
小公子就在崖边设了一张案几。她盘腿坐着，倚在一旁萧十一郎怀中。她手中握着一条白绫，长长的白绫穿过悬崖边的高树枝桠，末端就绑在沈璧君腰上，竟将她整个人都悬在半空。
一旦小公子松手，或者白绫断裂，沈璧君便会掉下悬崖，香消玉殒。
见连城璧终于到了，沈璧君心中的恐惧与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她的眼泪簌簌落下，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落下悬崖，悄无声息。
小公子依偎在萧十一郎怀里。
她用另一手举着酒杯，递到萧十一郎唇边。
见连城璧露出了一个充满杀意的笑，小公子忍不住往萧十一郎怀里缩了缩：“哎呀萧郎，那个人好凶，我好怕呀。”
萧十一郎被她撞得踉跄了一下。
清晨出现的彭鹏飞与柳永南，不过是小公子养的两条狗，来试探萧十一郎中毒多深而已。他虽杀了那两人，却已后继无力，而后就被小公子抓住了。
她抓了他们，也不急着赶路了，居然是将他们带到了这里。现在连城璧出现，他总算知道小公子想做什么了。
她想要一网打尽，将沈璧君，他与连城璧的头，都献给她的师傅逍遥侯。
萧十一郎被迫仰头喝下那一杯烈酒，连城璧冰冷的视线相撞，又错开。
他不敢长久地注视连城璧，心中却有无限苦涩。
连城璧是不是生气了？
他落入了小公子的陷阱里，不仅置自己于危难之中，更没有救出沈璧君。甚至现在还被小公子胁迫，用来威胁连城璧。
他会不会气到不喜欢了？
萧十一郎闭了闭眼，苦笑了一下。
连城璧当然生气了。
他不仅气到了极点，更怒极反笑。
小公子笑道：“连公子可还好呀？”
她与连城璧初见，连城璧便是这样问她的。
她见连城璧不答，笑意更深了:“连公子怎得这般表情？不是说要家师递拜帖吗，在下的拜帖，连公子可喜欢？”她说的却分明是沈家那场大火。
“很好。”连城璧的声音听不到一丝温度，“来而不往非礼也，在下也该送天公子一件大礼才是。”
小公子抿唇笑了。
她直起身，将指尖搭在身旁男人的肩膀上，娇声道：“连少可知我身边这位是谁？”
连城璧道：“他是谁。”
小公子道：“他是萧十一郎。”
连城璧道：“萧十一郎？”
小公子道：“对，他就是天下第一大盗萧十一郎！”
连城璧道：“所以？”
小公子道：“所以现在，连公子是要沈璧君呢，还是要萧十一郎的头呢？”
连城璧道：“什么意思。”
“我说的还不明白吗，还是连公子忽然就听不到人话了呢？”小公子娇笑道，“现在，这里有沈璧君，萧十一郎，割鹿刀。连公子若想要沈璧君，那我便带着割鹿刀与萧十一郎走。连公子想要割鹿刀与萧十一郎，我便带沈璧君走……”
“二择其一，端看连公子选择了呢。”
悬崖陡峭，天地苍茫。
寒风呼啸而过，刮在人脸上，刺骨疼痛。
小公子饶有兴致瞧着连城璧。
这个男人，长了一张太过清俊文雅的脸，偏偏行事又是那么从容优雅，还真像江湖中传闻的那样公子无瑕。可人无完人，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无瑕的。她实在想看，无瑕公子脱下面具之后，会是怎样一个虚伪的人。
所以现在，她就给无瑕公子创造了一个机会。
除了他们与连家人，此地再无旁人，连城璧不必担心旁人泄密，完完全全可以尊从本心。
现在，他若选择连沈两家情义，他便永远无缘割鹿刀；若选择割下萧十一郎的头，他便永远失去沈璧君。
连城璧会怎么选择呢？他能抵抗萧十一郎与割鹿刀的诱惑吗？他能抵抗江湖人人称颂的名与利吗？！
小公子唇边笑容愈深。
她恶趣味地稍稍松了松手中白绫，听沈璧君发出了一声尖叫，微笑道：“连公子，我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子，实在无力长久拉着令妹，你……想好了吗？”
“我都要呢。”连城璧拔出了他的剑，轻轻笑了，“璧君，割鹿刀，萧十一郎。”
“不管是他们，还是你的命！”
就在此时，小公子的余光之中忽然闪过一道刀芒！
她以为根本无法动弹的萧十一郎，忽然抽出了他腰间的刀，一刀挥至她的胸前。
小公子豁然避开。
但这把刀来得太快了，小公子只来得及避开要害之处，手臂却结结实实挨了一刀，鲜血喷洒而出，溅在萧十一郎脸上。她惊怒之下，另一只手再没有握紧白绫，陡然松开。
沈璧君就像断线的风筝，直直落下悬崖。
萧十一郎没有再次追击。
他一跃而起，在高树枝桠上抓住了那条白绫，借着白绫与枝桠的轮滑之力坠了下去，将沈璧君拉了上来。但这力量完全超过了枝桠能承受的极限，只闻“咔嚓”一声，整个枝桠就此断裂！
萧十一郎当机立断丢开白绫，抓住已被拉上来的沈璧君。他将人往身后一抛，自己却因这股力道而冲出悬崖，落了下去！
一切发生在刀光电闪之间。
众人甚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萧十一郎与沈璧君的位置已然互换。
谁也没有料到萧十一郎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连城璧当然也没有！
他没有再管一旁的小公子，竟毫不迟疑握着他的剑，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随萧十一郎跃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夕阳之前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