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苦素

6、密会

　　第六章

　　禅房外只站了一个嬷嬷，绷着个脸，眉目低垂，一副入了定的模样。瞧着像是那日杨老夫人贴身服侍的，有些眼熟。

　　谢碧影躲在角落瞧了半晌，回头招呼两个丫头走远些，问她们这寺中地形，是否有法子能绕后靠近？鸣翠这丫头鬼机灵，先前已将这四周走了一遭，听谢碧影这么问，想了想，皱眉回道：“这禅房后头对着是后山山坡，怕是不好靠近的。”

　　谢碧影听了倒是眼睛一亮，笑道：“且带我去看看再说。”

　　后山一带荒草旁生，仰头去望，确也能看到禅房的影子，只是山坡陡峭，要爬上去实属不易。

　　谢碧影没有犹豫多久，就让她们搭把手抬一下自己，两个丫头对望一眼，起先不肯，后来见谢碧影坚持，竹心咬了咬牙，对鸣翠点了点头，豁出去同意了。

　　谢碧影身量不高，体重也轻，鸣翠矮下身子让谢碧影踩在她肩膀上，竹心在一旁小心扶着，嘴中不断担忧地念叨着“小心小心”。好不容易爬上去，竹心正要跟上，谢碧影却回头冲她们道：“不必跟着我，待会儿有人来，记得叫我。”

　　她语气不容置喙，鸣翠还想说两句，却被竹心扯着摇了摇头。

　　鸣翠满脸担忧：“竹心姐姐，你就不怕姑娘出事么？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受得责罚，可是不小啊！”

　　竹心抿紧紧张到有些发干的嘴唇：“我们的主子是姑娘，姑娘做事自有她的道理。你别怕，今日若出事，一切罪责由我担着。”

　　她们说话间，谢碧影一下一下往上爬，牢牢扯住几乎将她身子都遮蔽的草丛，稳稳当当地爬远了。

　　靠近禅房，谢碧影的心渐渐有些加快，她屏住呼吸，往窗户上戳了一个小小的洞，眯着眼睛朝里头看。

　　禅房空旷，入目的首先是一扇竹林屏风，微微挪动身子，堪堪能斜看到杨头夫人的背影，她此刻端坐在桌边，手中捧着一杯茶水，而她的脚边露出了一点属于赵氏的衣角。

　　屋内好半晌没有声音，只有赵氏若有似无的抽泣声。

　　“终究是奴婢没用，有负您所托，以残病之躯苟延残喘至今，非但没能照拂好哥儿，还时常让他反过来担忧奴婢。”她猛烈咳嗽起来，很是艰难的哽咽道，“奴婢自知这破败之身熬不了多少时日，故而斗胆求您恩允，另派些得力之人前来照顾他，奴婢……奴婢实怕撒手而去后，小公子孤寂一人，无贴心妥帖之人可用。”

　　说罢，她匍匐在地，砰砰磕头，行了一个大礼。

　　“怎么又跪下了？快起身吧，有什么话坐下说。”杨老夫人伸手虚扶了她一把，握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身旁，叹道，“当年之事着实委屈你了，我也知这些年你在府中不易，哪里还能怪你？”

　　“你之所求我知道了，你说的这两件事会有所安排的。你且安心养病，不要动不动就念着自个儿的不好，思虑过重，郁结于心，乃是养病之人的大忌。”杨老夫人安抚地笑了笑。

　　……两件事？还有一件是什么？

　　谢碧影咬住下唇。

　　赵氏低头抹了抹眼泪，柔顺道：“是，奴婢记住了。”

　　之后她们又聊了聊关于谢琛的日常琐事，小到他的作息、兴趣爱好，大到他的平时交友，谢怀章对他的态度，谢碧影站得脚都麻了，也没听出什么来。

　　这杨老夫人到底是谢琛什么人？怎么如此关心他？

　　她想了下，还想凑近继续听之时，下头响起了几声急促的猫叫声。

　　那名名叫“泽渊”的少年因久等不见谢碧影过去，怕她出了什么事，这才寻了过来。远远就看见两个丫头站在山坡前，紧张兮兮，张头探脑，他笑了笑，走过去问道：“你们怎会在此？你们家姑娘呢？”

　　两个丫头连忙向他行了一礼。

　　“我们家姑娘……她……”鸣翠看了一眼竹心，紧张得汗都要出来了。

　　竹心连忙抢白道：“我们家姑娘贪玩，方才她跑得急，说要找来公子，奴婢们没追上，一不小心跟丢了……”她越说越慢，声音也越来越小声。

　　少年眉头紧皱，正要出声呵斥，打发人去找人之时，忽然，那山坡上半人高的草丛里忽然钻出个小小身影，像一只灵活的小猫。

　　女孩儿笑容灿烂，一叠声地叫着：“竹心鸣翠，快来，你们看我找到了什么！我……”声音戛然而止，她好似这才发现他，吓得愣住，眼睛瞪得大大的。

　　少年的目光从头到脚的将她扫了一遍，发现这只小猫从脸上到身上到处都是脏兮兮的，跟昨日在人前的乖巧模样大相径庭。

　　两人的视线对上，谢碧影红着脸，讨好般地笑了笑：“表哥好，怎、怎那么巧？”

　　少年再也绷不住，眼睛里荡漾出温柔的笑意：“嗯，确实巧，表妹这是做什么呢？”

　　谢碧影将一直背在身后左手“刷”一下举出来，一捧清新可爱的粉红小野花出现在眼前，少年愣了愣，只听她低头看着脚，扭扭捏捏地道：“……这个，送你。”

　　顿了顿，她飞快补充道，“见面礼。”

　　长这么大，他收到过无数奇珍异宝，也收揽过无数珍稀花草，却头一遭收到这样一束来自山野间的小花，还是眼前的“小脏猫”千辛万苦叼过来的，他忽然觉得这小丫头甚是可爱，脸上的笑容忍不住加深，他伸手接过，笑道：“多谢表妹，这礼物我很是喜欢。”

　　“如此，我也回赠一份见面礼予表妹。”

　　他说着，随手解下腰间的佩玉，走到谢碧影面前，笑着递给她。

　　佩玉莹白，触手升温，雕刻也极为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

　　谢碧影原不敢接，见少年笑看着她，分外执着，这才收了下来，笑道：“那就多谢表哥了，看来今日这份见面礼是我赚了。”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将她从山坡上抱了下来，道：“原想带你走一走这寺中山景，有几处格外趣致，看来，只能下次了。”

　　他嘱咐丫鬟们带她回去沐浴更衣，末了，半蹲下来对谢碧影微微一笑，温柔道：“日后还是不要撇开丫鬟们跑远了，太不安全了，知道了吗？”

　　阳光跳跃在少年的脸上，渡上了一层温柔的金光。

　　谢碧影看得都有些发愣，见他投来询问的目光，赶紧笑了笑，大力点头，十分乖巧的模样引得少年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及至晌午，杨老夫人一行用了斋饭，打点了行李就离开了。

　　谢碧影去送了送，回头也支人去问赵氏的意思，是否还想再停留些时日，她却说她这边已礼完佛，只看姑娘的意思。

　　谢碧影自然不想再留，他们便也启程回府。

　　回去的路上，谢碧影观赵氏的神色，却见她似松了一口气般，连脸上的笑容也多些了。

　　行至谢府，天色已晚，门口的红灯笼随风微微摇晃。

　　车轮轱辘，在石板地上格外响亮，随着一声车夫“吁”的一声吆喝，马车晃动了一下，稳稳停了下来。

　　谢碧影头点了一下，自睡梦中惊醒。

　　她揉了揉眼睛，在丫鬟们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王嬷嬷早已立在门口等待，将准备好的披风裹在她身上，生怕受了寒气。

　　“姑娘可是饿了？”王嬷嬷爱怜地望着她，“夫人叫小厨房煨着热汤呢，快去喝两口！我再叫人备点你爱吃的！”

　　赵氏十分低调的过来拜别，王嬷嬷连眼风也没扫在她身上。

　　谢碧影最后望了一眼赵氏被人扶着走远的背影，转身朝她的母亲——高氏的院内走去。

　　才刚走进院子里，就听着欢声笑语不断，热热闹闹的。

　　“是谁在里头？来了客人？”谢碧影问。

　　王嬷嬷一边引她进去，一边笑道：“是，姑娘还没见过呢，是徐州的丹菱表小姐来了。”

　　……高丹菱？

　　谢碧影心头一紧，在梦中，她曾嫁给了大哥。只是他们夫妻两个性子天差地别，高丹菱心机重，又爱处处管制着大哥，时常逼着大哥结交他不愿结交的人物。自他们成婚，大吵小吵不断，大哥提及她，总是皱着眉头，一脸厌烦。

　　两人堪称一对怨偶，因而成婚多年，才得了弘哥儿一子。

　　谢家出事之前，她便似听到了风声，早早出外避祸，卷了金银细软消失无踪，就连弘哥儿也被她狠心撇下。

　　谢碧影皱了皱眉，不管梦中之事，是否为真，她下意识对这个人喜欢不起来。

　　掀帘而进，屋内暖和至极，连带着将身上的寒意也熏得消散些。

　　高氏见到她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微侧过身去，拉下脸，道：“还舍得回来！”

　　谢碧影笑嘻嘻地依偎过去，撒娇道：“娘亲，我给您求了平安福，您快看一眼。”

　　“行了行了，拿开！”那明晃晃的平安福都快要递到脸上了，高氏哭笑不得地顺手拽下，将她拉到怀里，使劲儿拧了下她的脸：“你这没良心的小丫头！惯会撒娇！”

　　她们闹着之时，高丹菱就一直在旁安静的笑看着，此刻见她们和好了，其乐融融的样子，这才笑道：“姑母真是将表妹疼到心尖上了，瞧着真让我羡慕不已。”